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民是滨江市公安局的局长。这天下午,他忽然接到了滨江路派出所的老民警杨俊成的电话,让他下班后无论如何要等着他,说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他。苏若民爽快地答应了。
杨俊成是他的师傅。严师出高徒,正是杨俊成教给了他很多真功夫,才让他屡立奇功,走到了今天这个重要的领导岗位上。他曾经对师傅说过,师傅如果遇到了什么难事,一定要给他说。但这么多年了,师傅从来没找过他。今天师傅忽然来找他,一定是遇到了太棘手的事。
六点钟多,杨俊成气喘嘘嘘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杨俊成一屁股坐进了沙发里,使劲地瞪着他说:“这个事儿你一定得办。”苏若民笑了。师傅就是这么个脾气。他给师傅递上了香茗,微笑着说:“师傅,您也得告诉我是什么事儿呀。”杨俊成推开了他的茶水,气呼呼地说:“没有这么难为老百姓的!”他就气愤地讲出一件事来。
今天下午,他们派出所的户籍大厅里走进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老太太掏出户口本递给他,对他说:“同志,麻烦你,请帮我改改户口本。”杨俊成接过了户口本,一边翻看一边问她:“您要改什么项目啊?”老太太指着出生地那一栏说,她要改的就是这个地方。杨俊成一看,老太太的出生地那一栏里写的是“苏联”。他问老太太怎么想起要改出生地了。老太太这才告诉他,她出生在苏联的一个小城里,她的童年也是在那里度过的,跟着父母回国以后,她就再也没到那个地方去过。现在她老了,很想再到她出生的地方去看一看,但去办理护照的时候,人家说他们的系统里没有苏联这个国家名,必须要改成相应的国家,否则就不能给她办。她这才来到的派出所,请他帮忙的。
杨俊成问她:“您出生的小城,现在属于哪个国家啦?”老太太拿出一张俄罗斯地图,指着上面的一座小城说,属于俄罗斯。杨俊成这才知道那个小城名叫阿尔扎罗夫曼斯克。他告诉老太太,要改出生地,就要提供相应的文件证明,问老太太是否有出生证明呢。老太太一摊手,无奈地说,她出生在四二年,那时正逢苏德战争,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出生证明啊。
按照规定,没有出生证明,杨俊成还真不能给她改。他就给局里打了电话,询问这件事该怎么办。局里回答说,必须要有证明文件,否则就不能改。老太太从杨俊成痛苦的表情上就猜出了局里是怎么回答的。她摇摇头,苦笑着说:“我改不了出生地,就不能办护照。不能办护照,我就不能去俄罗斯。不能去俄罗斯,我就没办法开证明。没有证明,你们就不给改出生地。唉,我就不该做这个梦啊。”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转身走了。
就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杨俊成分明看到老太太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这才想到了让局长徒弟给开个后门儿,让老太太圆了这个小小的梦。
苏若民没想到师傅会是为这事儿找他,一时愣住了。杨俊成还以为他不肯帮忙呢,就有些生气了:“苏局长呀,你可别给我拿官腔儿!老太太那么大岁数了,就那么一个小小的愿望,本来是很容易实现的,可就因为我们,人家就实现不了,这是咱的失职呀!咱是为人民服务的,不能难为人家老百姓呀。算是师傅求你了,成吗?”
苏若民忙着说:“师傅,你放心。这个忙,我一定帮。那你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办呢?”这么一问,杨俊成又不言语了。他是个老公安了,通晓各类规定。苏联解体后,那些加盟共和国对这个名称很反感,如果老太太的出生地还写苏联,即使出入境给她办了护照,那些国家的大使馆还会拒绝给她签证,她也难以实现这个愿望。要改成俄罗斯,又确实没有证明文件。苏若民若是给他开了这个口子,这就违反了规定呀。他嘟着嘴巴说:“你不要来问我。我要是有办法,就不找你这个大局长了。”
苏若民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我去给你开这张出生证明吧。”杨俊成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你去开?”苏若民点了点头。原来,省里正要组织一个考察团到俄罗斯去考察,本来是邀请了他的,他正犹豫着去不去呢,有了这事儿,他就定下来了,一定要帮老太太实现这个梦想。杨俊成这才放下心来,把记着老太太基本情况和出生地的那张小纸条递给了苏若民。苏若民郑重地收进了口袋里。
几天后,考察团来到了俄罗斯。
在考察的间隙,苏若民找到了负责接待他们的俄方翻译克罗金砂,把那张小纸条展给他看,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克罗金砂听了,连连地眨着眼睛,好像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还反问他:“苏先生,你说什么?”苏若民只好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克罗金砂笑了:“开一份六十七年前的出生证明?天呐,我没有听错吧。”他是一个热情的小伙子,很愿意帮忙。恰好,他有一位亲戚就住在阿尔扎罗夫曼斯克小城附近,他马上打了电话,让这位亲戚到小城去找那家医院。
第二天下午,克罗金砂找到苏若民,报告他一个不好的消息。他的那位亲戚给他回了电话,说他到小城去了,也找到了小城惟一的一家医院。但那家医院在苏德战争中疲于躲避战火,几次大规模搬家,只保留住了医学设备,没有留住档案,更查不到老太太的出生记录,他们也不能再补开这份出生证明。现在医院已经被一位投资商买下了,也想从医院的悠久历史上来做文章,但也是无从下手呢。
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了。苏若民还是有些不甘心:“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真的很着急呀。”克罗金砂很有些不解了:“苏先生,你这么着急,难道她是你的母亲吗?”苏若民摇了摇头,说她不过是他辖区内的一个老太太。克罗金砂松了口气说:“她不是你的家人,你就不要这么着急了。”苏若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说:“请你帮帮我吧。我要圆她一个梦啊。”
克罗金砂无奈地一摊手:“医院的档案都丢了,我没有办法再帮你啦。”苏若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只好放开了他。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难过极了。
晚上,苏若民正要睡觉,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忙着开了门,克罗金砂兴奋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天呐,你的真诚感动了圣母!我居然查到了她的出生记录!请你跟我去看看吧!”苏若民也是异常高兴,忙着穿好了衣服,跟着克罗金砂出了宾馆。
路上,克罗金砂跟他讲了这个传奇般的发现。今天下班后,他赶回家去看望他的妈妈。他的妈妈是一位历史作家,目前正在研究历史档案,为新的写作做准备。他回家以后,就把苏若民这么一位大局长要为一位素不相识的老太太找寻出生记录的事讲给了她。妈妈听了以后大为感动,说她手头儿上恰好有一部分刚刚从大档案馆借出来的档案,她看其中就有一部分,好像是出生档案,但上面罗列着许多外国人的名字,她又不认识那些外国字,正准备问他呢。克罗金砂忙着去看那些档案,这才知道这份档案居然就是阿尔扎罗夫曼斯克医院流散出来的出生档案。那家医院当时接生过许多外国新生儿,上面记载的名字也就五花八门,这才会被大档案馆当做珍贵的历史资料留存下来。他逐一找下去,还真找到了老太太的名字。他跟那家医院的院长取得了联系,院长同意给老太太出具出生证明了。
苏若民跟着克罗金砂来到了他家,看到了那份出生档案。档案已经发黄了,而且还残缺不全,让人一看就能想到它经历的炮火和沧桑。但苏若民还是找到了老太太的名字。他掏出相机,把那页档案拍照下来。
这时,苏若民的眼前也是闪光灯一闪。他忙着抬头看去,却见克罗金砂的妈妈正对他按下了快门儿。原来,克罗金砂的妈妈很为他的精神感动,也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新闻题材,就拍下了照片,然后又对苏若民进行了采访。苏若民就把他师傅求他给老太太帮忙圆梦的故事讲了。克罗金砂的妈妈一边记录,一边抹着眼角儿的泪花。她告诉苏若民,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动人的故事了。
第二天,那篇文章就刊登在了报纸上。
苏若民他们的考察也要结束了。他已经接到了医院快递过来的出生证明,现在被他精心地收进了行李中。这时,房门被敲响了。他打开门,克罗金砂带着一个满脸含笑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克罗金砂给他介绍说,这位就是阿尔扎罗夫曼斯克医院的院长,也是投资人。苏若民亲热地和他握手,感谢他帮助自己圆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