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爱,不仅包括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也包括要爱惜自己的名声和德行。人生在世,是靠好德行来维持的。我们可能都有这样的感触,随着年龄的增加,好朋友是越来越少。孩童时朋友很多,因为儿童都是一样的纯真;成年时朋友越来越少,是因为成年人的内心隐藏得非常深,不再天真纯净,需要别人去了解自己。只有自尊自重,爱护自己,别人才能敬重,才有知己。人生在世,能有真正“知我者”确实不易,而若能有恳切真诚的“责我者”,则更为珍贵了。现在的社会中,找表扬容易,听批评太难。人都不再真诚地去批评劝说别人,批评别人要冒很大风险,倒不如虚幻缥缈地表扬几句,一团和气。我不知己,人亦不知我,不责我,人就难看清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对自己发展是很不利的。
自爱,就是要把自己培养出浩然之气。《孟子·公孙丑上》中说:
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自爱不是对自己刻意的珍惜,到了自负、自恋的地步。自负是自信过度,自恋是自爱过度,清高自赏,目下无人。孟子讲“自爱”,应该做到让志向归自己导引,体内充盈浩然正气,堂堂正正。这个气不是外在的,而是在内心里真诚地存在。
如何自爱呢?传统文化里,往往是从“存诚、慎独、治家、立业”几个层面来给出途径。正所谓:
身不妄动,口不妄言,君子所以存诚。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君子所以慎独。不愧父母,不愧兄弟,不愧妻子,君子所以宜家。不负国家,不负人民,不负所学,君子所以用世。(《格言联璧·持躬》)
存诚,是自爱的第一个层面。心里面没有非分之想,没有贪婪之念;做事合于规矩法度、合于道德修养;言语上尽量缄默,不妄言是非。做事要合理,即遇事不宜反应过度,要正常地做出反应,但也不能丝毫没有反应。有人向他言其喜事,他就要与之同喜;而别人有伤感之事,他也要能与之同悲。身不妄动要“合理”,就是在合于规矩法度之外,还要合乎人情世故。这是自爱的第一个层面。
慎独,是自爱的第二个层面。前面说过,“慎独”是儒家用来形容一个人在独处安静的时候,直面自我而应如何处理内心冲突的词。内不欺己,是不要自欺,修身的过程中最怕自欺。佛教讲,人要活在当下。一是不要陶醉在过去,像阿Q一样,只要努力把现在的事情做好;二是不要活在未来,虚幻缥缈的幻象,最是能消磨人的意志。外不欺人,是不要轻易地说谎话、找借口,生活中可以有善意的谎言,但还是越少越好。人如果总用谎言,用借口去文饰的话,心志就难以坚强。人生于世,需要做一些坦诚的事情,才是自尊自重,才是真正的自爱。
宜家,是自爱的第三个层面。要想把家治理得和睦、兴盛,首先就要自身端正,做到“三不愧”:不愧父母,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在父母的培养中长大的,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志向,还有父母的期望、家庭或是家族的期待,这些都不能辜负。不愧兄弟,从现在来讲,是不愧于自己的兄弟姐妹,还可以泛指像兄弟姐妹一样帮助他的人,就是不要辜负所有关心自己的人。不愧妻子,是指自己的小家庭,当然也不能有丝毫的负疚。一个人的一言一行只有在父母、兄弟姐妹和妻子面前都不愧疚,才能讲“宜家”。中国讲“齐家”,最高典范就是“三不愧”。没有可惭愧的事情,没有可后悔的事情。
立业,是自爱的最后一个层面。宜家和立业,实际上都是讲到了自爱的目的。这才是修养自身,自尊自爱的最终着落。如何才能不负所学,使自身的修养最终有大用?这就要把自我和国家的发展结合起来,和生民大众联系在一起。一个人只有得到国家、民众的承认,才有可能拥有财富,拥有名望;做事情和国家、社会的发展格格不入的话,最终会被淘汰,才学也好,辛劳也罢,都是枉然。
社会的发展是一个潮流,潮流中有着主流,是发展的主要方向,不管是做事业,还是读书,一定要跟上社会的主流,立志做社会的骨干。不负国家,不负人民,才是真正的不负所学,不负一身的修养功夫,这才是自爱最终的大用处。
二、自信
人一定要有意气,要有青年人般的蓬勃朝气,朝气使然是因为自信。有的人年龄很成熟,却没有成熟所该具备的气质,言语闪烁其词,举止也不沉稳镇定,年岁渐增,气质却不能有所改进。作为一个成年人,在社会中要独当一面,要成为社会中的骨干、精英,必须修养自己,改换气质,自信则是最基础的品质。
做事不自信者,一是因为没有做好准备。有的人和领导、老师聊天,容易紧张,为什么呢?心虚,原因在于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很多人做事应付,本来经验不足,做事之前还不能细细思索,不去预想可能出现的情况,久而久之,就再也难以应付复杂的局面,就只能始终居于人后。二是为常常感情用事,没有理性精神,行事凭一时冲动,实际上还是不能自知、自明,不是真正的相信自我。
自信是一种意气,也就是“精气神”,是人立于天地间的根本。马援是东汉名将,曾发豪言: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后汉书·马援列传》)
“马革裹尸”的成语,就是从这里来的。丈夫要做大事,就要有这样的铮铮傲骨,有这样奋发的意气。王维有诗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少年行》)至交一见面,把骏马拴在垂柳上,上酒楼尽欢畅饮,这是年轻人的豪爽。李白醉酒的感慨是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行路难》)不是感叹自己怀才不遇,不是自怨自艾,而是对未来充满期待,有大材必将大用的信心。文学史上有大量的怀才不遇之作,实际说来,大多数人其实没有多少政治才华,像李白,诗写得很好,但政治上的能力却不突出。安史之乱,李白投奔了永王李璘,李璘哪里是唐肃宗李亨的对手,自然被打败,李白自己也被流放,所以说李白的政治才华实在不行。但是李白豪情放逸,敢于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敢于说“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永王东巡歌》)。这就是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而高适、杜牧、还有后来的辛弃疾,则更是意气挥洒,气度逼人了。
年轻人一定要自明、自知、自信,不要轻易感慨怀才不遇,要能辛劳勤奋,培养浩荡正气,做事的时候意气慷慨、天马行空,就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绊倒他了。
自信不是自吹自擂。为人为学,都要做到:
不可自小,又不可自大。
这是顾炎武《日知录》里的话。仔细揣摩,顾炎武说的是两个极端。“自小”,就是自轻自贱、妄自菲薄,实际上是为人的格局太小。以为学来讲,做研究要从一个小的地方起步,学问如山的话,一定要先找到一个小入口,入了领域之后,再往深处做,往大处做。现在的人做学问,一篇小文章起笔就是“中国文化如何”、“论中国如何”,如果没有积累,直接思考这类题目,这就是大而无当。我们一定要把“小”与“大”结合起来,从小处入手,谨小慎微的从一个概念、一个定义、一个原理,甚至从一个字、一个词入手去细细揣摩,以小见大方是真精神。这是顾炎武对学问的探讨,同时也是对为人的启示,也是培养自信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