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思想中国·全球化生存:世界顶尖学者中国演讲录
14111900000018

第18章 可持续科学发展观:有限与无限(1)

主讲人:程曜(德国鲁尔大学的物理学博士,曾在台湾“清华大学”任教,现任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教授,原子分析纳米科学中心副主任)主持人:李楯(清华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教授)评论人:邱则奇(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策划人:李楣(清华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教授、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社会政策研究所所长)

时间:2006年7月15日

现在开讲

科学是扎扎实实把事情做出来

“可持续科学发展观”的标题,看起来好像非常正式、正确,这是我在寻找这样一种字眼来描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在报纸上看到的,觉得还不错。

可持续发展,现在已经变成了正式、正确的事情了;其实,科学是可以迫害人的,而实际上,被迫害的人往往都是不知道科学的。比如,有一个清华大学物理系毕业的学生,后来到英国做研究,回来找工作的时候就一直和我讲,说他掌握了科学方法,所以一定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好;可是我和他谈了半天,根本就发现不了他掌握科学方法的根据是什么。

所以说,科学,在一般人眼里可能已经变成神秘的字眼了。我们也经常接触一些网站,他们会主动到清华来找我们,或者是发电子邮件过来,说他们有了科学上的重大突破,推翻了爱因斯坦或者某某人的理论。这样的人是民间科学家。其实,我们在谈这件事情的时候,科学和神秘主义根本没有什么差异,甚至清华大学都搞不懂什么叫科学。有的人读了半天书,考试都是一流的,但真的是不懂什么叫科学。科学就是“你不相信,我就做实验给你看”,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针对某件事情,我们提出来建了一个模型,这个东西可能是因为哪个原因而发生,在多少的有效数字之内,它必定重复百分之多少。另外比较不科学的理论大家都知道了,比如医学,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我给你吃的这种药,作用永远只有百分之多少,好的药是90%。

科学本身就是这样子,是百分之多少的问题。在多少有效数字里,你不信,我做实验给你看,这才是科学的真谛,而不是虚头八脑的理论,大家谈了半天但对中国一点好处都没有。中国现在欠缺的就是扎扎实实把事情做出来,你不信,我做给你看,就是这么一件事情。

这是第一个我想澄清的,我不是有意地配合“科学发展观”,我认为这几个字都是非常重要的,在下面也加上了“有限与无限”,这是挺好的。其实,我在学校带学生的时候,允许他们做错,不错,就不可能有科学的发现。你要怎么做都可以,关键是你不能骗人,你做出来的东西能够重复,这才叫科学。这是我们要绝对坚持的一个观念,错误可以创造创意。

我现在谈的当然以我的专业为基础,先介绍一下最近科学上比较重大的成果。

第一次工业革命是能量的使用

我本人是搞物理的,所以先介绍一下在文明史上非常重要的成果。1900年左右量子论、相对论突破,这个突破在世界上不是独立事件。在1901年以前,我们逐渐相信牛顿。牛顿当时讲自己很滑头——他当然要耍滑头了,他不滑头就被关起来、被宰掉了。因为在宗教和科学的斗争早期,宗教是占有政治正确及绝对的上风的,所以它可以迫害人,迫使很多科学家不得不耍滑头。牛顿就讲,我做的东西就是因为上帝告诉我了才能够这样做出来的。到了1901年,牛顿之后过了300年,我们突然发现,这些先圣先贤讲得都不对。在。1900年的时候科技突飞猛进,大家产生很大的不信任感,对以前相信的这些东西逐渐产生怀疑,量子论、相对论都跑出来了。这是在1900年左右,当时,无论是在社会科学方面还是其他各个层面,都进行了大量的重新反省——人类的思考模式到底是不是对的?我个人是从事物理学研究的,所以从这方面我看到它对整个世界的影响以及受着世界的影响,那时候的思潮就是要质疑和抛弃,其实中国的诞生也是应验了这个思潮。

上世纪还有一个重要的科学成果,1960年发现基因。当时,这个东西神秘得不得了。我们现在讲的纳米,其实最重要的基础就是基因,纳米只是一个尺度,一根头发的直径大概是100微米,也就是10万个纳米。在这一个纳米的尺度里,可以制造一个婴儿,可以制造一个人。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也许不同意,我最初是从一个受精卵开始的,从一个基因开始,从一个纳米的排序开始的,这在人类史上也是不得了的一件事情。

从现在的材料上放眼看去,手机的芯片用的是硅,其实就是土壤里面的硅元素,我们把它提炼、纯化,然后加上一些工艺,就把它变成近乎能思考的东西了,它协助你判断,它也可以有自主判断的能力。包括手机上的所有的东西,塑料、硅、芯片,它们对现在这个世界所产生的冲击,以前是没有办法想象的。

再回过头看整个文明的过程,第一次工业革命,不管是叫工业革命还是产业革命,我把它总结为“人类能够控制能量”。我们内地讲第二次工业革命是电力的使用,其实基本是同一件事,都是能量的使用。

大家都知道能量运用之后对人产生多大的冲击。以前妇女被“绑”在家里,因为必须要有一个人织布。手工织布速度很慢,梭子丢过来丢过去,一天织不了一匹布,那时候连曹操回去看他老婆的时候,他老婆都在织布,不理他。现在控制了能量以后,机器有了反复的、理性化的过程,把妇女解放出来了,妇女要权利、要知识,这都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没有第一次工业革命,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控制了能源以后,生产又变革了。想想看,美国在开国的时候,骑马从纽约到洛杉矶要一个月。火车造出来以后,一个礼拜就可以到,现在的火车更快。飞机出来以后,三个小时就可以从纽约到达洛杉矶,缩减的速度大概有100倍。

有了能源,有了运输,有了武器,我们就可以控制非常大的能量释放,有了运输,老牌的帝国主义就驾着轮船来敲我们的门了。你不听话,他就打进来。这些都是拜第一次工业革命之赐。当然,它的影响对环保有很大很大的冲击。除了环保,它对人类心灵的污染,对价值观的污染也肯定是有的,但这不是我的专业,我就不仔细地谈这个问题了。

第二次工业革命是人类控制信息

我们讲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是信息革命,人类控制了信息。

最大的能量就是把它放到核弹里——放到一个很小的空间里,放越多的能量到越小的空间里就越危险,可是信息没有这个危险,信息基本不占有空间。那么就发生一个很奇怪的规律,以前我们买照相机,现在照相机都不用买,手机的内存就可以这样记录了。这绝对是一个压倒性的替换。原因就是,我以更便宜的价格卖给你更大的内存,你用不用?以前的问题是,你今天要去买一辆汽车,要省油一点又跑得快的,越好的汽车就越贵,总不能希望夏利和法拉利一样吧。我曾经讲,清华有些人,别以为你是法拉利,其实你是夏利。你不能花夏利的钱去买法拉利。而实际上在信息产业领域里,这些都是倒过来的,可以用更便宜的价格去买法拉利,只要通过一个加工的手段。这就是生产方式变革的结果。

纺织机梭子丢来丢去,还是一个依次序生产的方式,可是芯片的生产就是批量化的,一次搞得很大,拿起来就全部都成型了。更可怕的是,我们将来还可以用细菌帮助生产乙醇汽车燃料,它是无休无止的、很便宜的劳动力。这种生产变革的方式产生了大量的产品。实际上我只是把芯片里电机的体积缩小了,而在整个生产过程中并没有增加成本,就可以更便宜地出售,这就是关键。整个生产力的变革,使我们的储存量越来越大,可以运算,可以协助判断,可以通讯,未来可能还可以感官。

现在我们还没有办法感受到这种信息污染,刚开始它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就像环境,量大了以后一定会造成污染。我们一定要施加一些规范,慢慢的,这些规范会越来越成为日常生活必须要讨论和遵守的东西。这是一个契机,中国现在正站在这个契机之上。在第一次产业革命中,中国是失败的;第二次产业革命中,中国有没有办法抓住这个契机重新站起来?这是一个重要的发展机会。

第三次工业革命是人类控制生命

我预测第三次工业革命,应该在二三十年后会蓬勃发展起来,即人类控制生命。

怎么控制?现在我们可以通过基因的改造,使水稻的生命力更加旺盛,竟然可以在沙漠里生长,这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如果我们能保存水分,广泛利用这些不毛之地,或许能找到很好的方法治理沙化。当然,沙化的原因有更宏观的地球物理的原因,这些我们不提,但最起码我们有办法去减缓它。我们享受很多很多的资源,有不同的方法可以运用,并可以使之延长。

大家都知道生物科技的发展。在100年前,八国联军打过来的时候,中国人均寿命是30岁;到2000年的时候,中国的人均寿命是70岁,增加了一倍。到这个世纪末,甚至不必到世纪末,你说会不会到150岁?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尤其是现在干细胞研究发展的速度下。我们可以把基因拿出来,放到试管里,让它重新克隆,克隆心脏、肾脏或者耳朵,简单的东西已经可以做得到。当然,心脏是很复杂的,但是现在最起码可以做到克隆血管。生物的东西又有非常强悍的自组装力量。

我也在想,长生不老之后人会面临一个问题,生活的价值在哪里?我们的生命可以继续延长下去,可是不死不活,这是不是我们的目的?能不能够享受人生?到最后会形成一个什么样的社会?而且中国现在都是一胎化,这些孩子没有兄弟姐妹,不懂得和别人相处的孩子将来要怎样负担?到七八十岁以后我不事生产,只能靠现在教出来的学生去生产给我。但是一胎化的孩子很难知道怎样和别人相处,团队合作都是问题。中国的很多字眼都会消失掉,比如中国很丰富的亲戚关系,叔叔、伯伯一大堆。

到了美国之后你会发现,那里只有叔叔、只有双亲,都很简单。中国的几重几重亲很复杂,但是这些全部会消失,会变得比英文还简练,连哥哥、姐姐都没有了,这都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我最近也在研究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跟各位分享一下。我发现那些伟大的哲学家会洞悉这个民族的弊病,比如康德,他大谈理性,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理性的就是德国人,希特勒掌权后杀害了600万犹太人。这些犹太人不是希特勒一个人杀的,没有办法想象是怎么杀的,一天杀一师的人,600万个人都要杀600天,他们怎么能够在短期内这样有效地杀人?不是希特勒在亲自操作,而是他的官僚体系。从他们的理性传统来讲,他们怎么可以做这件事情?怎么容许做这件事情?这些德国人的先圣先贤告诉他们要理性,可实际上最不理性的根源就在他们那里。还有一个宗教的例子。从古巴比伦发源的基督教总是告诉人们要爱,要爱别人。耶稣是被钉上十字架的,一根钉子钉进他的身体里,他是多么残忍地被杀害?他还要讲爱人。现在看伊拉克打仗,都是很触目惊心的事情。印度佛教讲平等,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概念,但最不平等的社会就是印度社会,有种姓制度,生出来就是不平等的。

中国的问题在哪里?就是不知道“退己及人”。孔子讲退己及人,但是最不退己及人的,两辆汽车永远互不相让的就是中国人。所以我认为这些哲学家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可以洞悉本民族的弊病所在,当然这个弊病被延展了2000年,真是厉害。

信息产业对人的影响

刚才谈的是控制生命,最后再谈谈信息产业对人的影响。

大家都知道,算盘就是一个计算器,中国人的发明中,这个非常重要,辅助计算,在外国被当作现代计算机的原型。我在念大学的时候还没有计算器,还得拉计算尺。

那时候我们就知道有效数字,不像现在的学生,用计算器按出来10位的有效数字,他就拷贝给你10位有效数字。一看这个我就打错。这数哪里来的?科学是有效数字的科学,一定要讲出准确到第几位。说10位,后面所有的数字就都没有意义了?你说中国人口现在是13亿点零零零一几,这有意义吗?下一秒就会增加了。可是,中国人就会干这样的事情,就弄出来一个十点零零一、零零二,他就有办法得到小数点后多少位,这就是科学的谬思,错误的地方,科学根本不认可。一拉计算尺你就知道,一定有一个有效数字。

后来有了计算器,在德国做出来的,用机械的方法可以做计算,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当时已经用来计算弹道曲线。那是1971年,我刚念大学的时候,每天都在玩这个东西。可是20年以后回到了内地来,这里的大学生还在玩这个东西,大学里面要玩20年以后的东西,不是玩现在的。这个东西交给职业学校就可以了。它发明出来,20年没有变革了,已经是常规了,没有什么好推敲的,没有什么太大的突破了,不用放在大学里研究。大学要研究的是20年以后的事情对人类的影响,这就是我认为的中国大学的一个谬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