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肖明川那儿回来,郭梓沁心情不错,再加上喝了点酒,脸色和身上散发着热气。他换了拖鞋,坐进沙发,拿起茶几上的烟,抽出一根,并不马上点燃,而是送到鼻子下闻味。闻了好一阵子,他也没有把这支烟点燃,捏了几下后,就不停地捻来捻去,直到把这支烟捻得稀松了才打着火机。几口烟吞下去,他感觉胸腔里很舒服。就着这股少有的好心绪,他打开电视,打算找个好看的节目,让自己的好心情接着往下持续,于是就不停地挑选频道,谁知一口气切换了十几个频道,结果是哪一个频道也看不到眼里去,这让他有些失望,索性关掉了电视。
抽过这支稀松的烟,郭梓沁来到窗前,挺着小腹,双手捧着后脑勺,心思又集中到了谢天来身上。他反复想,这次谢处长牵头来考核,究竟是一次例行考核还是另有说法?从见了谢处长到现在,他可是一直没向自己流露这次来考核的意图。不过郭梓沁又想,谢处长不给自己一个明白话,可能是他顾及人多眼杂,不方便向自己表达什么。思路往谢天来的不便处一贴靠,郭梓沁就笑了起来,觉得谢处长的劲,拿得挺紧,在车西这儿绷得还真就像一个六亲不认的钦差大臣。后来觉得腿有点发酸,郭梓沁就活动了几下酸溜溜的腿,离开窗前。
困倦还没有找上身来,郭梓沁瞅着床,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了,便靠在沙发扶手上,闷头摆弄手机。摁着摁着,无意中就把曹董事长的手机号,摁到了眼皮子底下。他噘着嘴,耸耸肩头,禁不住又笑了,琢磨着曹董事长都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如果这时不跟他说上几句话,怕是不大合适,于是手指头一动作,就把联络曹董事长的信号发了出去。
发出去的信号,没能顺利地进入曹董事长的手机,曹董事长的手机这时处于无法接通状态,郭梓沁皱着眉头,点了一支烟。过了不长时间,郭梓沁咳嗽了几声,再次打曹董事长的手机,董事长的手机依然是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联络不上曹董事长,郭梓沁的脸色就不像先前那么舒展了,他摸了几下后脑勺,犹豫着坐进沙发。他仰起头,盯着屋顶,猜测曹董事长的手机为什么无法接通?左思右想,他心里就起了疙瘩,再往后,他那不被轻松托举着的心,又生出一些无处对接的烦燥来。一撮烟灰,从他的指缝间掉了下来。他看着夹在指缝里的烟头,脑门上堆出了抬头纹。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有点跟自己较真似的,第三次拨打曹董事长的手机,结果还是像先前一样,没名堂。他心里晃动了一下,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过去他找曹董事长,曹董事长的手机也曾出现过无法接通,或是不在服务区的情况,但过去的每一次无法接通或是不在服务区,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心里没底,仿佛他今晚跟曹董事长搭不上话,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而等到了明天,这件很麻烦的事就有可能演变成一个阴谋,一个陷阱,或者干脆就是一场灾难的前奏!
郭梓沁站起来,紧紧地握住手机,手背上的青血管都鼓起来了,那劲头像是要把搭不上话的曹董事长,一点一点地从手机里攥出来。郭梓沁看了一眼手表,尽管已经很晚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把电话打到了曹董事长家里。通了,无人接听,郭梓沁多疑的心,不由得动荡起来,直到手机里冒出了嘟嘟的盲音,他才愣着眼神,把手机从耳朵边上移开。
再次坐下来,心里已经有了风声雨声的郭梓沁,又把一根烟叼在了嘴上,钻进了牛角尖一样拼命地猜想——姓曹的这会儿能在哪里呢?是一个快活的地方?还是一个……他的嘴角痉挛了一下,不愿意再往下想了。
郭梓沁摇摇头,刚闭上眼睛,手机就响了。
谢天来说,跟肖处长交流的时间不短啊。
郭梓沁暗示了自己一番后,差不多就找到了平时跟谢天来说话的语气,说,哟,别吓着老弟,你老弟可没结交过搞情报的朋友。
谢天来道,刚才你俩的笑声,隔几道门听都是噪音。
郭梓沁说,照你这么说,够得上环境污染了,要罚款吗老兄?
谢天来停停说,常言道,不打无准备之仗,你提前跟他过过招也好,这样等到明天,对方心里多少都会有些压力。
郭梓沁说,他都走到这一步了,他还能有什么压力?
谢天来说,这就是你跟他交流的心得?咱不说咸鱼能不能翻身,就说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我说老弟,你可别感情用事啊,该往北走的时候,找不到北可就麻烦了。
郭梓沁道,听着怎么怪悬的呀?不就是一次例行考核嘛,说深说浅,难道还能妨碍什么?
谢天来加重语气说,这次考核,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有四只眼睛两张嘴呢,你不要高枕无忧,还是处处小心为好,千万别马虎大意,千里堤坝,不是可以毁于蚁穴吗?
以往没事时,郭梓沁跟谢天来说话,不管是面对面,还是在电话里,那都是不能分心的,可是现在面对又多了一个考核小组组长身份的谢天来,郭梓沁就是不能集中精力跟他对话,因为曹董事长这会儿在哪里?依旧被他的心牵扯着。
谢天来说,我来时,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这次本不想对你说的,怕影响你的考核情绪,现在看来,有必要跟你讲讲了。
郭梓沁说,不好意思,谢处长。
谢天来道,虽说是例行考核,但说不定意义重大。早些时候,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集团公司准备在西部设立一个副局级派驻机构的事,我估计领导们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但不会一步到位,很有可能先组建一个筹备小组过来,搞机构选址调研,与地方政府沟通,办公设备采购等一系例前期工作。如果我的这个判断不偏离主航线的话,那领导们现在的着眼点,我想应该是放在物色筹备小组组长的人选上,而最合适的人选,我觉得离车西不会太远,因为水庙线,就有两个现成的挂职后备局级干部。
郭梓沁心里动了动。谢天来的说话艺术,他还是了解的,谢天来向来是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轻易不会把话说满,就算某个结果出来了,但在没有落地之前,他说话也会留出余地。有关集团公司准备在西部设立一个副局级派驻机构的事,这会儿他心里装着的,也许要比挂在他嘴上的多,看来他牵头的这次例行考核,背后还真有文章可作。
郭梓沁试着问,北京方面,我是不是要打打电话,活动活动呀老兄?
谢天来说,眼下倒是不必要,等等再说吧。不过你舍命救肖处长这件事,晚饭前我打电话跟陈部长汇报了,另外还跟有关部门的几个朋友也说了,相信你的英雄事迹,不等我回去,就能在机关大楼里传开,事后的影响嘛,我想会比当初赞扬你保护古墓的感激信要大多了。
古墓两字,把郭梓沁的心刺了一下,这一刺倒使得他因找不到曹董事长的那种惶惑减轻了,继而他想到了那个因救肖明川而意外破碎的彩绘陶罐。
他这次带陶罐来车西,并没打算直接就往谢天来手里塞,他要视情况机动行事,说开了就是他要看看谢天来懂不懂古董,懂得,这个彩绘陶罐的商业价值和艺术价值才能装到他的眼睛里,而他把彩绘陶罐捧回北京的意义,也就不必多言了。谢天来的官位虽说不高,但他手里有实权,机关大楼里的局级领导,他能玩得转的不少,时常是他请客,局级领导去埋单,而他跟一两个副部级领导的交情,深深浅浅就不是一般人能琢磨透的事了。小鬼唱大戏,瘦驴走长道,背后没几只无形的手撑着推着,谢天来在这个官不大权力重的位置上,也很难四平八稳地坐到今天。
现在,集团公司准备在西部设立一个副局级派驻机构的事又从谢天来嘴里冒出来,心态渐渐趋于正常的郭梓沁,就不免有些懊丧,意识到眼下正是往外送彩绘陶罐的大好时机,却是想不到该出手的时候,古董变成了一堆古垃圾,肖明川啊肖明川,这都是因为你一条命闹的!
谢天来嘿嘿一笑道,怎么没话了?行了,你也用不着多想了,对你而言,现在的形势是一片大好,这个我一到车西,就感觉到了。不过明天谈话呢,你还是得讲点技巧,我的意思是你的救人举动,在肖明川身上已经大放异彩了,那么明天在言语上,就可以考虑退让一下,适时说他几句好话,让那两个参与考核的人听听,我觉得这样比较好。功夫在诗外,关键抓要害,三瓜两枣的,吃不吃也就那么回事了。
郭梓沁说,你这是又帮我补了一个漏洞啊,谢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