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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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魔方(26)

出版部毫无损失,郁达夫放了心。他看到邱韵铎、成绍宗、叶灵风小伙计们都没风险,他急于告诉他的情人,所以又到租界来。他们愉快地在新闸路的一间小饭馆庆祝了一番。可是当他要回出版部去时,外国巡警又阻拦如昨,他只得又在租界熬过一夜。

一场风暴过去了。郁达夫读报纸知道郭沫若要来上海,他很兴奋,他决心与他商议,如何整顿出版部,扩大创造社的规模,他雄心勃勃,希望自己能够实行计划,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来。

郭沫若没有来沪,他从交往中终于认清了那位总司令的嘴脸,他即将做出举世可骇的事,同蒋介石分道扬镳,他用事实解除了郁达夫的担心,此时他正目睹蒋介石露出罪恶的嘴脸,他没有东下,而且正在西上。

郁达夫可不是那种惜命的懦夫,他是一个勇敢的文士。下午他又冒着大雨行动。他先上印刷所看新刊的周报《新消息》,但苦于路不通,他只得绕道上王映霞那里去。两个女士都不在,他大吃一惊,只好到蒋光赤那里去问讯,看到他们三人正在那里说着话,郁达夫欢喜极了,他们四人。未来的两对儿在电灯下谈了二、三个钟头,谈论文学、谈论形势、谈论他们喜欢谈论的一切。

时光过得真快,三月就要过去了。上海的中国界恢复了正常。只是在紧张的生活里,王映霞消瘦多了,郁达夫十分心痛,他带她到自己的医生朋友处看病。她想回杭州去,可是沪杭的铁道还未畅通,只得作罢。郁达夫从他的医生朋友那里看到一份日本版的《上海每日新闻》,那登载着一名叫山日慎一的日本记者评论《创造月刊》第二期的文章,《致郁达夫的公开状》,那里说到了应该同情无产阶级的话,郁达夫不认识山口君,但他有意回答他,他发觉:自己与王映霞恋爱进展的同时,蒋光赤与陈锡贤女士发展迅速,他们共同享受着恋爱的甜蜜。

三德里也开来了军队。租界的外国巡警更是虎视眈眈,工人上街游行,郁达夫也跟随队伍游了一段路,直到队伍结束。

他知道北京的妻子快要临褥了,可是他却在这洋场风味的上海与另一个女士形影不离,他扪心自问,有愧于她。但是这人生悲剧,能不上演么?

军队在戒严。一天早上他想穿过交界进入租界,可外国兵士当众侮辱了他,他恨得牙齿格格响,真想与他痛打一场。他为了映霞,跑到火车南站,去杭州的火车已经通了,只是拥挤得紧。他得到消息,就跑去告诉他的恋人。王女士打算过几日就返杭州去。

李一氓到上海来,他带来了沫若不来上海的信息,并且谈到国民军的现状,以及对当局的担心。他带来信息说当局有意让他接收东南大学,达夫听了颇为高兴。

邮政通了,出版部一下子来了数以百计的信件,其中有成仿吾的一封长信,成氏嘱咐他努力工作。郁达夫决计在文学上多做功夫,卓然成家。他不想做官。

使他恼怒的是他听到了叶灵风等一批小伙计背后中伤他,并设计“陷害”他,他把他们视为几个“坏小子”。

即将离别,郁达夫与王映霞依依不舍。他们都非常伤感,就要离别了,日后如何?他们珍惜这离别前的每一日时光,他们相依在一起,约谈、游春、喝酒、吃饭,他们都把对方的爱珍藏在心坎里。他们频频交往。

值得郁达夫高兴的是,他们在街上遇到了他的二哥养吾。几年不见,兄弟相遇十分高兴,他与映霞分了手,畅叙了一回。养吾从富阳出来,打算到北京去,准备在上海住几天。

春天深了,在富阳的颧山该又是杜鹃花开了吧?可在上海正面临着一场肃杀的阴谋。

§§§第五章 在方向转换的途中

蒋介石远远不是什么政治家、军事家,他只是一个政客、投机师、阴谋家、一个旧军人,一个耍弄权术的老手。郁达夫说得不错,他是新型的军阀。此时的“革命”与群众理想中的革命相去甚远,有必要再来一次革命。

北阀军的节节胜利,特别是西路军,叶挺的独立团——独立师老早就推进神速,在去年就攻克长沙、武昌、南昌。湖南的农民运动如火如荼,河南的冯玉祥部倒戈,使吴佩孚部差不多全军覆灭。蒋介石亲督的东路军何应钦部却一直在福建、浙江徘徊,在一、二月间还在浙江的温、处、台、严、金华、杭州一带展开拉锯式的战役。蒋介石的嫡系何应钦之流是战场上的常败将军。那一支军队不比西路军,共产党员大都已被清退出军队,并无多少战斗力。但是随着西线的急剧变化,东线的地方民众也迅速掀起驱逐孙传芳军队的起义。孙传芳部的军队陆续倒戈。东线是侥幸的,伴随着孙部与鲁系军阀的矛盾,上海的无产阶级——工人的武装起义,他们在三月底轻而易举地占领了这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

北伐军的节节胜利,国民军在恶性膨胀,旧军队倒戈,编制在扩充;

野心家、阴谋家陆续升迁,心理上也恶性膨胀。国共统一战线内部矛盾上升,左右两家壁垒分明,危机四伏……

北伐军是个复杂的联合体,共产党人往往是先锋队,苏联顾问鲍罗廷等一批军事专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军阀混战使沿途的老百姓对旧军阀完全失去了信心,起而支持国民军。但国民军的组成也是够复杂的:有旧军人、学生军,而且发展过于迅速,封建因素过于根深蒂固,民主思想远未深入人心,加上中国是个几千年封建独裁的延续,有人以此作为改朝换代、建立新的独裁政权的机遇。而且共产党与国民党都太年轻,思想比较混乱。无力阻止新的独裁政权的出现。这种苗头太显明了,但是有权力的人都在纵容、等待、观望,坐失良机……

一九二七年,是中国的多事之秋,是血与火的洗礼!是历史的大倒退,是社会的灾难!国家的方向在转换,政权在更替,混乱在延续,独裁政权在死灰复燃,孙中山先生的事业被中途废弃。在三、四两个月,这种压力更甚!风雨如磐黯中国!中国进入了新的血海!进人了新的血战!

只有一批知识分子预感到这种高压,这种暴风骤雨的前奏。毛泽东考察农民运动,做了充分的准备。柳亚子向共产党人恽代英提出非常可骇之建议,希望刺杀蒋介石。郁达夫也直言不讳地痛斥新军阀的出现。现在轮到郭沫若了。

蒋介石一路残杀共产党人,捣毁工会,杀机一再显露。郭沫若目睹蒋介石的爪牙制造“三·六”赣州事件,制造九江“三·一七”惨案,又在安庆制造“三·二三”惨案,他耳闻目睹蒋介石的真实伎俩与手腕。郭沫若义愤填膺,当他发现自己已被监视的时候,冒着风险游说桂系军人李宗仁反蒋举义,终因对方优柔寡断,不能成事。因走漏风声,郭沫若在月底潜入南昌,写成讨蒋檄文《且看今日之蒋介石》,历数蒋介石叛变革命的行径,在武汉的国民政府《中央日报》上发表。

蒋介石已经不是我们国民革命军的总司令,蒋介石是流氓地痞、土豪劣绅、贪官污吏、卖国军阀、所有一切反动派——反革命势力的中心力量了。

……同志们,我们赶快把对于他的迷恋打破吧!把对于他的顾虑消除了吧!国贼不除,我们的革命永远没有成功的希望,我们的数万战士所流的鲜血便要化成白水,我们不能忍心看着我们垂成的事业就被他一手毁坏,现在凡是有革命性、有良心、忠于国家、忠于民众的人,只有一条路,便是起来反蒋!反蒋!

郭沫若经过痛苦的抉择,已经与他的朋友郁达夫处于同一意见,而且更为直抒胸臆!为了革命事业,豁出去了。

这是革命的紧急关头,方向在急遽地转换!

沫若的这一切,郁达夫不知道!但他们都是急进的民主主义者,他们的心是相通的!他们都受到马克思、列宁书籍的影响,都在同情共产党人,同情无产阶级,都在反对军阀的战乱,反对独裁政权的到来。

郁达夫的交游更广,工人、文士、旧官僚,他目睹租界现状,又目睹上海工人的伟大,但是他更担心蒋介石这个新军阀已经在磨刀霍霍了!

他处于家事、国事、出版部公事的忧忿之中。

他听到蒋介石已经与外国帝国主义者相勾结,与流氓相勾结,他知道,腥风血雨就要来了,凭着一颗正直的文人的心,他不能沉默!

一九二七年的四月二日,那时郁达夫正在上海闸北创造社内。天气沉闷,他头昏脑乱,只想着那个多情的王女士,因为明天,她就要回杭州去了。

痛快的日子就要结束了,他真想立即到她的身边去。他更换了衣服正想到梅白克路时,邮局却送来了一些信件,他看到一封北京来的快信,那是他的妻子孙荃的!北京的寄信是旧历的二月十一日,可今天却是三月初一了!他做梦也料想不到一封快信居然要花去二十天的时光!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想骂人,这就是中国么?

孙荃的信,在诉愁诉恨,更申诉自己的无钱。郁达夫倍感负疚,心里知道自己太对不起她了,他善良的心震动了,自己谴责自己,后悔得很。他只在心里默默地诉说着:“荃君呀荃君,请你饶恕我,这是我的弥天大罪,竟丢下自己的妻子不管!”他着急起来,想跑到在租界的银行里去电汇一二百元钱到北京去。可是道路不通。人高马大的英国兵士荷枪实弹阻止任何人进入租界,郁达夫冒险到银行附近,但可望不可即,盘桓了三四个钟头,道路不通。他气愤极了,捏紧了拳头。如果这时有武器在手,他一定要扑上去杀死这些帝国主义的禽兽泄愤。

郁达夫不得已,只得跑到准备去北京的养吾居住的旅馆那里去。

他看到二兄正与他的几个富阳老乡在打牌。郁达夫诉说孙荃的窘境,二兄默默不发一语,几个同乡却在那里评说达夫的长兄曼陀的不是,说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让自己的弟媳处于孤独无援的穷困地步,郁达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能责备他的长兄。他自己呢?只觉得自己有罪,如何能怪他的长兄?当自己大把花钱与王女士花前月下的时候,想到过荃君么?他自责,心里也有些气恨映霞,使他乐不思蜀,不负责任到如此地步。心气平了些,他跑到王映霞那里告诉了他的儿女窘况。

王映霞也大为孙荃不平,痛责了他一番。郁达夫看到映霞的仗义,只想高声痛哭。之后他们共同上街为映霞买了些东西准备带回杭州去。因杭州已经派人来让她回去,说她的外祖父、母亲想念她。王映霞焦心地急着回杭州去了,嘱咐郁达夫立即寄钱给太太,以救燃眉之急。他们在四马路的商店里为她买了些点心之类的礼品,预备明天一早就直返杭州。郁达夫一直为她忙到傍晚五点,亲自送她到坤范女学的门口,约定明天一早送她上火车,映霞答应了。

郁达夫带着一颗寂寞的心,回到四马路二兄寄寓的小旅馆来,他心里难过死了,强颜欢笑与二哥以及一些同乡到六合居吃饭,并与他们打牌直到天明。

一宵未睡,到了翌日清晨五点,他就上街来,路上静悄悄的。他乘车到那女校门口,只觉寒气逼人。直到六点多钟,他们与陈女士一起(陈女士也要回杭州哩)坐车到火车南站,想起两个多月前在寒风里等候映霞去杭而一无所得至今觉得好笑。在喧嚷的候车室里,他们拥抱着,一次次道别,又一次次亲吻,颇有点外国的情调,他们要离别了,他们生死恩爱了一个半月,又要分手,他们来到站台上,依依难舍,他觉得心都碎了,虽然陈女士离他们不远,他们在站台上频频亲吻,他们眼中都蕴含着无尽的泪花。

临别时,王女士递给他一封信,郁达夫不忍火车把他的情人载走,于是别转了身,这时火车响了。啊,郁达夫心都碎了!

一连几天,郁达夫白天忙着出版部的业务。晚上到二兄那里去畅叙,给王映霞写信。星期一的早晨,他赶忙到银行电汇了两百元给可怜的荃君。星期二,郁达夫送别了去北京的二兄,并把刚从法科大学领取的工资托二哥又带了三十五元,一直送他们上十六铺的轮船码头。

王女士走了,二哥走了,他一身轻松。他手中正有几个钱,人家是著书为稻粱谋,可他是著书全是为了买书,他最大的爱好便是流连书店。他买来大批的英、法、德、日文的外国书,使老板大为吃惊,出来搭话,并叫他以后常常去看,他们是经常购进新书的,直到中午他才返回闸北三德里来。

创造社的业务不少,《洪水》二十九期即将付排,他在精心选稿。蒋光赤又来谈天,到了傍晚,创造社的小伙计为庆祝战火中平安无事,大家合凑份子请客,郁达夫极为高兴,一起去了。晚上还得去法科大学教书,可风声正紧,学生来得太少,他顺路在一家白俄人开张的书店里买了一摞书,“凯旋”而归。

时光已经七点半,他急忙乘坐电车赶回闸北来。他怕租界与华界两边不能通行。他侥幸地通过了,又回到三德里来。可万万料想不到的是遭到党军的凌辱,他们现在正占驻在三德里的民房中,街道内禁止通行。郁达夫十分生气,民房驻军就不许居民通行,是什么理?

好不容易,通过盘问,他怏怏而返。把所有的兴致都消减了。他回来后十分痛苦。在租界上,帝国主义分子禁止华人通行。在华人地界上,又有蛮不讲理的军人,这些军人难道就是心目中的国民革命军么?

他记下了日记,叹道:

“啊啊,我们老百姓不知要受多少层的压迫,第一层是外国的军阀,外国的资本主义,第二层却是中国的新旧军阀和新旧官僚了。

……,,

照例向她——王女士写信,报告一天的行踪,报告郭沫若还没有来上海,他不能立即撒手创造社的事。他说,如果在现在这样的天气里能与她一起到西湖里荡舟散步,便是叫他做皇帝,他也是不干的,他只想与她一起在西湖里游荡、写诗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