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佛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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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水墨丹青处处禅(2)

说到当时一气之下就做了和尚,虽然谈不上后悔不后悔的,但多少有些书生意气。明王朝注定是要灭亡的,满人总归是要入关的,这一切,并不因为他做了和尚有丝毫的改变。至于说他的书生气,或者是像外界所说的“迂腐”什么的,他倒是多少有些承认。他想起明朝末年的一件事来,当时父亲刚刚去世,只丢下他和年迈的母亲。有一次,家里揭不开锅来,他不得不把刚刚画好的一批画拿到歙县县城变卖。那天直到傍晚,才有一个大财主路过这里,大财主认出他就是明朝那位善画黄山的秀才,大惊之下一举买走了他所有的画。得了钱,他赶紧去米店买米。这时天快黑了.他知道母亲在家里等着他的米下锅,或者母亲正在为他的迟迟未归而心焦如焚。走到新安江边的时候,天完全黑了。他知道母亲一定站在门口巴望着他的身影出现在那棵老枫树下,他也知道他不能按时回家了。他当时那个急啊,觉得自己真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人,不如一死了之。于是.他扔下米袋,一下子就跳进了新安江。冰冷的江水刺激得他连打了两个喷嚏,同时也激活了他的神经,他忽然想,他要是死了,老娘不是更没有依靠了吗?于是他赶紧从江里爬起来,背上那袋米一路小跑回到家里。

文殊院的和尚德山长老是他的老朋友了,对于他的到来,德山长老满心的欢喜,因为他又可以得到几张他的字画了。这些年来.他的画几乎都是以黄山为题材:黄山的松树,黄山的云海,黄山的石头。黄山给了他无数的灵感,黄山也给了他无数赞誉。有一年他把他画的《黄山图》托人带给远在福建的同乡汪于鼎,当时正值酷暑炎夏,汪干鼎后来和别人谈论起他的画时说,看着弘仁的《黄山图》,忽然就有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其实他的画不仅仅是这些,他也酷爱梅花,梅花的傲骨,梅花的清冷,是和黄山的清逸与高拔同样让人心动的内容。因此他的弟子们就投其所好,在他的住处栽种了上百株梅花。冬去春来,那些梅花全都开了,那种冷香彻骨,真是让人留连忘返。他还叮嘱他的弟子们说,等到他死后,在他的墓塔前不种别的,就种梅花。

德山长老以最地道的黄山风味招待弘仁和他的弟子们。出了斋堂,从对面的山谷里刮来一阵冷风,文殊院前一地月光。抬头看处,一轮皓月正挂在洁净的天空,黄山诸峰尽在限中。

幽谷霜风劲,高柯叶渐删,寒云无世态,相伴意闲闲。

侄儿江注紧跟在他的身后,江注吟哦的是他早几年在黄山所写的诗句。江注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但却不是绘画的天才,当然更不是做官的材料。江注曾说过要跟他去做和尚,这倒不失为一条最好的道路。在这浑浊的时世上,还有什么比躲在一个寺庙里伴随青灯古佛更悠闲自得的呢?只是江注对美色太过迷恋,所以他也不是一个做和尚的好材料。

弘仁和江注一路赏月,一路高歌,不觉来到文殊台上。这时的月亮更加明亮,更加皎洁,万山深谷洒满清辉。或许是江注的兴奋感染了弘仁,弘仁禁不住从行囊里取出一支竹箫,对着那一轮明月吹出一支凄惋的曲子,于是,江注和着他的曲子唱了起来:

帚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一曲终了,叔侄二人均热泪横流。

时间真是不早了,明天一早他们将再次登上天都峰。明天,或许又会有一幅新的《黄山图》面世,弘仁二也就为新安画派又增添了新的一笔。等到若干年后,当人们重新审视这批画时,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

§§§第四节笔墨下的冷傲

——八大山人的画品和人品

听说朱耷疯了,方凤等儿位朱耷过去的老友决定前去看他。

虽然在听到这一消息之后,儿个人内心的震动是不可避免的,但却并不吃惊。正如他们后来所蜕,朱耷的疯颠是迟早的事,大家也似乎早就料到朱耷会有这么一天。

论起来,朱耷是明皇朱元璋第r六子宁王朱权的后代,虽然他的祖父并没有出任朝廷的官员,而到了父亲一代,家道更是开始败落,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耷的家庭,在南昌一带仍是远近有名的望族。

出身于贵胄之家的朱耷从小就受着祖父和父亲的正规教育。按照明王朝的国典,朱姓子弟不得从事画艺和其他艺技,但朱耷还是自幼表现出良好的艺术天赋,他八岁就作得一手好诗,十一岁开始习画。有一次,他的一位叔祖来到他家,正看到朱耷站在椅子上悬肘写着米字小楷,惊讶得这位老贵族半天回不过神来。叔祖对他父亲说,家族有望,聋儿将是明室的柱梁。不负长辈们的期望,十六岁时,朱耷一准取得秀才资格,成为南昌当时小有名气的少年才子。谁都说,等待朱耷的,是一条铺满锦绣的前程,是一个仕途广大的辉煌人生。然而正所谓风雨无定,世事无常,谁也没有料到,甲申之乱,清人入关,一个延续了三百多年的朱家王朝就这样被关外的满人取而代之。这一年朱耷十九岁,进京科举的包裹都被他年轻的妻子准备好了。

如果甲申之痛所带给他的是仕途上的彻底毁灭,而随后所发生的一切,儿乎就把他直接推向了天崩地解的绝地。

明王朝的大旗刚刚降下,贫忧交加的父亲即被一场暴病夺去了性命,接着。是儿子的死和妻子的病故。匆匆办完了亲人的丧事,却传来满人要对朱姓后裔斩尽杀绝的传闻,朱耷不得不带着老母仓惶逃进奉新山中。喘下一口气来,朱耷得接着为母子二人的衣食而忧。不敢卖画,带来的碎银派不上用场,他又不惯农事,在乡人的接济下,母子二人过着饥一餐饱一顿的日子。睡在破烂的茅草屋里,枕着冰凉的草席,朱耷夜夜不能成眠,当时他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他在茅屋的小门上撰下一联:愧矣,微臣不死,哀哉,耐活逃生。

似乎清人并没有像人们谣传得那样可怕,不久朱耷就从他逃难的深山返回故里,紧接着又是母亲的病故。现在,一个轰轰烈烈的大家族就只剩下朱耷孤身一人了,他几番做出奔向死路的打算,然而毕竟没有勇气将一个死字付诸实践,就像他在联中所言,他忍耐着,也忍受着,于是他选择了另一种活着的方式,选择了出家。

青灯黄卷并不能抚慰一颖破碎的心灵,清规戒律更不能约束一个躁动的灵魂。在一个接一个的日子里,惟一能够让他获得心灵抚慰的就是画了。然而经受过一系列的心灵创痛,朱耷的画风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山水仍是从前的山水,但却是一片枯枝败叶,他在画上题道: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横流乱石桠枝树,留得文林细揣摩。

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年),朱耷已是一个五十七岁的老人。那一天,临川县令胡亦堂光临他寄住的小庙,一番寒暄后,胡亦堂说,明王朝已一去不返,满人虽为外夷,但却属于同一中华,更况清廷尊重人才,尊重华夏文明,上人何不就此下山,顺应时世,也好为朝廷尽力。

朱耷佯装醉酒,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听说从此之后,朱耷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