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无鲜勿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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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小菜一碟

我的女友人人都会几样拿手好菜,人来客往时免不了扎着围裙露上一手。虽说是小菜一碟,但盛之以精致的碟子,胡桃木的餐桌上铺着细格花布,花瓶里插着一两枝时令鲜花,高脚杯里漾着琥珀色的葡萄美酒,比起饭店里披红挂绿、流金溢彩、雕龙刻凤的菜肴,缺乏贵族气,但有种温馨的小家碧玉的情调。像陶潜诗云“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三两好友,两三小菜,随意小酌,就极尽欢娱。满汉全席、鲍参鱼翅固然好,但少了份友情、亲情,怕也吃不出什么味。

阿玉的拿手好菜是凉拌马兰头,她的马兰头是自己从野地里摘来的。“马兰头,马兰头,姐姐嫁在后门头。”春寒未尽时,柳树爆出鹅黄的嫩芽,野外的马兰头就已肥嫩,拿个竹篮,将水灵灵的马兰头一株株地掐回,回家细细捡净杂物,用开水焯一下,切成细丁,将上好的五香豆腐干切丁,再加少许精盐,味精不妨加些许,搅拌后淋上麻油,微苦而爽口,有凉血、去毒、下火之功效。碧绿的马兰头放在白底镶金边的碟子里,赏心悦目。

阿珍擅长烧汤。她的父母都是上海人。上海人的精细和会过日子是有名的,尤其是上海女人,极会持家,不管有钱无钱,总将自己和家人拾掇得干干净净,住在几室一厅的不用说了,哪怕住在小阁楼,一样将地板擦得纤尘不染,就是一块抹布也洗得干干净净,绝不油腻。真是让人佩服得紧。就说这道简简单单的笋干开洋冬瓜汤,谁不会烧?就是没阿珍烧得好吃,真是怪事。逢双休日,丈夫孩子出门玩,阿珍在家专心致志地烧菜。她是慢性子,刚好慢工出细活。阿珍家里七大锅八大碗,她是看菜下锅,烧汤一定用砂锅,绝不会用别的什么锅。锅里的汤噗噗地滚着,下面是一圈蓝火静静地燃烧,开胃的鲜香之气随热气漾了出来。这样一道汤,须烧上一两个小时,烧成后,青玉色的笋干和冬瓜,红色的开洋和火腿片,色香味一样不缺,尤其是冬瓜,吸收了笋干、开洋、火腿之精华,入口即化,让人鲜掉大牙。烧这道菜的人最好是慢性子,我等急性之人赔不起时间和耐心,总用急火猛攻,快是快,味道差远了,而且中途不知要开几次锅。看来急性子的人烧菜只宜爆炒、油炸,炖汤什么的就不宜了。

苏美人很会烧蟹。秋风起,蟹脚痒,持螯赏菊,把酒临风,在秋天里是至高的享受。秋天拎回一串青背白肚、金爪黄毛的无肠公子,用软毛刷子刷净脏物,加半勺冷水,将蟹一只只捉进锅中,撮盐少许,拍姜一块,将煤气拧至微火,水慢慢变热,待这铁甲长戈之物伏在锅中不再张牙舞爪时,再将火拧大,烧至湖蟹着红袍时即起锅。

烧湖蟹有两个诀窍,一是不宜用热水猛火,否则会造成螃蟹体内蛋白质流失;二是火候要把握好,否则蟹肉易老。有人喜食九分熟的湖蟹,肉质极细嫩,鲜味无以比拟。

吃蟹时各有吃法,有人喜清淡地吃,红膏白肉,据说这样才能吃出蟹的本味;有人喜以一碟醋为调料;我也看到有人吃蟹时叫服务员拿来一碟浓黑的酱油,吃一口蘸一下,蘸一下吃一口,如此吃法,简直让人看不下去。海边的人吃蟹吃得利利落落,肉尽壳空。山里人吃蟹不知从何下嘴,嫌剥壳麻烦,又嫌肉少脚多,吃一只蟹,有三分之一肉残留在蟹壳里,真不爽利。

还有什么比秋天的湖蟹更好吃的呢?我想来想去想不出。有一次赴苏美人的湖蟹家宴,一进门便见餐桌上放了一大盘通红的湖蟹,花瓶里插了一把菊花,还有一只年代久远的银质酒壶,里面是烫热了的绍兴女儿红,真是菊黄蟹肥酒热。那天三两好友偷得浮生半夜闲,喝至微醺,踏着月色高一脚低一脚地放歌而回,真是人生美事。至此,我再也没吃过比那晚更好吃的蟹了。有人说这话说得过火,也许吧,不过这有什么要紧呢?

笋干冬瓜汤:烧汤一定要用砂锅,下面是一圈蓝火静静地燃烧,烧成后,青玉色的笋干和冬瓜,红色的开洋和火腿片,色香味一样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