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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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毁家诗纪(16)

新加坡,又叫星加坡,狮城,处于太平洋我中国南海进入印度洋的1.十字路口上,闻名世界的马六甲海峡的北边,与印尼的苏门答腊隔海相望,在马来半岛最南边的一个小岛。在中国明代的历史上,这里是西洋,所谓三宝太监下西洋,不就是这一带吗?到了晚清、民国,这里叫南洋。如今这一篇神奇的土地叫做东南亚。这东南亚便是现在的印支三国、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文莱、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一片。不用说,这新加坡虽是弹丸之地,却是世界东方的一颗明珠,东西方往来的交通咽喉!

一百多年前的新加坡,比差不多是同时从滨海崛起的上海滩、香港渔村更荒僻,更原始!新加坡的兴起完全与西方为了打开与远东的经济贸易市场和军事侵略密切相关,崛起于对中国大动干戈的鸦片战争时期!新加坡的崛起与中国的兴衰密切相关。而在鸦片战争的前夕,十九世纪初,英国的爪哇和苏门答腊总督佛莱士预见到马来半岛南端的为个小岛必将成为亚欧海道的枢纽,以微不足道的代价向柔佛苏丹购得这块弹丸之地,开始经营。依靠重要的地理位置,随着西方列强依靠枪炮与圣经强行打开远东市场,东西方经贸的发展,这个长满椰树的赤道小岛,发展成为这地球上首屈一指的赤道上热带都市!如今的新加坡,更成为亚洲社会首屈一指的富有国家!

集工业、商业、交通运输业为一身的这个袖珍小国、海港都市的居民大都是华人。而这些华人的祖籍,主要是闽、粤省籍的中国人。来自厦门、汕头、潮州、漳州、广州、琼州的华人居然占当地居民的七、八成。

他们使用各式各样的广东话与闽南腔。新加坡,这颗中国南海南端、马六甲海峡北侧的明珠,可以说完全是由华人的双手建立起来的,而它却是英属的一块殖民地,尽管它仅仅是一块弹丸之地。

在这块弹丸之地上,正由于它所在的的交通要塞,商业开始发达,荒村开始繁荣,而若干华人由于勤奋,在这里干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如现在的陈嘉庚、胡文虎兄弟等等,他们不仅打出一片天下。而且成为南洋当之无愧的侨领。

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祖国的大片河山,从“九一八”、“一二八”到“七七”事变、“八一三”抗战,地处南洋中心的新加坡华侨及侨领,焕发了前所未有的爱国心,这些祖籍广东、福建的侨民,在侨领的领导下积极募捐。为了祖国能够购买更多的枪炮、飞机。尽了炎黄子孙的一份义务与责任。日本帝国主义一手制造了济南惨案、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变、七七事变、八一三事变、华北事变、南京大屠杀……,我中华民族奋起反抗,淞沪会战、鲁南会战、忻口会战、武汉保卫战……,这就是因为我国装备落后,所以我们处于挨打的地步!日本强盗在短短一年多时间内,不仅使中华民族七年前丢失了东三省,而且失陷了晋察鲁冀热,华东失陷了江浙沪皖鄂、华南也失陷了闽粤桂的局部,华中也已被侵占了湘鄂赣的大部与局部地区。日本亡我中国之心昭然若揭!华侨急国人所急,在南洋掀起了爱国抗战的高潮。

也正是这个时候,郁达夫来到了新加坡,他在南洋同样有着广泛的名声,他不仅是一个作家,而且还是一个爱国、正义的作家!

新加坡,坐落在赤道附近。这里四季如夏,一片热带的漪旎风光,四周都是蓝色的大海,岸上随处可见椰林,那正是郁达夫当年梦寐以求的地方呀!当年在上海,他曾听说南洋独特气候、独特的自然景观,还有独特的马来风情,椰林、娘惹与榴莲——诗人诗中的意境,那是他在编辑文学时的经历,当年的他就想到此一游了。如今因为要逃耻与宣传的双重原因,他竞挈妇将雏真的到这大海南荒来了!

本章开头的两首诗乃是答和再答友人李西浪的《柬达夫伉俪》,李西浪隐约知道郁达夫夫妇的窘境但是他却抱着友爱的心,祝郁达夫夫妇在换了环境之后,能够继续花开并蒂。那诗是这样写的:

富春江上神仙侣,

云彩光中处士家。

十载心香曾结篆,

少陵诗笔动悲笳。

鸾笺应画双飞燕,

血泪遍浇并蒂花。

留得千秋佳话在,

一杯同祝爱无涯。

又是富春江上神仙侣!李西浪的诗与易君左的诗竞用的是同一个比喻!可是新抵新加坡,郁达夫就能抛掉心中的耻辱吗?不能,显然郁达夫不会这样做。那《小草》、《感怀》两首诗很能说明郁达夫此时的心境,他对王映霞感情的另一方面。他的南来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是“张禄有心逃魏辱”,他也有心“忍弃吴王旧苑花”,他甚至想到“不欲金盆收覆水”,他很爱自己的妻子,到了此时还是我爱犹怜,但他此时此际的确不知道如何去挽救他与她的爱,一味采取大男子主义的爱,采取一种近于虐待的报复,一种弱者的反抗……。他避地南荒,除了他要舍家救国外,他的内心是要好好补救这残缺的金瓯,可是郁达夫终于没有好好善待自己的妻子,此时此际,因在炎天海外,他的做法显然与心里想象的不一样,那种名士气质又一次抬头,而且害苦了他。郁达夫不知道,他始终不能认识到,王映霞不是孙荃,她与他的书信往来中,已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女孩子了,她是一个好母亲,也是一个好女儿,只要善待她,她还是一个好妻子,可是她的身上也有强列的反抗心。她不喜欢政治,远离这旋涡中心,但她也是一个新女性,她需要做人的尊严!而郁达夫喜欢做诗,在诗中动辄将自己的妻子当做苏东坡的侍妾朝云、白居易的侍妾樊素,这都使王映霞非常恼火。他把自己的妻子比做朝云,称“朝云末劫终尘土”,能不伤害他的映霞吗?虽然他刚刚对妻子说过“这里是一个新的所在,你没有什么人认识,我要和你在这里终老”,但他的心境太复杂,他不能忘记妻子曾经有过的背叛。他没有把他与妻子的协议书当做一回事,以致这个好好的人人称羡之家一败而不可挽救了!

郁达夫不是一个能把话憋在心里的人,诗言志,诗是他的心声,而郁达夫现在的所作所为,王映霞并不知情。但郁达夫在汉口《大公报》上的启事,却即使远在新加坡的新闻界也不乏人知。朋友的心思是劝和,可无形之中却触及郁达夫身上的老毛病——铗有寒光消郁怒!郁达夫对王映霞还有的是难平的怒气,这怒气在朋友的劝说下不仅没有消失,反而熊熊燃烧,他们尽管到了新加坡之后一起出席朋友的宴会,一起上街,可内心却出现了无法补偿的遗憾。郁达夫终于没有好好把握这一时机,葬送了他们的爱情,自从到了汉寿之后,王映霞可没有做过一丁点对不起他的事啊!

郁达夫的到来,使新加坡的文艺界为之一振。老板胡文虎也非常高兴。郁达夫此番下南洋,本来就是为了《星洲日报》副刊编辑而来,又恰恰值是一九三九年的新年伊始。而且副刊编辑也不在于急这一天两天的功夫。胡文虎邀请了《星洲日报》的郁达夫和主笔关楚璞,来到马来半岛的槟城参加《槟城日报》的开张发行典礼。这《槟城日报》刚刚发行,是《星洲日报》的姐妹报,他们完全是为了庆祝它的开张驱车一千五百里而来。

郁达夫本就是一个喜欢游记的作家,他好动而不好静,从游学日本时开始,他就喜欢远足,避暑,换换环境,吐纳空气,那完全可以裨益身心健康。回想年来,风尘仆仆,从福州到金华、丽水,又直奔南昌、武汉,北上郑州、徐州、台儿庄劳军返汉后又二度劳军前往皖南浙西,戎马倥偬。好不容易回到武汉,可家国生变,避难湘西汉寿,复转长沙,再至福州住下……,一年来又何尝有过几天平静舒心的日子?那苦难也只有自家知道,家国烽火连天,人情汹汹,何尝有一日平静的心境?而后忽得这星岛胡兆祥社长来招之电,匆匆买舟南下,偷渡厦门海角,由汕头而至香港、马尼拉,直到这新加坡和槟城,间关几万里,阅时几百日,仆仆风尘,魂梦摇摇,忽然到这平静、安闲、整齐、舒适的小海岛来一住,真像是又一个梦!

郁达夫的内心叫起来,快哉此游!

槟榔屿是名不虚传的的东方花园,四季的花木葱茏,依山带水,气候温和,四季如夏。在沿途,郁达夫看到的马来半岛是怎样的一片风光?与萧瑟的家乡此时形成对照的是:这里是一湾碧海,无数青山,茂盛的椰子园、橡胶园,他们见到了金马仑的高山,怡保附近的奇峰怪石,还有遥遥望见的的锡矿开采场,别是一番景象。这马来半岛,目前尚在异常的平静中,没有战争的阴影,没有逃难的人群,没有战乱的阴惨场面。更没有亡命的匆忙,此情此景,郁达夫心情格外开怀。

那一天正是一九三九年新年的第一天,郁达夫与关楚璞在暖风与夕照之中乘船西渡槟城。

他们受到最高格局的礼遇。原来这驻锡槟城的黄领事、大名鼎鼎的胡氏家族的总经理胡文虎、《槟城日报》主笔胡迈夫妇,还有什么曾秘书夫妇、邓先生夫妇,什么林小姐、马利小姐……,林林总总一大批贵人早已在此迎候。他们除了主人外,不少人正是为了先睹为快见见这位名震祖国的大作家来迎候呢!

主人是礼贤下士的,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在春波别墅吃了一顿有的是鱼翅海参燕窝的丰盛晚餐,那别墅滨临海湾,可以听到月光下的大海的涛声。

郁达夫的心境是好的,只要在陌生的环境中,他可以忘记一切忧郁,宴后,他与几位新交的朋友,一起踏着月光看看长途成列的椰树,看看银色的灯光,还有长长的海堤。赤道上海边纤尘不染的蓝色的月光,须知那一天正是祖国腊月的十三,在这儿月儿圆了,天气暖湿,他们踏着如水的月光,如云如烟的椰树,长长的海堤,还有这南国如夏的天气,花香与海风扑面而来,真的令人忘忧,快活得很!

那一夜,他们被安排在《星槟日报》附近的一座旅馆,那旅馆却叫做“杭州饭店”,郁达夫大是感怀,他可是做梦也想不到在这马来,在这遥远的南洋,居然还有一座叫做杭州的饭店,心中突然起了一层乡思,夜里居然睡不着觉。那杭州饭店居然是彻夜响着舞乐声。郁达夫乡思萦还,如何能睡?杭州如今已沦为日寇之手,风雨茅庐自然沦为日敌之手,这正是故园有家归不得!他半夜起坐,写成一首诗:

故园归去已无家,

传舍名留炎海涯。

一夜乡愁消未得,

隔窗犹听后庭花。

郁达夫毕竟不是离开现实的诗人,由这旅店的名称,他想到故乡,想到忘国的苦难,因而留诗言志……

他睡不着。但他已经准备编写他的《晨星》与《繁星》了,他夤夜写了《晨星的今后》,筹划如何编辑他的《晨星》与《繁星》,他知道编辑好这两个副刊,可以使《星洲日报》扩大影响,扩大订户,也可以扩大宣传。

以前这两个副刊是由林先生主编的,编得实在不怎么样。而郁达夫也正式受命编辑这两个副刊,他打算请大陆最负盛名的作家为他写稿,包括郭沫若、茅盾、老舍、成仿吾……等等知名人士。第二天,他们继续游览槟榔屿,同行的当然是胡文虎总经理、黄伯权领事、胡迈主笔等先生、小姐竞有十二人,他们陪同关楚璞与郁达夫一起乘缆去游这岛屿升旗山。他们一边乘车,一边看到漫天的云雾,葱茏的南国树木。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升旗本是一个旅游点,到了山顶,想不到这南国正是如春又如秋天气,摆在这山顶马路边的是一盆盆鲜花,有西番莲、四季春、五月花,还有一盆盆菊花,呈红黄白紫。郁达夫曾见过今年的菊花,想不到这南国至今尚有菊花。他们一边走,一边谈论沦陷的祖国大好河山,达夫心中好生感慨。

此时的山顶上,起了片片云雾,一团团浑似飞絮,从他们的头上,脚下飞过,远远的一切山村、城市、大海都遮没在雾海之中。他们一行都极为高兴,就是那些领事先生、经理先生、主笔先生都举手欢呼:

“我们来到天上!”

的确,他们来到天上,来到天宫似的茶室中,喝着咖啡红茶,吃着点心果饼。郁达夫一个人走出茶室,又上山顶远望,看那山头远景,但见云涛滚滚,他不禁想起雨中的黄山与庐山,半年前他还与妻子同上庐山观雾呢!但此时此刻,竞十分伤感。

关楚璞走了过来,笑了笑说:

“这景象像不像庐山与黄山呢?北望中原,大好河山什么时候才能收复得过来!你的诗料收集起来没有?”

达夫微微一笑,心中落寞,却顺口溜出两句诗来:

好山多半被云遮,

北望中原路正赊。

高处旗升风日淡,

南天冬尽见秋花。

匡庐曾记昔年游,

挂席名山孟氏舟。

谁分仓皇南渡日,

一瓢犹得住瀛洲。

关老想不到郁达夫是那样的快捷,连声叫好。回到茶室中,几个人颇谈论了一番,自然几个人唱和起来,依旧坐了缆车赶下山来在暮鼓声中,郁达夫去一座庙中求了签诗,他口中呐呐是问前程的,可签筒一抖,抖出一支签来,那签却答非所问:

一山如画对晴江,

门里团圆事事双。

谁料半途分析去,

空帏无语对银缸。

郁达夫猜详不出,这明明是讲家室的,与前途有什么关系呢?他不信其然。郁达夫在同人的怂恿下,再求了一签,那签诗却是刘先主如鱼得水的故事:

草庐三顾恩难报,

今日相逢喜十分。

恰似旱天俄得雨,

筹谋鼎足定乾坤。

郁达夫这一次十分明白,而且心满意足,签也求了,饭也饱了,回到旅店颇觉疲倦,可他还是当日夜里就起来写了这《槟城三日记》的游记文章,作为自己支持《星槟日报》的一份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