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隐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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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紧急命令 (3)

张稚是从城里来的学生,剪着齐耳的短发,穿着一身蓝色的旗袍,在夏季的校园里,吸引了无数同学的目光。赵俊林在班里是班长,张稚是学习委员,他们一起出黑板报,组织班级活动。每次班里举行联欢会时,赵俊林和张稚都在一起朗诵长诗,张稚会吹口琴,在她的口琴伴奏下,赵俊林的朗诵获得一阵阵掌声。

花前月下,两人时常一起散步,一起谈着理想,感情慢慢深厚起来,在交换课外书籍时,赵俊林就有意借一些马列主义的书籍给她看,张稚对此十分感兴趣,思想有了很大的进步,曾在学校组织的学生上街游行队伍中,高喊革命口号。不久,在赵俊林的介绍下,秘密地加入了共产党。共同的理想,使两人迅速确立了恋爱关系。

高中毕业那年,张稚被一封母病速归的电报追回了家,原来母亲并没有生病,而是听说她在学校参加了学潮,把她骗回家的。赵俊林在组织的安排下,直接参加了革命,从此两人天隔一方,全靠着书信来往,再也没见过面了。

张稚的每封来信,赵俊林都收藏着,放在箱底。张稚用的信笺都是自家店里的专用信笺,笺头是一行粗大的宋体店名:王子城老城隍庙街老银店,笺的底下是一行红色小字:王子城老城隍庙街18号。赵俊林看着张稚隽秀的笔迹,心里就动了一下。往日,一封封信从远方飞来,带给他那么多的温暖。现在,他不能把这些信带在身上了。

他每递一封给杜小春,就要慢慢地看上一眼,温习一下字句里的感情。

杜小春拿着这些信,迟疑了一下,他知道这是赵俊林的女同学寄来的,有的信还是他亲手交给他的,当时,赵俊林接到这些信的快乐情景还在眼前。

杜小春迟疑地问:“赵书记,这些信也要烧了。”

赵俊林叹息了一声说:“烧了吧,革命不成功,爱情就结不了果。”

木头箱子空了,赵俊林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杜小春用棍子把灰烬拔了几下,看看烧完没有,然后,舀了一杯子水,把灰烬冲了冲,提到外面去倒了。

赵俊林看着空了的樟木箱子,心里也空荡荡起来,他凝视了一会儿,决定把它送给村里的贫协主席陈家贵。区政府在这儿工作,一直受到当地群众的爱护,这里面就有陈主席的功劳。

赵俊林让杜小春把箱子扛上,两人穿过街道,来到街东头的几间茅草房子前停了下来。这扇门他们太熟悉了,上面打着许多小木块的补丁,门的下面破烂得能让一只狗钻来钻去。赵俊林走上前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陈家贵家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现在落光了叶子,陈家贵用刀砍下一些腐败老枝准备做柴火,陈家贵戴着狗皮帽子,弯着腰,正在把枯枝拾起来,往墙脚码。见赵俊林来了,忙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迎了过来,说:“赵书记,你怎么来了?”又见杜小春扛着一个箱子,跟在身后,就说:“小春,赶快进来坐。”

老陈家里四壁空空,老伴出门去了,两个孩子坐在床上用一床破被子盖在身上取暖。老陈端来两条板凳,三个人坐了下来。

赵俊林先是与老陈说着地里庄稼的事,最后,赵俊林把区委要解散的情况对他说了。

老陈听了,吃了一惊,把手伸进狗皮帽里挠着,说:“区委解散了,你们还回来吗?”

赵俊林拉着老陈的手说:“还会回来的。”

老陈望着赵俊林说:“区委解散了,贫协就没有娘了。贫苦的农民还是盼着共产党能早一天回来。”

“区委解散后,国民党可能要卷土重来,”赵俊林说:“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留下是很危险的。”

“你们年轻人都不怕死,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怕啥。”老陈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说,“你们区委已经走了,我再走,这块地方就没有一个领头人了,我在这儿,群众孬好还有个希望。国民党来了,我一个土生土长的人,好办。”

“你们贫协一定要注意斗争方式,不要做无辜的牺牲,我们一定会打回来的,我们回来后还要依靠你们工作的。”赵俊林沉思了一会,也同意了老陈的做法。

最后,赵俊林对老陈说:“老陈,这次来是把我最喜爱的箱子送给你,做个纪念。”说着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木头箱子。

这个木头箱子老陈去赵俊林那儿多次看到过,熟悉。现在,赵俊林要把心爱的箱子送给他,老陈激动地说:“那我送啥东西给你做个纪念呢?”

赵俊林说:“老陈,不要客气的,我能要你啥东西。”

老陈从头上取下帽子,露出花白的头发。老陈把帽子拿在手中说:“这帽子是老伴用狗皮缝的,现在太破了,毛都快掉完了,如果你不嫌弃,就送你吧。”

赵俊林用手接了,左右看着,狗皮帽子虽然破旧了,但过去每次开贫协会,老陈都戴着它,这是老陈的形象,赵俊林看了觉得十分的亲切。他说:“好,我分散时正好用上它。”边说边把狗皮帽子戴上,正好。

老陈看了嘿嘿地笑了,满面的皱纹杂乱起来,说:“这样你就不像领导了,像个种地的了。”

赵俊林用手整整,说:“这样好,好!”

老陈说:“要不要组织群众送你们一下。”

赵俊林说:“不要了,我们这次行动是保密的,你也不要对外说。”

从老陈家出来,两人依依地道了别。

夜里,天忽然刮起了老北风。老北风拼命地刮着,似乎要用全身的力气在淮北大地上施展一下威风。北风在区委院墙外面的树梢上掠过,呜呜声忽高忽低,忽长忽短。

赵俊林一夜没有睡好觉,他翻来覆去地思考着自己去哪里?赵俊林已好几年没有回家了,他想挤出个时间回家去看看,但一直没有腾出空来,区委工作太忙了,分田分地,支援前线等等,爹娘也早就在盼望着他回去了。眼下,他要不要回家去?

老北风在屋外刮着,似乎是一双有力的手在撕扯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一块破布,不断被撕扯出一阵阵破碎的声音。赵俊林努力想闭上眼睛睡一会,但他的头脑里一点睡意没有。不久,远处传来了鸡的叫声,天快亮了,这时一个主意在赵俊林的脑子中蹦了出来:去寻找党组织,作为一个区委书记,他把组织的生命看作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他要把区委和上级的关系重新连结上,继续革命。但上级党组织在哪里?根据经验,他分析最大的可能是转移到南方去了,而向南就要穿过国民党的白区,这样时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但他必须要这样去做。

赵俊林这样想着,睡意全消了,他披起衣服,点亮了煤油灯,站在墙壁前的地图上凝视着,寻思着,一条寻找组织的路线慢慢地在他的脑子里清晰起来。

他把灯熄灭,又重新躺到床上,倦意袭来,这一次,他睡着了。

一阵敲门声把赵俊林叫醒,赵俊林披衣起床一看,天已大亮了。打开门,机要员站在门外,他一身商人打扮,让赵俊林差点没有认出来,机要员拉着赵俊林的手说:“赵书记我走了,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吧。”

赵俊林拍拍他的肩膀,说:“能见面的。”

赵俊林一直把他送到门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清晨的街头。

早晨,又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几位同志,区里只剩下赵俊林、杜小春和司务长了。

每送走一个同志,赵俊林心里都产生巨大的伤痛。这些同志和他一起同甘共苦地工作了许多年,现在就分离了,从此生死两茫茫。他要送走每一位同志,自己才能走。

吃过早饭,赵俊林刚坐下来,杜小春就来找赵俊林了,杜小春青春的脸上布满了疑虑。赵俊林说:“小春啊,我们明天一定要遣散了,善后工作你都做好了吗?”

杜小春说:“赵书记,我要跟你走。”

“你回去可以隐藏下来,跟着我风险大。”赵俊林知道,杜小春说的话是真诚的。这些年来,他俩形影不离,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次战斗,已结下深厚的情谊,但杜小春年龄还小,不能让他跟着自己去冒险,现在,他也不便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他。

“你在会上说过的,要带着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杜小春撅着嘴说,话音里还有着青春的变声带。

赵俊林笑了一下说:“小春真的认真起来了。”

杜小春也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赵俊林到门口看了一下,只见区委副书记张二江匆匆走了过来。张二江是昨天下午走的,怎么又回来了?

赵俊林喊了一声:“张二江,你怎么回来了?”

张二江马上停住了脚步,走了过来。到了屋里,他一屁股坐到床沿上,沮丧地说:“我沿着大路走了半天,才走到跟白区交界的地方,想要乘车走,但那里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军,他们检查得非常严,每个乘车的人,都要路条,盘查。昨晚我找个老乡家住下,今早就跑回来,再想想办法。”张二江穿着蓝布对襟棉袄,腿上用草绳绕了一道道的,乍一看还真像一个庄稼人。

张二江这么一说,赵俊林心头紧缩了一下,在他昨夜的计划里,如果向南去找党组织,必须要经过白区,看来乘车不行了,只有徒步穿过。

赵俊林用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坚定地说:“不管怎么危险,我们必须要解散,这是组织的安排,我们不能违背,不能留在这儿坐以待毙。”

赵俊林说完,背着手走出了屋子,张二江也跟了出来,二人肩并肩地走着。

张二江说:“赵书记,你打算怎么走?”

赵俊林停下来,凝重地对他说:“我是去白区,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赵俊林没有把自己要去寻找党组织的秘密告诉他。

张二江说:“我不怕牺牲,即使我回去了,也保不准国民党保安团不来抓我,还不如豁出去跟你干革命算了。”

赵俊林两人说着话,回到各自的屋子里去了。

赵俊林在椅子上坐下来,凝视着窗外,对面的一面灰砖墙他凝视得太多了,似乎能够分辨出每条砖缝的不同,院子里寂静极了,没有了往日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他不由惦记起那些解散了的同志,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

赵俊林又思考小胖子要求入党的事,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现在,区委已经解散了,剩下的人不多了,张二江正好回来,赵俊林决定去找他研究研究。

赵俊林来到张二江的屋里,张二江正一口接一口地吸着劣质的香烟,见赵俊林来了,把一烟屁股扔到地上踩灭,两人研究认为小胖子条件成熟,决定晚上发展小胖子入党,宣誓完毕就开始上路。

傍晚,赵俊林把煤油灯罩子拿下来,放在手中,用一块抹布在里面旋转着擦,他一遍一遍地擦着,看到里面还有一小块污渍,就用一只手捂着,用嘴朝里面哈了一口热气,热气立即在灯罩里凝成了一层水雾,再把抹布伸进去擦,那一小块污渍没有了,玻璃灯罩被擦得透亮。赵俊林又把煤油灯座擦拭了一遍,煤油灯全身焕发出了一层光亮。天渐渐黑下来,张二江、小胖子、杜小春陆续来到赵俊林的屋里,赵俊林把煤油灯点着,顿时,明亮的光线笼罩在窄小的屋子时。

“今晚,请大家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发展小胖子入党。”赵俊林说,“小胖子出身一个贫穷的家庭,自从参加革命后,思想进步很快,积极要求入党,今天,在我们党组织遇到巨大困难面前,他又一次申请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我和张二江副书记研究认为他条件合格,同意他加入共产党,同意的举手。”

几个人都举起了手。

小胖子听了赵书记的话,浑身打了一个颤动,他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赵俊林从床头底下,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是一面党旗,赵俊林把党旗展开了挂在墙上,这面党旗已经很陈旧,有着不少的弹孔和烟熏火燎的痕迹。

赵俊林指着党旗说:“同志们,这面党旗是军团党委授给我们的,她作为党的标志,曾经接受过不少同志的宣誓,她引导着我们粉碎了蒋介石的几次围剿,引导着我们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她虽然陈旧了,褪色了,但在我们心里,她永远是崭新的,鲜红的。小胖子,现在我们一起进行入党宣誓。”

小胖子激动地搓着双手。赵俊林过来把他拽到前面站立着,小胖子用手拽了拽了衣襟,挺起胸昂起头,望着墙壁上的那面破旧的党旗。赵俊林举起拳头,小胖子也举起了拳头,大家都举起了拳头,跟着赵俊林声音洪响地宣誓着:“……时刻准备着,为实现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终生!”

宣誓完毕后,赵俊林拉着小胖子的手说:“小胖子你是一个共产党员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

小胖子有力地回答:“是!请领导放心。”

赵俊林又转过身来对大家说,“这次入党宣誓,既是小胖子的入党宣誓,也是我们集体重温入党誓言。我宣布,我们这次解散,就从这次入党宣誓开始,大家准备上路。”说完,他看着眼前的几位同志,他们的面孔兴奋着,热情高涨,又说,“你们解散的路线想好了没有。”

听到赵俊林这句话,大家又从兴奋中冷静了下来。

赵俊林踱着步子,大家的目光也跟着他的身子在灯光下移动着。说实在的,赵俊林并不舍得与同志们分手。

张二江说:“赵书记,我们就跟着你一起走吧。”

小胖子和杜小春也跟着说:“赵书记,我们跟着你走。”

赵俊林停下脚步,说:“我们这四位同志,成立一个临时党支部,在解散途中,时分时聚,一定要注意安全。”赵俊林并没有立即告诉他们去寻找组织,几个人又兴奋起来,回去做准备了。

大家都走了,赵俊林把党旗从墙上取下来,认真地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