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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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申春江上神仙侣(23)

新的一年开始了,郁达夫昏昏昭昭,一点事情也不想做。安庆的教职,使他陷入了新的痛苦,打击不轻。安徽大学有人前来上海,告诉郁达夫,原来设陷阱之说是因为有人到省教育厅去告状。郁达夫十分气愤,堂堂的安徽最高学府,仅凭几个人的告状,就可以呈请当局以赤色分子的名义捕人么?他向安徽大学当局作出严重交涉,电报,快信来往。安徽大学答应给一学期的薪金。可是反复交涉的结果,迟迟没有来款。他们请郁达夫下一学年再去安庆。郁达夫实在不愿,有意介绍第三者前往。安徽大学只寄来一百元让郁达夫夫妇过年。郁达夫不胜愤怒,一百元够么?好在北新方面送来版税两百元,一个春节总算勉强过得去。

郁达夫没有从寂寞中解脱出来,那几天,他天天醉酒,这使妻子十分心痛。王映霞提醒他,是否亲自去安庆一趟,算还工资,携回行李。

郁达夫心里有点畏菟,他立即又写了一封快信前去交涉。

正月初三,郁达夫十分不快,安徽大学的代理人来访,说安大之所以待人苛刻,是因为校长被逐,已没有负责人之故。约郁达夫到外面吃了一顿饭,郁达夫大发牢骚,约好月内去安庆算还工资,取回行李。此事是在正月末,由勇敢的王映霞亲自跑了一趟安庆,作了严正交涉才得以解决。

旧历二月中,周作人、马幼鱼来电报,请郁达夫北上,到北平大学担任文科教授。郁达夫非常想去,希望在稳定的工作中从事文学生涯。

但他一下子脱不开身。到二月底方能成行,但是他在三月初身体严重不适,产生了严重的痔瘘,住进医院,方才回绝了北平方面的邀请……

他知道,新的一年,新的一轮战斗刚刚开始!

§§§第五章 “我是作家,不是战士"

前面已经说过,在一九二八年的春夏之交,甚至到一九二八年的冬天,鲁迅、郁达夫、叶圣陶,还有茅盾,遭受到太阳社、创造社还有梁实秋凌厉的攻势,几近人身攻击!其实,就在太阳社与创造社之间,也是势不两立!那是完全的遭遇战!这固然有具体的历史原因,也实在是因为一批革命文学青年有严重的“左派幼稚病”因素。文坛上显然有浓厚的火药味,乌烟瘴气。但令人奇怪的是,到了那一年的下半年之后,特别是到了年底之后,对鲁迅、郁达夫、茅盾、叶圣陶等作家的攻击逐渐销声。局外人的确感到奇怪,硝烟弥漫的战场,为什么产生了平和的气氛?到了一九二九年底和一九三。年初,这个复杂的局面一下子改观了,不再是烟雾弥漫的战场,而是彻底的联合。这是什么原因?是谁在此做了推动?

这是一个历史之谜,问题既简单又复杂。

一九二八年和一九二九年是一个非常时期。

太阳社、创造社、我们社,急剧地向左转!“四一二”、“四一五”之后,那时他们的大部分成员已经成为中共闸北第三街支部的成员,分为几个小组:创造社、太阳社、我们社各有一个支部。在他们早期论争之时,共产党人还没有时间引导这一个组织,他们茫无头绪,一开始就把芒头指错了对象,指向鲁迅、郁达夫、叶圣陶、张资平。而这个时期,共产党内的斗争也异常的激烈!一方面在赣、湘、鄂、闽、浙、皖一带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与国民党的白军血战正酣,中间有部分领导到莫斯科去参加中共六大。在上海,反对托洛茨基派的斗争也异常激烈。文艺界的论争总是还排不上议事日程,创造社内部一再分裂:王独清投入托派,倾向陈独秀一派;张资平完全脱离了创造社,自己搞了个乐群书店,先后为后期创造社所清理开除。

也正是这个时候,国民政府当局加紧对革命文学镇压,《文化批判》等被迫相继停刊,创造社出版部被封闭,产生了极大的困难。也正是这个时候,共产党人与太阳社、创造社进行了积极的接触。共产党的负责人李立三通过潘汉年与这两个文学社团挂上了钩。这时候,陈独秀、李立三代表了两派,分别派人接触。王独清就在这个时候,加人了陈独秀的托陈取消派,并且担任了宣传部长的职务。而李立三此时派来了潘东周,以后是吴黎平参加中共党的文化党团来指导工作。朱镜我、冯乃超、彭康、李铁声、李初梨、孟超、蒋光赤、钱杏邦等等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组织。而柔石早就是中共党员,他正是在农民暴动失败以后从浙东乡下逃出到上海找党的。这些人后来大都是勇敢的职业共产党人。

共产党从她的诞生那一天开始,就有坚定的组织原则。在论战的战火中,中共江苏省委对双方情况了如指掌。创造社的青年血气方刚,他们关心创造社的命运,反对非创造社的人,流露了浓厚的文人小集团主义。他们刚从学校毕业,从日本回国,对中国文坛所知并不多,对鲁迅他们的斗争所知更少。而郁达夫恰恰是这个时期之前退出创造社,难免遭到他们的怨恨,后期创造社的人受前期创造社几个人的影响,有了一定的成见。还有,对于茅盾、叶圣陶等,他们认为是小资产阶级的作家,也是不留余地。后期创造社社员当时也还不是中共党员,后来才入了党,因制度尚未建立,没有具体诉求,言论行动通常自作主张,处于一种混战状态,有严重的共产主义左派幼稚病。他们的目的是凭借《文化批判》这面旗帜,自以为掀起一场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宣传运动。他们对中国革命的形势也是一些较粗枝大叶的理解,对文化界的思想工作更缺乏全面细致的调查,单凭一股热情出发,一开始就把矛头对错了。

“福本主义”在他们的头脑中还存在着,他们想强迫“既成作家”都“转换方向”,他们提出不少错误的言论。创造社与太阳社之间本来也存在着不少分歧。可在攻击方向这一点上思想却空前一致。但鲁迅对这一件事情是严肃的,他展开了完全正确的反批评。鲁迅的批评无疑是正确的。他与郁达夫自始至终没有反对过“革命文学”,但他们对这种幼稚病进行了毫不犹豫的反击,反对那种不妥当的提法。但出于宗派原因,成仿吾、彭康、李初梨、冯乃超、阿英(就是钱杏邮),还有郭沫若一再写了攻击鲁迅与郁达夫等人的文章。那件事显然引起中共中央的重视,中共中央通过组织干预了这种论战。到了一九二九年,共产党中央宣传部长李富春找了文艺界的党员谈了话,批评了两社、团对鲁迅态度的错误,也批评了创造社、太阳社之间的相互对立的错误。两社一同在北四川路永安里创造社编辑部开座谈会,端正认识,消除成见,为大联合打下了基础。他们都谈到对鲁迅的态度,认识到鲁迅始终未反对过“革命文学”,反对的只是两社团中的幼稚理论,其中也有一些错误。钱杏祁曾经说出令人发笑的事实的真实:

“真的,有时我觉得他错,有时又觉得我自己错,真弄糊涂了,弄不清楚。”

在那个会上,他们决定联合鲁迅,产生了与鲁迅一起战斗的强烈愿望。潘汉年在会上传达了中共中央的命令,立即解散了太阳社、创造社,停止对鲁迅的攻击,联合鲁迅。

事实上,还是在一九二八年底,冯雪峰就开始与鲁迅联系,当年那工作是缓慢的。冯雪峰与鲁迅没有什么联系,通过郁达夫,冯雪峰认识了鲁迅,他是湖畔社的老诗人,是二七年的老党员。潘汉年也与郁达夫有同人之谊。郁达夫与他有交情,他必须亲自去鲁迅处,郁达夫与钱杏邮的交情也不薄,他曾秘密加入太阳社,赠送版权,彼此熟悉,没有什么宿怨。郁达夫还参加过共济会,为共济会的机关刊物《白华》撰过稿。

郁达夫是很少记仇的人,他虽然与他们有龃龉,但他是个热心的人,这早已为那些老同人所知。在创造社被封,部分人被抓时,郁达夫曾经到处奔走……之后冯乃超亲自拜见鲁迅,不愉快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鲁迅与创造社、太阳社正式联合。

进步的文化人麇集上海!进步的刊物在上海滩上发刊!那是与当局不和谐的音符。当局在逮捕人、杀人,而这些文化人不时发出抗议声与揭露的呼声!当局封闭书店,封闭学校,检查书刊,企图以政府的需要为一切思想言论的准则,舆论一律。统治者以议论、文字、出版罪治罪于人,那是文字狱,是古代的封建嫡传随意杀人做法,情形险恶。上海的左翼文化人完全明白,文化劫难已经开始,而更残酷的劫难还在后头!上海是革命之源,上海也是政府当局政客的老巢,交锋在所难免!

一九三。年二月间,中国自由民主大同盟在上海正式成立,三月间在由鲁迅和冯雪峰编辑的《萌芽》月刊上公开发表成立宣言:

自由是人类的第二生命,不自由,毋宁死!

我们处在现在的统治之下,竟无丝毫自由之可言!查禁快报,思想不能自由。检查新闻,言语不能自由,封闭学校,教育读书不能自由。一切群众组织,未经委派整理,便遭封闭,集合结社不能自由……不自由之痛苦,真达于极点!

我们组织自由运动大同盟,坚决为自由而斗争。感受不自由痛苦的人们团结起来,团结到自由运动大同盟旗帜之下共同奋斗!

郁达夫那时沉浸在孤寂之中,他是个向往自由的人,他比任何人更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安庆大学当时的内幕,郁达夫现在已心中了了,经过交涉,安庆方面愿意发给他一个学期的薪金,他们希望郁达夫在新学年再去安庆。郁达夫满心不快,他向校方推荐了大名鼎鼎的林语堂教授,林语堂一口答应。不久北新方面送了账单来,到了一月中,他们还欠挂郁达夫一千二百元的版税,每月还可致送。郁达夫为之一喜,心中才觉稍稍宽慰。

二月中,郁达夫与鲁迅、柔石、田汉、郑伯奇、冯乃超、潘漠华等五十多人参与发起自由运动大同盟。会议地点就在上海法国基督教教堂内,签发了宣言。郁达夫名列第一,鲁迅名列第二,还有柔石等都在上面签了名。宣言书印出后就是这个程序。郁达夫与鲁迅的心理完全一样,他们并不想在那个名单上签名,因为他们清楚,那实质上是一个共产党的外围组织,容易引起麻烦。但主持人希望人人签名,郁达夫时时有勇猛的创举,他的名字就签在最引人注目的首位,作为领衔。

自由大同盟,应该说是一个松散的知识分子的组织,可那时的共产党人无疑是深受左倾的影响,要求按领导意志,做讲演,搞飞行集会,领头喊口号,散发传单。郁达夫非常反感,他心里想:我是一个作家,不是一个战士。他们分别被派到大学里去演讲,冯乃超、潘梓年等人到暨南大学演讲,鲁迅、郑伯奇被派到大夏大学,郁达夫也被派到暨南大学进行了一次演讲,其他如复旦大学、中华艺术大学、乐天文艺社、中国公学,先后都有人被指派去进行了一次演讲,有的成功,有的不很成功。

那都是在三月上旬,以自由大同盟的名义去参加演讲的,即使是“左联”

成立以后还做过这样的事。

郁达夫职业的不自由,心中的不平,大量地倾诉在作品上,不平则鸣。他现在完全是一个自由撰稿人,他丧失了正当的职业,尽管大量的创作已为他赢得不朽的名声。

由于郁达夫的推荐,得到徐志摩帮忙的沈从文,现在已经在小说界崭露头角。他的作品大都发表于北平的《晨报副刊》上,后来发表于《现代评论》、《小说月报》、《新月》杂志上,具有湘西风情的小说、散文给他带来了很高的声誉。沈从文没有忘记这位在苦难中拉了他一把的恩师与朋友,他在注视着郁达夫。在那一年的二月间,他写了一篇论文《郁达夫、张资平及其影响》,他是那样的推崇郁达夫!他说:“这两人是国内的年轻人所知道的。知道第一个会写感伤的小说,第二个会写恋爱的小说。使人同情的也就这一点,因为这是年青人两个切身的问题。

穷为经济所苦恼,郁达夫那自白的坦白,仿佛给一切年青人以好机会,这机会是用自己的文章,诉于读者,使读者有‘同志’那样的感觉。这感觉是亲切的,友谊的成立,是一本《沉沦》。”沈从文的确推崇郁达夫。这个人的人格、思想都对他这个乡下人产生过极大的影响。他时刻关注郁达夫已经六、七年了!他现在正在北大兼课。他在《新月》月刊上写道:“《日记九种》、《迷羊》全是一贯的东西。……对于《日记九种》发生更好的形象,那理由就是我们把作家的生活当做是一个故事,从作品认识作家。所以《日记九种》据说出版界空前的销路。看《迷羊》也仍然是那意义。似乎我们活到这个世界上,不能得人怜悯,也无机会怜悯别人。谈一下《沉沦》一类东西,我们就有一种同情作者的方便了。”

“取向前的姿态,而有希望向前,能理解性苦闷以外的苦闷,用丰采的文字表达出来,是郁达夫。张资平一个聪明能干的人,他将他说故事的方向上,永远保守到‘博人同意’这一点上,成为行时的人去了。张资平是会给人趣味,不会给人以感动的,因为他的小说差不多全是一些最适宜于安插有一个美女照片的故事。”沈从文认为郁达夫始终如一,他的作品表现自己,“从起首到最近,还是一个模样”,在表现自己这一点上看来,缺少取巧,不作夸张的郁达夫,是仍然有可爱处的郁达夫,他的沉默也仍然告给我们“忠于自己”的一种可尊敬的态度。他的工作是“由于病弱的对于世态有反抗,或将正因为可以抛弃生的忧郁’那一面,而走到更切实的社会行动,作着向上的提倡的。沈从文同时批评了张资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