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发现了。”顾星原笑着回过头，是蹲着的姿势，男生侧仰着头看向女生，一脸纯净得让裴夜受伤的表情，“很傻吧，其实她不是为了来看演唱会，是想来看我。只是想念我，却嘴硬不说。”
“其实莫名其妙变得熟络以后，我曾充当过牵红线的角色。”
“谁？”当时顾星原站在吧台内调着果汁。
“林伽瑜，常常坐在那个位置看你的大美女，人家气场那么强大的存在，你别装了啊。”
“嗯……”男生垂着头想了一会儿，“不记得了。”
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去在意。能让顾星原不在意林伽瑜那么优秀的女生的原因，应该是有一个比林伽瑜更闪闪发光的喜欢的人吧。顾星原说起那个“她”时，像被阳光包围，和和煦煦地暖着。
那时候裴夜明白，每个人都会失败的，无论林伽瑜还是其他喜欢顾星原的女生，包括裴夜自己。
并没有全部撒谎，可是顾星原去了哪里，裴夜真的不知道。
她希望他是安全的，早日回来，不要惊扰太多，不要被遣送回国，却又害怕她撒的谎会害了他。顾星原，你要平平安安回来。不许出任何事。
顾星原失踪后的第九天。
自动贩卖机的活动快要截止，顾星原最爱喝的汽水降了价，可是活动结束前他没能喝到。
“比平时便宜了四十日元，顾星原这个大笨蛋一定会后悔的。”穿着拖鞋站在贩卖机前又喝完一罐汽水时，裴夜这样想。
汽水在胃里咕噜噜地冒着泡，眼睛酸涩得厉害，裴夜瘪了瘪嘴，仰起脸望着天空。
不能哭。这是顾星原失踪后，裴夜对自己唯一的要求。
7
店长打电话通知女生去领薪水，递过来的却是两个白色信封。
“顾的那一份，拜托小裴拿给他哦。最近他没来，我们店里生意冷清了不少呢。”店长看着裴夜好意地说，“让他快点回来工作喔，不然损失的营业额在他下个月的工资里扣。”
女生笑着鞠了一躬，从店里走出来。
天气阴沉，出门时忘记带伞和围巾。裴夜缩着脖子往回赶。
如果顾星原不回来，裴夜想起书包里的白色信封，不如拿去吃寿喜烧或者烤肉吧……唔，他的工资蛮多的，去居酒屋喝酒也可以。如果他回来，裴夜想，应该跟他说什么呢？
之前暑假顾星原回国待了两个月，期间两人联系很少，只在line上看到他偶尔发些状态，新学期开学后见面，意外地就有了隔阂，是以前距离太近的缘故吗？所以没有光环，能自然相处。当穿着清爽的男生剪短了头发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心跳就乱了节奏。裴夜花了好长时间才恢复。
“顾星原，你这大混蛋，再不出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眼前浮现出男生的脸，裴夜不禁叹了口气。
但这一次，眼前的幻象并未消失，而且开口问她：“裴夜你也太薄情了吧，亏我还惦念着你。”
“什么呀，你……”裴夜脑子里“叮”了一下，舌头打结慢掉一拍，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了，这次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幻觉。
在宿舍楼下正对着自己笑的人，是顾星原。
就像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一样，他终于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裴夜呆呆地杵在原地，瞪大眼睛，双瞳里水波流转，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找回主人的小猫。没想到她如此大反应，顾星原和往常一样伸手揉乱她的头发。
掌心的温度透过发间，短暂的触点迅速扩大强化，在胸腔里燃烧出小片灼热。他手指的触觉，轻柔的力度，好像春日里涌来的气流，从皮肤渗透到身体的每一处……还有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他看人时游离的表情，原来都记得这样深刻。
裴夜颤抖着，委屈地用手捂住嘴。
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担心……想说的想问的那么多那么多，都在这一瞬间哑了声失了语，内心深处的情感像暗室里胶片上的画面，洗影现形。
“顾星原……”裴夜拖着哭腔上前，想要拥抱他的动作在下一秒定格。
顾星原的身后，站着一个瓷娃娃样的女生，正用怯怯的目光看着自己。
男生转身牵过她的手，声音温柔得沁了水：“小瞳，来。”
都说青梅竹马是传奇。
顾星原和纪瞳站在一起时，瘦弱女孩面前，男生英气更烈，一米八和一米五八也是当下流行的身高差。
之后去了东京塔，然后花了两天去了箱根泡温泉，回来后又去了天空树，纪瞳胆小，一直抓着顾星原的衣角，裴夜握紧手心不让恐高的自己颤抖，出来后女生终于脸色苍白地呕。
“小裴没事吧？”纪瞳担心地递过水。
“没事。”顾星原转过头，皱着眉头轻轻拍女生的背，比刚才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分贝，“笨蛋，恐高怎么不早说。”
“我都这样了，凶什么凶，明明对女朋友那么温柔。”裴夜才刚委屈地这样想，胃里新一波翻腾又涌了上来。
傍晚顾星原在新宿的甜品店打工，做了一天电灯泡的裴夜的作用终于凸显。“小瞳身体不太好，我下班前你照顾好她哟，拜托啦。”趁纪瞳去洗手间的时候，顾星原这样说，“改天请你吃大餐。”
“重色轻友……我会吃很多的。”裴夜恨恨地说。
“喂饱你为止，好了吧。”然后伸出手习惯性地揉揉女生的头。
裴夜正用双手把被男生揉乱的头发理顺时，纪瞳回来了。
“你们关系真好。”女生的声音软软的弱弱的，听顾星原说她身体不太好，是让人想要去保护的类型。
“他常常欺负我，只有对小瞳才那么温柔，重色轻友的混蛋……小瞳下次要帮我教训他。”裴夜甩甩头，终于将头发勉强理顺。
“其实阿原很温柔的。”
“嗯嗯。”果然是女朋友啊，裴夜想，所以也不打算再讲男生坏话。
收银处排起了长长的队，清一色的女生，因为一周没出现的缘故，大家似乎正在问顾星原跑去了哪里。
“阿原真是一点都没变呢，无论在哪里都那么受欢迎。”
纪瞳将视线收回来时和裴夜的目光相遇，腼腆地笑了笑：“从小学开始一直这样，但我在人际方面完全不行，父母离异后性格阴郁得更加厉害，不知道该如何同人相处，有段时间只能关在屋子里，没办法见任何人。为了我，阿原跟人打了很多次架，甚至高考后被父母送来日本……如果不是有这样的我在身边，阿原会更耀眼吧。”
纪瞳琉璃色的双瞳垂下去，明明脸上挂着笑容，裴夜却分明感受到了孤单。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裴夜上前抓住了女生的手。
“那证明他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而被耀眼的人喜欢着的你，一定、一定有更加闪耀的地方。”
“他只是担心我。”纪瞳继续微笑着，从裴夜的手心里收回右手，拉起袖子，白皙的手腕处，青色脉络流经，两条丑陋的伤疤像条小虫子躺在那里，“怕我一个人悄悄死掉。”
裴夜愣在那里，寒意传遍全身。
8
通往宿舍别馆的通行道。
头顶依旧朗月星稀，灰色的天线切割着天空。低矮的民宅是无数的小块方糖，窗口漾着暖色的光。门前盛开着不知名的小花，风吹来时，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
玩了几天的女孩累得在顾星原的背上熟睡过去，剩下两个人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如同相识的第一晚，两人隔着一步距离默默前行。
夏乔最近都不住宿舍，留了足够的空间给裴夜。给纪瞳盖好被子，男生转身欲离，站在冰箱前喝水的女生急忙跟上去：“我送你。”
去自动贩卖机前买汽水，促销活动早已停止。
“没赶上，好可惜。”男生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然后恶作剧地将冰凉的拉罐碰碰裴夜的额头才递给她，“说吧，你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
“哈……”伸手揉着额头，还未来得及发脾气的女生慢掉一拍，没想到这么快进入正题。
“小瞳说，她明天早上坐飞机回国。”
“嗯。”
犹豫了很久：“你……不留她吗？”
明白女生的意思，要留的不只是明天回国的事。看样子都已经跟她说过了呢。顾星原叹口气：“你们这么快就组成姐妹档，我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啊。”
“别打岔。”
男生耸耸肩：“我听说了你给我编造的翘课理由，当时就想……裴夜这个家伙好厉害，什么都知道呢。”
“哈？我只是胡说的啦。”
“那么，我来给你纠正错误的那一部分。”
那天晚上突然接到女生的分手电话，似乎是下了决心说出来，以为这是她在做最后的告别，心急之下连夜买机票赶回去。从出生后就一直在一起的人，小小的软软的总之抓着自己衣角的人，是女朋友却又更像妹妹的人，是亲近的家人。已经变成生活的一部分，怎么可以说消失就消失？
在机场迎来的却是女生久违的微笑，她说：“治疗了这么久，我已经不会再做傻事了。你不要再担心我同情我，你对我越好，让我觉得越糟糕。阿原，我好喜欢你，一直依赖着你，觉得不跟全世界说话也没有关系，所以却桎梏了你，无法大步前行，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不得不放开你，大概只有这样，你和我才能继续好好生活。”
而日本的五天，是完成最后的约定。
“这一次，她是下了决心吧。”顾星原说。
“可是，不觉得可惜吗？”
——在操场突然抱住我那一次，是纪瞳第二次想不开的时候吧？
——明明很喜欢她，不是吗？
“我们一直在一起啊，只要知道她已经想要好好生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我会在她身后远远看着，只要她慢慢坚强起来，我就放心了。”
“好像家长。”
“是吧。”男生笑起来，然后一如既往地来揉乱裴夜的头发，“帮我撒谎的事，谢谢了。”
——“阿原那个人太温柔了，总在为别人考虑，把自己搞得很辛苦。”
——“是我太依赖他，所以他才觉得不得不保护我吧。真正放不开的人，或许不是我，是他。”
——“所以这一次，虽然很痛苦……但由我来推着他向前走。”
——“可以拜托你，好好照顾他吗？”
耳边回响起纪瞳说过的话。
“笨蛋。”裴夜眼睛酸涩，晶莹的液体从红红的眼眶跌落，视野里的一切模糊不清。隐约感觉有人靠了过来，肩头传来一阵压力，然后趋于平缓。
“其实我……大概……”
“……也累了吧……”
“让我靠一会儿就好。”
十一月的清冷气流，呵成小团白气。
女生僵直身体坐在那里。长椅冰凉，喝完的拉罐歪倒在脚边。如此近的距离，耳畔里全是男生长久疲倦后终于熟睡过去的平稳声息。
顾星原。
促销的酸奶汽水其实我给你买了很多，此刻正放在我房间的冰箱里。
可是比起你爱喝的那些酸奶汽水，此刻的我……只想唤着你的名字，送一颗无比巨大的幸福给你。
全部送给你。
9
十二月末。
早上睁开眼睛拉开窗帘时天气晴好，到了下午却又阴沉了脸，原本也没有什么出街计划，所以女生收拾了课本打算回宿舍。活了二十年，细数起来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光彩之事，仔细回忆起来，生命褪成一枚空白的扉页。
等待红绿灯时，看到对面大厦的广告终于换了一张新的，近视眼的缘故，很努力也看不清楚上面写的什么。聚精会神去钻研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过去了两个绿灯的时间。
伫立在某一点时，突然就不想动弹。
“你到底要站在这里多久？”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顾星原。
裴夜搭在右手臂上的手情不自禁加重了力度。
自从送走纪瞳后，一个多月来，两人竟然第一次见面。
一起走到附近的书店门前躲雨时，男生说：“最近都没看到你。”
不是相同专业，可以错开排班，时间不同回家自然也不同，时间宽松的周末还去报了言语交换班，怎么可能遇到。
在他放下负担在自己肩上沉睡的那一刻，无比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明白自己太过喜欢他的事实时，情不自禁胆怯。如果被拒绝怎么办，以后将无法再看到他怎么办，他或许还有很多很多秘密，愚笨的自己无法分担又该怎么办……越喜欢一个人，越多担忧。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只好躲起来不见。
躲一个人，比想见一个人要简单得多。
原以为再见面时可以自然地打招呼，变成好朋友的模式，可是此刻裴夜才明白，那些思念变成小怪兽，在她的心脏里四处乱窜。
“顾星原……”裴夜垂着眼睑，“对不起。”
“嗯？”男生奇怪地看过来。
“纪瞳拜托我好好照顾你，我好像做不到。”
“为什么？”
“我……我会辜负她，我……会不小心喜欢你。”
“所以躲了我这么久，就为这个？”男生又好气又好笑地看过来，伸手使劲揉乱女生的头发，“说什么傻话呢，第一次来跟我搭讪问路的时候，不就是看上我的脸了吗？”
裴夜后退一步，目光炯炯地认真说：“我没有开玩笑。”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女生的肩膀显露在屋檐遮挡的范围外，雨落下来，所及之处墨蓝色更深一些扩散，见她还毫无察觉，顾星原只好无奈地把她抓了回来。
“还记得今年六月一起去高尾山的事吗？”男生突然说。
“嗯？”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跑到那么远。
“下山的途中遇到了过云雨，没带伞的我们最后被淋得很惨。”
是有那回事。
一行五人相约去高尾山，后来遇到夏天的阵雨。
躲在店铺的屋檐下，脑子里反应慢掉一拍。朦胧的雾气里光圈扩散成无数环，景物在视野里模糊地摇曳成一团。山上有温差，遇到下雨，裸露的皮肤凉意弥漫。
女生不由自主地将左手搭在右手臂上维持暖意时，听到旁边传来声音：“下雨了啊。”
轻柔地渗透进每一个音节，像沉睡时的呼吸。
下一秒，余光里有人和自己并肩站到一起。
现在闭上眼睛回想，当时的每一个细节竟然无比清晰。
可是，为什么说这个？
看到女生回忆起来的表情，顾星原接着说：“雨停的时候，天空出现了彩虹，你当时兴奋地过来拉我去看。”
“……谁叫你当时只顾看手机……”
“那一瞬间我就想，我们经历的暴风雨后，原来真的有彩虹啊。在辛苦的时候，指挥躲到安全地方的人，是没有机会看到彩虹的吧。”男生意味深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