我说:“你又不是没活儿接,跑这儿来当什么代言人啊?现在还说让我负责,陈蔚肯定得闹翻天,或者变本加厉地整我!”
童颜恨铁不成钢地说:“童娟,你能不能别这么啊,有我在你怕什么,都是女人,谁整谁啊?你安心干好你的活儿,剩下的事交给我。”
我茫然失措地点了点头。
我回公司时,看到齐天正在陈蔚的办公室里交代什么,陈蔚挤出满脸殷勤的笑,一个劲儿地点头。
齐天一走,她就阴云密布地冲着我来了。
当着全组人的面,她说:“童娟,你挺能啊!背后搞什么小手段?想全权负责新广告的事儿你可以跟我提嘛,不是我看不起你,你问问自己有那么大的头戴这顶帽子吗?”
我想起童颜的话,壮着胆子说:“这是齐老板的决定,他给我这顶帽子戴,肯定是量了我头够大。蔚姐不满意,大可以去领导办公室反映……”
陈蔚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行啊!希望你把这事儿干好,要是干不好,你可就别想在这儿混了!”
她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转身走了出去。我只听见全组一片欢呼。
陈蔚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目睹我完成了从策划到拍摄的整个广告项目,她的希望落空了,因为我确实干得不赖。一方面,整个项目组深知机会来之不易,全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被人逼着加班跟主动干活干出来的事完全是两个境界。另一方面,童颜确实很敬业很配合,再次合作,我才发现经过两年锻炼,童颜已经把天分进化成了技能,一颦一笑每个动作力求尽善尽美。这个懒货一站到镜头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激情四射,你怎么折腾她都行。
中间种种艰辛过程按下不表,我只能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这么顺利,交稿那一刻看着老板们满意赞许的笑容,我只想说感谢CCTV,感谢MTV,感谢童颜,感谢齐天,感谢我自己,更感谢陈蔚……总算如释重负皆大欢喜。
然而,人太欢喜时就容易轻狂。
再蛋的人也架不住年轻气盛。
当童颜向我提议邀请陈蔚参加庆功宴时,我完全没有反对反而极力支持,我太想证明自己了,我太想看这个女人在我们胜利的喜悦中兀自沮丧,我太想看她愤怒又佯装庆贺是什么表情……
总之,陈蔚来了。
齐天加两个副总,我和童颜,还有陈蔚带项目组其他工作人员围满了一桌。
前半场觥筹交错,氛围极佳啊。
齐天举杯庆贺我们大功告成,我和童颜喜滋滋地瞄陈蔚。
奇怪的是她今晚出奇的娴静大方,脸上还洋溢着得意之色,就跟为我们感到骄傲似的。
我本来就不够用的脑筋又开始短路了,莫非陈蔚平时对我坏那都是激将法?难道她是恨铁不成钢望我有一番成就?
那一刻,我不禁有些愧疚,为自己的小人之心,也为陈蔚的宽容。
我举杯对着陈蔚说:“来,蔚姐,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帮助,希望以后跟着你学到更多的东西。”
陈蔚笑吟吟地说:“童娟,这次的工作干得很出色哦,我也为你感到高兴啊。希望你再接再厉别辜负了齐总栽培。”
童颜的眉头皱了起来,与我对望了一眼,眼神皆是不安。
我的心里也直敲鼓,童颜不安的眼神提醒了我,陈蔚今晚唱的到底是哪出?
陈蔚又举杯对童颜,话说得很漂亮:“广告拍得好,全靠我们的代言人,童颜,合作愉快啊,我先干为敬了。”
童颜眼见陈蔚一饮而尽,却淡淡一笑,说:“对不起,陈姐,我不会喝酒。”
童颜的酒量我是知道的,喝七八个陈蔚都没问题,陈蔚竟然也不计较,坐下笑眯眯地吃菜。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我心中升腾,迟钝如我都意识到今晚可能会有事发生,我不停地看童颜,她若有所思地拧着眉毛,脸上一副捉摸不透的神情。
陈蔚没有让我们等待太久。
大家正喝得热闹,包间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吴侬软语的悦耳声音带着笑意在众人你敬我我敬你的喧嚷中响起来:“哟,这么热闹的场面难得一见啊?幸亏我不请自来。”
我回头一看,齐满满推着齐太太进来了……
众人忙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喊了一声:“满总。”
陈蔚笑得嘴都快歪了,屁颠颠迎上去,说:“雯雯,你可来了!”
说真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被称为雯雯实在可爱不起来,陈蔚这声“雯雯”让我心里说不出的膈应,更多的还是恐慌。
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啊,我和童颜千算万算啊。
我们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低估了敌人的战斗力、忘记了古人所言“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美”的真理,没算到贱女人会在这种场合请来齐太太。我们竟然愚蠢到邀请陈蔚参加庆功宴,我真恨不得在水泥地上挖个洞把自己活埋了。
齐天有点儿惊讶地问:“满雯,你怎么来了?”
马屁精陈蔚说:“哦,上午我告诉雯雯晚上要庆功,让她来凑个热闹。”
齐天责怪:“那你刚才怎么不说?我们好给满雯留个座啊?”
陈蔚不做声。
满雯伸手指了指齐天和童颜中间:“满满,把我推到你爸身边去,让服务员加个杯子来。”
从童颜开始,大伙都识趣地往右挪,为齐太太空出一个位置来。童颜又用餐巾纸把桌面一点儿一点儿地擦拭干净。
我们都知道来者不善,静静地等齐太太发难。
她果然开门见山,她冷冷地看着童颜问:“听说,你毛遂自荐当了我们白酒牌子的代言人?”
童颜点点头,说:“啊。”
满雯举杯说:“来,为你的勇敢和自信干杯!”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童颜也喝了一杯。
她又说:“听说广告拍得很不错……”转头看齐天,“老总副总们都很满意?”
齐天点头微笑:“是不错,明天给你欣赏欣赏……”
满雯再次举杯对童颜:“那就好,为你顺利完成第一阶段的工作而干杯!”
童颜又喝了一杯。
满雯用手把一边的头发拢到耳后,轻轻一笑:“我很佩服你啊童颜,年纪轻轻就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上次在我家,我们聊那么多,看来是白聊了?”
同事们都很识相,一看苗头不对,都推说时间不早,纷纷退场。
齐天脸上一时很不好看,还要堆着笑跟大家挨个道别。
很快,饭桌上只剩下齐天、我、童颜、满雯、满满,还有陈蔚。
齐天说:“陈蔚,你也早点儿回去吧,家里还有孩子……”
满雯说:“蔚蔚不能走,我一会儿还有话跟她说呢。”
齐天耐着性子说:“满雯,这是公事场合,你今天晚上过来到底是为什么?现在就剩我们几个了,你有话就直说吧。”
满雯显然是被齐天的态度激怒了,她说:“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吗?为什么瞒着我请她做代言人?”
齐天说:“公事你一向不过问,我也就忘了和你交代,这只是一件小事儿……”
满雯的声音战抖了,她的眼里竟然闪烁着泪花:“小事儿?你和我都知道这不是小事儿!你为什么我行我素,你明知道我对这个事情肯定会有意见,你……”
我觉得很尴尬,我不想看着老板和老板娘吵架,又不好意思说先走,明显就是吵给童颜看的,我怎么可能先走?
陈蔚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令人作呕。
齐天叹了口气,说:“拍都拍过了,还能怎么样呢?”
满雯浑身战栗,她几乎喊起来:“齐天!你懂得尊重我吗,还是你觉得我这个残废已经毫无价值?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别忘了我还有父母家人,你忘恩负义,你……”
齐天说:“满雯,我很尊重你,我也希望你尊重我一下,孩子们都在这儿,我们回家说,可以吗?”
满雯的情绪激动了,她猝不及防地端起一杯酒泼到童颜脸上,目光却停留在齐天那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齐天,你真虚伪,虚伪得让我寒心……”
齐天喝了点儿酒,克制力明显受了影响,他手忙脚乱地扯了几张纸递给童颜,怒发冲冠。
他说:“满雯,注意你的态度,注意你的用词,什么叫虚伪?啊?我怎么虚伪了我?我怎么得罪你了,童颜怎么得罪你了?啊?你发什么神经!”
满雯的眼泪流了出来,她冷哼了一下,似乎万念俱灰,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正是这句轻言细语的话,对我却如五雷轰顶,对童颜更是晴天霹雳!
她说:“你以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睡完了妈妈又想睡女儿吗?你实在是忘恩负义……”
她流着泪说完这句话,有气无力地招呼坐在对面的齐满满:“满满,走,我们回家。”
陈蔚呼地一下站起来,说:“我送你。”
齐满满面无表情地推着齐太太走了,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走的时候,她还说:“爸爸,早点儿回来。”
童颜崩溃了,她几乎全身战栗着站起来,对着已走出门口的三个人吼起来:“你别走!你说清楚!你把话说清楚!你把话说清楚再走啊!”
走出门口的人不理会童颜声嘶力竭的呐喊。
如果满雯此行是以伤害童颜为目的话,显然她已完胜……
童颜全身战栗,齐天愣在那里……
童颜用了一分钟的时间让自己稍许冷静,她不看齐天也不看我,面无表情地背起包往外走。
童颜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走,不疾不徐,始终保持着距离。
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向哪里。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童颜光腿穿着靴子,不时把脖子缩起来全身微微战抖,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寒冷。
我不停地回望,我希望齐天能跟上来。
可惜他没有,只有我一个人跟着失魂落魄的童颜。
我很想追上去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己也混乱到不行。
我反复思考什么叫“睡了妈妈又想睡女儿”。
齐天睡了我大舅妈?
打死我也不信!
那我大舅算怎么回事儿?
我生下来就认识我舅妈,大舅离开人世之后舅妈才回了上海,难道是回上海后和齐天有过一段情?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在齐满满上学期间把她托付给大舅妈?齐太太又为何收留童年?齐满满为何对童年那么亲切?她们的恨为什么只针对童颜?
我愚蠢又大胆地胡思乱想,想遍了无数个可能,也没理出个头绪。
我甚至想到童年难道不是我大舅的亲生儿子!但我立即推翻了这个狗血港台剧里才有的荒谬剧情——如果童年不是我大舅的儿子而是齐天的儿子,满雯更会把他扫地出门,又怎么会好心收留他,而且对他还不赖?
各种混乱各种费解各种困惑啊……
我尚且如此,何况童颜?
我两条腿快走断了,终于忍不住喊:“童颜,别走了!童颜,你停下!”
童颜就停下来,一动不动,也不回头。
我追上去,她比我高出一个头又穿着高跟靴。我抬起头问:“你这么走想走到哪里去?”
她好像已经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她打了个哆嗦,说:“我不知道。”
我说:“要不,咱们打车回家吧。”
童颜摇摇头说:“不可能啊……不可能……”
我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回家?那你今晚想这么一直走下去?这么走能走出什么名堂?能走出什么结果?啊?”
童颜咬咬嘴唇,她说:“我是说不可能,老女人说的那个……根本不可能……”
我本来想问,哪部分不可能,是睡了大舅妈的那一半不可能,还是想睡你的那一半不可能?
我当然没问。
我想了想,说:“童颜,这样吧,咱们找齐天问清楚,你看怎么样?去找他问清楚,你看呢?”
我说:“我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到底是老女人含血喷人,还是……”
童颜怔怔地看着我,我凝噎了。
我果断地掏出手机给齐天打电话。
电话一通,齐天就焦急地问我们在哪儿,说他取完车追出来一路都看不到我们的影子。
我说:“齐大哥,我们在亮马桥公车站牌这儿,你快来找我们好吗?”
齐天说:“等我!”
我跟童颜缩着脖子坐在公车站的广告灯箱旁边等齐天。没过多久,齐天开着保时捷来了。
齐天说:“上车!”
我站起来,童颜没动。
齐天按了两声喇叭催促童颜,他严厉地说:“你们都给我上来!现在!上来!”
我们去了最近的一家咖啡馆。
一坐下来,齐天和童颜就直接无视我了。
童颜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齐天,她说:“说吧!我想听你解释!”
齐天说:“我就是来解释的啊,根本没有那回事儿!”
童颜问:“没有哪回事儿?”
齐天说:“你雯姨说的那些啊,没那回事儿!”
童颜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说明白点儿,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我说不出口,你来说……”
齐天说:“我和你妈妈……”
他点了一支烟,自嘲地笑了一下,好像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定定地看着童颜,眼神有些缥缈,仿佛在想什么很久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