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国青年100种生存状态
14112300000040

第40章 我的梦无法“转正”

我去一家杂志社领稿费,230元。帮我把这一千多字“兑现”的编辑送我出门时,我说这两百多块钱我要花两个星期。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不会吧,我知道你半年前还是两层楼的小洋房,七八万的年薪。”是的,那是半年前,但是现在,已换了人间。

半年前,我在四川省的一个小城上班。小城真小,每走十分钟要和八个人打招呼,坐车半个小时可以绕城市做圆周运动。我的单位是一家全国知名的企业,我是这家企业报纸的主编,领导着我自己一个月出两期的报纸。小城的生活成本很低,5毛钱可以买一大堆青菜,我在单位享受中层干部待遇,年薪7万多。但是,我终于厌倦了这种生活。一年到头没有一次出差的机会,单位也没有假期让我去花自己攒下的钱。每天朝八晚五,一成不变,生活里没有任何惊喜和期待。我丈夫是政府公务员,交际广泛。每天下班回家,我都见不到他,我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地给他打电话问:老公,今晚回家吃饭吗?老公,你在哪里?老公,你几点回来?问到最后,我索然无味,镜子里那个寂寞空虚的女人是我吗?那个日益憔悴的女人是我吗?那个发表了一部小说和若干散文、手里捏着两个本科文凭的才女就要这样日复一日地将自己淹没在死水一样的生活里吗?

一个埋藏在心中很久的梦在无数次的诘问中突然苏醒:我要去北京,我的梦在北京。

2002年的春天,我毫不犹豫地辞掉了许多人羡慕不已的工作北上。我要在北京奋斗,写漂亮的文章,买漂亮的房子,然后把老公也“吸引”过来。站在北京宽阔的大街上,我的心里一片敞亮。

我应聘到一家刚创立不久的娱乐杂志,接触到的全是时下最红的明星。当那些平时只能在电视里见到的名人坐在我面前与我侃侃而谈时,我几乎不能相信这就是我的生活。漂亮的文字在漂亮精美的铜版纸上生动而有序地排列着,我的眼前缤纷绚丽。

但我高兴得太早了。一个月后领工资,月薪只有2000元,自己采写的稿件千字只有30元。面试的时候老板并不是这样说的啊。找老板要说法,老板的解释只有一条:投资方资金不到位,大家先努力干,等杂志干起来了,不欠大家1分钱。

一同应聘过来的七八个同事都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是有2000块钱总比工作无着落要强,这么想着,大家都定下心来。我在单位附近租了一室一厅,相对于家里的两层楼的房子,我这已经很“将就”了,但后来我发现这种“将就”在北京已很“讲究”。一个外来的打工者,谁会轻易把1400元钱每月按时塞到房东手上,对无数闯北京准备打持久战的人来说,那也许是后来的活命钱。我初来乍到,真是不知深浅。

我很快入不敷出。无休止的加班和丝毫不见涨的工资开始让我喘不过气来。让我掉入痛苦深渊的是我的丈夫,在我走后短短的几个月,就向我提出了离婚的要求。我心如止水,他可能从来就没好好爱过我,所以他不会想到我正处在最艰难最需要帮助和安慰的时候。令我吃惊的是我居然很爽快地同意了。5万块钱,就买断了我几年的婚姻生活。我没了退路,我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飘飘忽忽地不知要到哪里去。

我只有用拼命的工作来化解我的痛苦。三个月后,我找到老板要求转正和加薪,老板有言在先,试用三个月,合格的转正,不合格的延长试用期或走人。如果早知道那一天是我的黑霉日,我会选择另一个日子,穿上最风情的短裙去跟老板谈。老板说:“在编辑部里,你很敬业,文章来得也快,你一期上20个版面也是有目共睹的。但你还是不够合格,有些很细小的地方你很不注意,比如,每次接电话时,应该很礼貌地说‘您好,这里是某某杂志社’,才显出我们的层次和形象,可你每次开头都说‘喂’,给人印象很不好。再有,几个特约撰稿人的电脑在办公室里,你不能随便用。”

这就是拒绝给我转正加薪的理由?接电话不能说“喂”,为什么早不提醒我,非得等到现在才说它重要无比?办公室的电脑你不是说过只要有空的随便用吗?我几乎气得摔门而出。

几个同事同情地凑过来,说,编辑部里你看有谁转正呀?还是趁早留心其他地方吧。

我的心阵阵地痛。我多么喜欢这份全新的工作啊,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不归。每采访一个人物,我不仅是完成任务写好稿子,也是真心和他们交朋友,所以我也从不把电话费和的士费拿去找老板报销。

可是现在看来我只是“单边行动”,老板并不想给我长久干下去的机会。每天都有人揣着过硬的文凭过来应聘,他胸有成竹地让所有人都“试用’’或“继续试用”下去,不满意的,走人。

为了不至于成为北京街上的无业游民,为了维护最后一点生存的自尊,我忍气吞声地决定再干一个月,同时开始寻找新的工作。

一次从一个朋友家出来,好心的朋友说,你要坚持住。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我抬头想看清那太阳的形状,但是它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的眼里满是泪。坚持的意思就是挣扎,就是二万五千里长征吧?想起这如梦的一年。这一年,我抛弃了我厌倦的国有企业的工作,顺便失去了我的婚姻;这一年,我“暂住”在北京,无房无车无户口无编制无档案无爱情;这一年,工作让我没有了生活,我的身体也滑至亚健康状态;这一年,我几乎是在用离婚的钱填补生活的漏洞,我还得省着点花,因为我不知道这种人不敷出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我走出朋友家的门洞,看见门前矮矮的四季青下,还躺着去年冬天的雪。还没完全融化的雪,被街道边扬起的尘埃覆盖着,变成了黑色和褐色的。这坍倒在地的雪啊,当它扑向大地的时候,曾经是怎样的圣洁轻盈、洁白如梦!

生活真会开玩笑,我的梦想把我带到北京,我义无反顾地来了,它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