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无鲜勿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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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石莲豆腐的前世今生

除了青草糊,石莲豆腐在夏天亦很常见。石莲豆腐的颜色,像清晨天空的颜色——那是天未透亮时,天空最常见的颜色,灰白,略带点青。

石莲豆腐不是豆腐,它是一种石莲果实做成的饮品。石莲是一种隐花植物,别地方称为木莲,我最早是在少年鲁迅家的百草园里知道木莲的——“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后来读到周作人的《园里的植物》,他在文中也写到木莲:“木莲藤缠绕上树,长得很高,结莲房似的果实,可以加井水揉搓,做成凉粉一类的东西,叫做木莲豆腐。”这木莲,天台土话叫ba|peng,不过我的确不知道,这ba|peng二字该怎样写。木莲在别地方,有个别名叫邦邦老虎藤,跟天台人的叫法颇有有几分相似。

石莲学名薜荔,又叫木馒头、鬼馒头。说到薜荔,想到屈原的诗,屈原在《离骚》和《山鬼》里写到薜苈,《离骚》里有“揽木根以结苣兮,贯薜苈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俪俪”的句子——我们的三闾大夫是多么的浪漫啊,掘取细根把白芷拴上,又串上薜苈落下的花朵,把菌桂削直后再贯以蕙英,扭成的花索馥郁婆娑,完全是浪漫主义的作派。屈原在《山鬼》中又写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这山里的女神以薜荔为衣、女萝为带,窈窕而多情,在山之一隅,痴情地等待心上人的到来。

屈子诗中的薜苈就是石莲。这种野生的藤本植物在南方极为常见,棕绿色,叶椭圆形,叶子厚实,背后有网纹,它是藤本植物,而藤本植物的攀缘能力自是一流,有时会攀墙头而上,有时又会绕树而生,乡间的院子披披洒洒,墙头爬满的大多就是这种木莲藤。木莲多年后结实才有籽,古人老早就知道木莲籽的妙用,拿木莲籽做木莲豆腐,不过,那时它叫冰浆,光听这诗意的名字,就觉得凉意沁人。

在乡间,想喝一碗石莲豆腐那是最容易不过,乡里人谁不知道木莲果的妙处呢——只待果实成熟,藤上结满了莲蓬似的果子,剖果取籽,其籽细小如稗籽,有点像猕猴桃籽儿。乡人将晒好的石莲子装入布装,用井水浸泡,在水中反复搓揉,挤出果内的胶汁。半小时后,汁水冷凝后成晶莹透明的石莲豆腐,加糖水,即可饮,考究些的,加点薄荷油,喝上一口,真的是晶晶亮,透心凉。

木莲俨然是乡间的一味土草药。《本草》说,它有祛风除湿、活血通络、消肿散毒、固精壮阳之效,还能排脓、催乳、消痔,还主治心痛;其叶可治恶疮;研末服下,久痢即愈。

现在想喝一碗石莲豆腐,并不容易,对游子而言,石莲豆腐是跟少年的回忆,是跟乡情联系在一起的。故乡难得一回,所以,石莲豆腐便不时在记忆中翻滚。乡贤高汉先生客居北京多年,他怀念老家的石莲豆腐——“在旧辞书有个成语:‘莼鲈之思’。晋张翰,字季鹰,吴县人,到洛阳当齐王的大司马东曹司掾,见秋风起,想起江南的莼菜羹和鲈鱼脍,就自炒鱿鱼回了老家。他留下的感慨是:‘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后人遂以此寄思乡幽情。对此我很理解,不过想的不是北京饭馆有莼鲈,而是北京没有的石莲豆腐和菁草糊,常常一吃冰淇凌就想它们。”老先生的乡愁里,不是莼鲈之思,莼鲈之思太贵族化太奢侈,老先生的乡愁,是一碗青草糊一碗石莲豆腐,那是旧时每一个孩子都能接触到的美味。

我有很多年没吃过石莲豆腐了,去年杨梅熟时,朋友邀我去摘杨梅,乡间路上,有卖石莲豆腐的,大喜过望,要了一碗,透明如玉的石莲豆腐,加红糖、薄荷油勾兑成的调料,喝一口,甜甜的,但是少了薄荷的清气,也吃不出儿时的那个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