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县毗邻着清风山。知县孙维章闲暇无事的时候,最喜欢微服而行,到山里去游览吟诗。
这天,孙维章又到山中去游玩,途径三里村外的时候,看到一个货郎正蹲在地上收拾散乱的货物,还一边抹着眼泪。孙维章叫停了毛驴,问那货郎为什么哭。货郎就向他诉上了委屈。
原来,货郎进村贩货时,经常遇到一个泼皮小孩,抢了他货车上的糖块就跑,从不给钱。他被抢得急了,就想教训教训这个孩子。他想出一个办法来,用草纸包了胶泥放在货车上,冒充糖块。那孩子果然又来抢糖,结果就抢走了胶泥包。谁知竟跑来几个家丁,先把他的货车掀翻了踩烂了货物,又给了他两个嘴巴,还恶狠狠地教训他,以后若敢再欺负他们少爷,就打断他的腿。他觉得十分委屈,故而落泪。
孙维章气得牙根儿直痒痒:“真是欺人太甚!你不妨到县里去告他,让大老爷给你做主。”货郎却摇了摇头:“人家财大势大,大老爷毕竟偏向着,我去打官司也占不到便宜的。”孙维章得意地说:“那你就是对咱们的大老爷不了解了。他清正廉洁刚正不阿,最是给老百姓撑腰。你去找他吧,他必定会帮你。你不光不会白挨打,那糖钱也一准儿让他们赔你。”
谁知,那货郎还是摇了摇头说:“我还要卖货养家,那有那闲工夫啊?”孙维章不禁有些生气:“那你岂不就白吃亏啦?”货郎说:“吃亏就吃亏了吧。”
货郎收拾起那些散乱的货物,推上车子就要走,孙维章却有些不甘心。他拦住货郎:“你再到这个村子来,那孩子还会抢你的糖块儿,你这小本儿生意,哪赔得起啊?”货郎愣了一愣,给他鞠了一躬:“我看先生识文断字,还望先生给我出个主意,怎的才能让那孩子不再抢我的糖呢?”
孙维章想了片刻,就对他说:“你还是用胶泥来冒充糖块吧。那孩子见你总是防着他,他抢到的再也不是糖,也就不会再抢了。”货郎却问他:“他们要是再打我怎么办呢?”孙维章微微一笑:“你把胳膊吊起来,假装成受伤的样子。那些家丁只是来充充样子的,并不想真打你,他们见你受了伤,怕连累上自己,就不会动手了。”
货郎点头应了。
孙维章回到县衙,就安排陈捕头带两个捕快,明日一早就到三里村外埋伏起来,候着货郎。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果然见那货郎又推着货车过来了。他还真照着孙维章的吩咐,在脸上糊了一大块膏药,扮成了受伤的样子。他刚一进村,就放下车子,吆喝起来。村人们听到吆喝声,就出来购买货物。一个泼皮小孩偷偷溜到货车边,抓过一块糖,转身就跑。
不一会儿的工夫,就从村里跑过来几个家丁,过来就掀翻了货郎的货车,上去又踩又踏,还揪住了货郎要打。陈捕头正要带人冲过去抓人,却见几个青壮的小伙子大喊一声:“不许你们欺负人!”他们三下五除二就捆住了家丁们,押着就往村外走,嚷嚷着要送到县里去治罪。那货郎也不管他的货物了,一边哭着一边跟着他们走。
陈捕头打听着找到那泼皮小孩家,果然是一大户人家。他报出自己的身份,说要见本家主人,让他掏钱到县里去结了官司赎回人来。佣人却说,他家老爷出门做生意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拿钱赎人的事,他们却做不得主。陈捕头想想也是,只得回县上禀报孙大人。
孙维章正在审理这个案子。事实清楚,无须多问,更可气的是那几个家丁明明看到人家货郎已经受伤,还毫无人性地对他进行围殴,把假伤打成了真伤。最可气的是,那几个人还互相推诿,谁都不肯承认自己打伤了货郎。孙维章又听说那家本家不在,拿不得钱来,更是生气,让捕快们把那几个家丁押入大牢,待主家回来再做理会。
孙维章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货郎:“你且拿回去,先自置备货物吧。待得那主家赔了你钱,你再还我。”货郎接过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孙维章叫上陈捕头快步来到后堂,展纸研磨,提笔写了一封信,让陈捕头赶紧骑上快马到邻县去求援。还一再叮嘱他,要请知县大人挑选功夫最硬的捕快来帮忙。陈捕头大惑不解:“大人,咱有什么事要求人家来帮忙啊?但凡有个小事都要去求人,这岂不让人看扁了咱们吗?”孙维章一挥手说:“没工夫细说了。你快去快回,须臾耽误不得。”陈捕头看他表情凝重,也不敢再多问了,骑上快马就走了。
天擦黑的时候,陈捕头带着邻县支援的二十个人赶回了县衙。进门才发现,县衙里的公人们也都候在厅上,人人手边都备着家伙。孙维章见他们来了,就给他们抱拳行礼,然后冷着脸对大伙儿说:“今天咱们遇到的,是一群彪悍又狡猾的土匪,大家必定尽力而为,不可懈怠。”
大伙儿忙着应了。
孙维章就带着大伙儿趁着夜色出发了,目标就是三里村。他把陈捕头叫到身边:“今天可是检验你功夫的时候。”陈捕头忙着抱拳行礼:“但请大人放心。我必尽全力而为。”孙维章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说:“一会儿咱们包围住那家人家,先不要动,你带几个捕快,先去把那几个放风的给灭掉。”陈捕头一呆:“我怎么知道哪几个是放风的呢?”孙维章就说:“只有你见过他们,就是今天押着家丁到县衙来的那几个人。”陈捕头愣住了。
孙维章接着说:“你最重要的任务还在后面,就是要抓住那个匪首,切不可让他跑了。”陈捕头更是愣住了:“我也不认识那个匪首啊?”孙维章微微一笑:“你认得,他就是那个货郎啊。但这小子善于化妆,今天晚上不知道要装成什么样子。你只有凭身材认出他了。”
陈捕头惊得张大了嘴巴。他越想越是心惊,哪还敢有一丝怠慢,忙着跑下去进行准备了。
不一刻的工夫,孙维章就带着大伙儿赶到了三里村,陈捕头先带着几个得力手下潜入村去,果然见到那户人家的外面有几个放风的,正是早上抓了家丁的那几个人,他带着手下一个一个解决掉了,押出村来。孙维章命大伙儿赶紧进村,团团包围住了那户人家,点亮了火把,从院墙跳进去。
火把一照,大家这才看清,刚才听上去还静谧非常的院子里,原来竟已有了几十个人,正在从屋里往院子里搬运值钱的家什。那伙人看到公人们,也是一惊,而后一声呼哨,扔下东西,抄起家伙,就跟公人们打做一团。公人们个个奋勇,不会儿的工夫,那些人就悉数被擒。
陈捕头心下暗暗吃惊。想不到这些人如此凶悍,若不是孙大人早有吩咐,请援而来的都是高手,今天这场面还不定谁吃亏呢。但他来不及细想。孙大人交给他的另一项任务,他还没有完成呢。
他细细地辨过了,那些被擒的人众中并没有那个货郎。他大步地走进屋去,却见那户人家的人众都被捆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他一个一个地辨过去,目光忽然落到一个粗使女人身上。凭他多年练就的眼力,他断定这个人的腰身正和货郎相似。他一把揪住了女人的头发,那绺头发被揪了下来。他再一掀那女人的脸皮,那脸皮也被揭了下来,露出的正是货郎那张脸。
一干土匪,全部被擒,孙维章得意地捋着胡子笑了。
大堂上,那些土匪一一招供了。那匪首货郎,原来就是搅得附近州府昏天黑地的清风山习大把子。习大把子也很爽快地认了罪,然后就问坐在堂上的孙维章:“大老爷,我多次行事,从未败露,自觉毫无破绽,你怎么就给看出来了?”原来他心里一直存着这个疑团呢。
孙维章捋着胡子“哈哈”一笑:“我没看出你的破绽,只怪你太看不起我孙大老爷了。”那习大把子更是疑惑了:“大老爷,我可从来没有看不起你呀。早就听说大老爷为官清正,刚正不阿,我才很少到你的地面上来行事啊。”孙维章听到匪首也说他为官清正刚正不可,心里很美,笑了一笑,说道:“那日见你挨打,我劝你到县上来告他,就想着给你做主。谁知你却说我一准儿会偏向他这有钱有势的,我就很生气,很想做出个样子来给你看看,于是,就派陈捕头他们去守株待兔,准备等他们打你的时候给拿下来,送到县上,我就能让那家赔你钱了。但陈捕头赶到的时候,正看到那几个人帮你擒住家丁,给送到了县上,这就很让我犯犹疑了。”
孙维章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说了。习大把子忍不住,忙着问他:“那又有什么可犹疑的?”孙维章说:“那几个家丁都是那家人特意请来的护院,个个都身负武功,村里人都知道,不敢招惹他们。你们却偏偏不怕他们,而且轻易就把他们抓住了,可见你们比他们功夫高。这么多身负武功的外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小村子里,难道不够可疑吗?再有,我又听说那家主人不在,猜想他必是带着几位护院出门去了。那家留下的几个护院又被你们送进了县里,借我之手关入了大牢。这让我不得不想到:那家空虚了,贼人行事可就方便多了。你们想借我之手给那家来一个空城计,这可不又小看了我?”
习大把子佩服得频频点头称是。但他还是有件事不太明白:“大老爷又怎么知道我就是头子呢?”
孙维章“嘿嘿”一笑:“我先垫付给你一两银子,你大剌剌地就拿在手里,这就足以说明你是个见过大钱的人,绝对不是个小货郎。习大把子呀,你是不知,我从未给过人这么多钱,看你拿走我的钱,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可你竟视若无睹,这就让我怀疑你了。”
习大把子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而后,他就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大老爷,我心服口服了。我也记住了,往后可不能再小看大老爷了。”
孙维章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往后?你没有往后了。你快说,我那一两银子,你给藏哪儿了?”习大把子怎么也想不起来。孙维章气得直跺脚,生生饿了习大把子三天,这才算解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