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雨楼内,安王边吃着糖炒栗子,边听廖先生说话。
“言琪,你知道不?”廖雨石眉飞色舞道,“杨夫人从宫里回来后跟我说,皇后娘娘的执事宫女告诉她,陛下跟皇后都非常欣赏她表演的《奔月》,还赐予她重赏来着。”
“那真是太好了。”言琪也为他高兴。
“对呀,这次表演如此成功,相信王爷也会非常满意。”
“嗯,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就是靠这样,逐步逐步累积起来的。我相信哥哥很快就会对你委以重任的。”
廖雨石吃了颗栗子,笑道:“那就承你贵言咯。”
今日是美景及笄的大日子,禄王在锦珍书寓设下百鲜宴,为宠爱的美人祝贺。宴席之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之后,禄王从席上起来,去到安王的身边。
“哥,怎么啦?”言琪抬头问他。
“我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于是,言琪跟身旁美女嘀咕了几句,便跟着哥哥往外走,进了妓院一个安静的小房间。
“哥找我有事?”安王抽了口烟问道。
禄王拿出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问:“你见过这玩意不?”
言琪吐出烟雾,瞟了他一眼,回道:“这是我送给廖先生的。”
“弟弟可知道,我在哪里得到它的?”
安王摇了摇头。
“我是在王府西苑搜到它的。”
“什么?”言琪大吃一惊,“为何会到杨夫人的手上?”
禄王本以为弟弟是姓廖的同伙,但是见到他的反应,顿时恍然大悟,眼角也闪过一丝凶光。
“哥哥稍安勿躁,”言琪连忙拉住禄王,“这里面可能有误会,以我对廖先生的认识,他应该不是那种人——”
“还有什么误会,夫人亲口告诉我的,这的确是廖雨石送的。”话音刚落,言克发现自己失态吓倒了弟弟,立刻放轻语气:“弟弟,你天性善良,不懂人心险恶,容易相信他人。不过,那个廖雨石不是个好东西。哥哥已经上过他的当了——”
言琪皱着眉头,还想替廖先生辩护:“他不过是立功心切而已。不信的话,请哥哥想想,先生毕竟一手操办了《奔月》,父皇跟母后不都对它大加赞赏吗?先生这其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哼,提起这一茬我还气得咧——”言克怒发冲冠道,“之后父皇为了表演这件事,竟然还让太监来禄王府传圣旨,当着王府所有人的面,骂我败坏祖宗家法,辱没皇家声誉,愧为臣子,愧对胡安——”
言琪劝哥哥先冷静,又慢慢梳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听哥哥的意思,从建议王府献艺表演《奔月》,再到推荐杨夫人担当主角,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廖先生的主意?”
禄王气得两眼通红,扼腕道:“原来打从一开始,我就上了这家伙的当!就是他害得我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被大打折扣的。”
言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拉住哥哥,费尽唇舌好言相劝,才勉强将他心中怒火暂时平息。
言克回到禄王府以后,一夜无眠。他一个人沉思着,越往深处思索,就越觉得廖雨石是故意害他的。如果他不是一个文弱书生,恐怕自己早就亲自动手打他一顿,好好地出一出这口恶气。
近日,府中的丫鬟、妈妈们纷纷去东苑报告,文心阁的廖先生经常流连西苑,请王妃多留个心眼。禄王妃本想息事宁人,可上门报告得多了,她也只好请杨夫人来一趟,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杨迎紫向王妃澄清,她跟廖先生仅有同乡之谊。而且自己从没做过任何令王府蒙羞,对不起王爷的事情。王妃听了以后,就觉得很奇怪了。这偌大的文心阁,里面住着上千名门客,其中祖籍扬州的,少说也有一两百人。为何独独是廖雨石一人,与夫人如此亲近?由此可见,夫人的解释实在站不住脚。
不过,杨迎紫毕竟是王爷最宠爱的夫人,王妃也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坏了自己在王爷心中的贤妻形象。于是,她便请王爷来,亲自管一管这桩家务事。言克本来正在气头上,再被王妃如此一闹,便愈发的心烦气躁,恨不得夜夜眠花宿柳,王府内的事情一概不管。
王妃把夫君的反应看得真切,没了王爷的撑腰,她对杨夫人逐渐就不那么客气了。日复一日,杨迎紫被东苑的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她想,与其含冤受辱、苟且偷生,倒不如死了痛苦、一了白了。终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深夜,杨夫人在西苑的屋里吞金自尽,撒手人寰,从此香消玉殒,长埋冷土。待到王爷浪子回头,从烟花柳巷归来王府,得知爱妾身亡的消息时,已经为时已晚,追悔莫及。
而这一切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那个丧门星。
廖雨石被逐出禄王府以后,垂头丧气地来到安王府。安王见他神色憔悴,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杨夫人被王妃污蔑,跟我发生过苟且之事,含恨自尽,王爷因为痛失爱妾,下令将我逐出王府。言琪,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跟夫人之间真的是清白的。”
“我相信你,我清楚你的为人。”言琪点头说道,“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情,哥哥在里面要负上最大的责任。你作为门客,向他提议进宫献艺的节目是份内之事。不过,演什么戏,由谁来演,诸如此类的事情,归根到底,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哥哥手上。他身为皇孙贵胄本应该清楚祖宗家法。皇室成员奔赴重大节日喜宴,只许偕同正妻与嫡子女进宫。可他竟然把责任推卸在毫不知情的雨石兄身上。在我看来,实在是不可思议。”
廖雨石听了这番话,“咚”地一声重重跪在地上:“王爷真是深明大义,还了小人一个清白。”
“先生赶紧起来,”言琪亲自上前扶起他,还一直握住双臂,诚恳对他说道:“若你不嫌未雨楼地方浅窄,不妨从今以后屈居于此。未知先生意下如何?”
“王爷的知遇之恩,小人没齿难忘。不过,您是禄王的弟弟,我是被他逐出门的门客。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伤害到你们兄弟间的感情——”
言琪笑了,然后说道:“这是两码子的事,哥哥的本性并不坏,只不过为人容易动怒。归根到底,他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相信时日一过,他会反省自己做错了。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儿,就和自己的兄弟手足,心存芥蒂的。”
廖雨石被深深感动,竟然还掉下几滴男儿泪:“呜呜——言琪,你太通情达理了,简直就是从经书里面走出来的君子。第一次和你相见时,你就已经救了我的一命,后来更成了我的知音好友。我到现在才发现,你才是天命要我追随的明主啊——”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身为我堂堂安王府的首席门客,先生岂能跟个弱质女子似地,整天哭哭啼啼呢?”言琪故作认真打趣道,惹得廖先生破涕为笑。
安王离开未雨楼时,脸上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时候,哥哥殷切教导自己经书上的道理,希望他长大后能成为真正的君子。如果哥哥知道,如今的言琪堕落成一个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无耻之徒,会不会很失望?
千万,不能,让哥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