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溪寒淡然地收回视线,替自己再次倒了一杯酒。优雅地将它喝完之后,起身站着,眸神远眺,不再看我。却令我为之莫名的难过。
我以为他会生气,然后大声斥责着我的所有不该。然而更常见的是,一切复归于平静。我看着他倾长的背影,若有所思间却有了另外一番的计较。
我想知道更多,势必就会打破某种原有的平衡。
“为何一直瞒着我的过去?”
“既然称之为过去,便没有必要常常提起……你若有能力负担,自然会在恰当的时机,去发现它……”
楚溪寒淡淡地说着“霓裳并不是位优秀的说客”
听到楚溪寒如此说,我就知道了他的某些态度。一如猜测中的结果:他并不希望我牵涉过多的猎魔者事情。因为曾经有一段时间,得知我要参与选拔比试,他竟二话不说,便将我孤身一人囚禁在湾丘之岛的边缘小岛上,长达一年半之久。
“前辈,跟我打个赌,如何?”
我鼓足勇气,些许期待地看着那抹刚毅的身影。虽然得到了关于梦境的肯定,但是这也只能暂时地缓解那份来自内心深处不断的抽痛罢了。
难怪我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称呼楚溪寒为一声“师父”。而我内心心之所系的师父此时又在哪呢?我的朋友们在哪?他们是否仍在原地等待着我的归期亦或是纯粹地像我这般,毫无症状地就把我给忘记了呢?
从未执着地想要获得那份可以自由出入湾丘之岛的权利……仿佛多年的行尸走肉终于被赋予了灵魂,有了自己的渴望,有了自己的方向。
“赌注是什么?”
楚溪寒转过身,漂亮的容颜露出浅浅的笑容,紫眸凝视着我,让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美好,抿着嘴。
“啊?额……赌注……赌注是……在不违背道德和不涉人命的前提之下,任凭前辈要求飛儿去替您做的任何的一件事情。”
“任何的,一件事情,对么?”
突然间,楚溪寒将身形朝我倾来,一时之间我都可以闻到来自他身上独有的淡雅竹香,以及卷长细密的睫毛之下,那双深邃的紫眸中捎带了些我当时并未知晓的情愫……清雅的鼻息拂面而来,我下意识地朝后退却几步。
对于我的小举动,楚溪寒竟再一次的笑了起来。阳光倾泻而下,点缀上好看的剑眉,舒展的弧度仿若来自梦境中的精灵,灵动又调皮。
而这一次,我却莫名地感到某些不安。
“对,若晚辈赌输了,尽我所能,完成前辈交代的一件事情;同样的,若是前辈赌输了,也希望前辈可以无条件地答应飛儿一件事……”
抱着酒坛,我大口地灌着自己。即使,重伤未愈之下,饮酒是对身体的不负责任之举,但是……我太想要得到那份资格!而得到楚溪寒的允准和支持,才是这争夺之路上最是关键的一步。
如风而至,楚溪寒轻巧间从我手中夺走酒坛,已恢复素日清冷的他眸如深潭,探不出任何。优雅开口
“成交!”
然后转身朝竹楼走去,见我还在原地静默,朗声唤了一声“跟我进来”
“是”
与外面的小院相似,楚溪寒所住的竹楼更多的只能用清雅简洁来形容。他不像其他的议会长老那般,把自己的住所雕饰得彷如皇族宫殿般富丽堂皇,令人望而却步。一张桌子,俩把椅子,一个书柜,几盆当季的花儿……这便是楚溪寒屋内的全部。
我安静地在他对面坐着,看着他在书柜面前站立思索的身影,撇了眼自己的左手,张口问道:“前辈?”
“恩?”
“前辈……”犹豫了片刻,终是未有将心中的疑问出口。简单了唤了俩声前辈之后,我将视线转到了楚溪寒的书桌——一张羊皮纸绘制的山麓地图,蜿蜒起伏,丘壑沟渠,标识清晰。
楚溪寒见此,手中蓄力而出,一团小型火焰飞向桌上那张羊皮纸。几个转瞬的功夫,羊皮纸已化成一摊灰烬。
“前辈!”
“记住了吗?”楚溪寒冷凝地看向我,眸神之中的肃穆令我更加的疑惑。
“啊?噢……记住了”
只要是过了我的眼,基本都会过目不忘!
楚溪寒满意地收回视线,转身背对着我“现在并不是告诉你一切的最好契机,你且按着自己的计划方向前进就好。要参加选拔也好,进入高阶议会也罢……只是,别丢了我的脸面……”顺手丢来几本典籍“所幸,离选拔的日子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你还可以有很大的弥补机会……回去之后好好的研习这些,接下来的日子,每隔三日,我会以任何方式出现在你面前……”
楚溪寒的话仿若一道惊雷震得我只会下意识地接住飞向自己的典籍册子。
“前辈?”
我声若蚊蝇,再次疑惑地看着与以往有着天壤之别的见习大人。
“对了,这本子,也到了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了”话落,一道记忆中很是熟悉的身影安稳地落在我手中——师父甄禹唯一留给我的手札。被曲霓裳一鞭子抽下去,只残存的半本。些许泛黄的纸张浓缩了太多难以言明清晰的过去。一如我昏睡多日,也只是挣扎在回忆的梦境之中。既高兴又感伤,会感恩也埋怨,一时复杂地望着那张冷情的脸。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开口,但一句“现在并不是告诉你一切的最好契机”驳回了我最开始的冲动。
敛下心神,将典籍放在桌上,扫视了一周之后,双眸落在角落里——一些许破皱的白褂子,大小正合适。见我动作娴熟,连借用的招呼也不打一声,包裹好典籍,直接走了出去。楚溪寒在我见不到的地方,却温润地笑了。
离开楚溪寒的竹楼未有多远,身后便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呼唤“司徒飛”不愿过多理会的我眉宇不自在的纠着,“阴魂不散啊”装作没有听到,我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司徒飛!等等我……”
声音越来越近,我索性直接运气腾身而起,准备拉开距离。
“司徒飛!”较真且略带埋怨的语气,瘦削的身板从天而降,柳珉轩立在我的身前。
“干嘛?”
一时不察,竟差点趔趄倒地。稳住身形之后,我无奈地看着来人。
“你……你……你是在躲我,对吗?”柳珉轩突然怪声大叫起来。仿佛我是个负心之人一般,欲哭还休之姿着实让我无奈。
抬首望天,日头仍然很毒。心下闪过一丝不耐,紧了紧手中包裹,脸色继续冷了下去。
“有事?”
冷冽地问话,让柳珉轩意外之余又有些释然。对于楚溪寒、曲霓裳之外的人,我的态度只有冷漠淡然。若不是念及他先前在船上的帮衬之举,恐怕现今的我,对上他的话,也只会是我的张弓搭箭。
“我……我只是想……”
“什么?”
对于柳珉轩突然变得的小心翼翼,我的耐心已极尽爆发的边缘。
“我刚去父亲那里,看到这个名单。想着……想着,我俩是不是可以一起训练……”柳珉轩从袖口取出一张写满名字的纸张准备递给我,然而我却轻巧地避开了。
淡淡地说了句“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直接忽略身后的柳珉轩欲言又止和落寞,我大步流星地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我从心底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像个独行侠,高傲地行走在烈日当空之下。用风的温柔来抚慰隐隐作痛的伤口,用前所未有的期许来勾画未知的美好以后。
“如若哪天,你发现我已不再熟悉,是否会愿意留在原地给我解释当初带你离开的缘由?”举杯邀灼日,对饮已成空。
楚溪寒一手执杯,一手提壶,慵懒地斜靠着木栅栏看向不远处的那抹些许悲凉且落寞的身影。饮下杯中酒,朝那抹身影喊道:“柳珉轩!”
柳珉轩落寞地收回手,忽然听到一声清冷。回眸望去,心下疑惑不已。
猎魔者高阶议会长老之中唯一的一位对首尊之位不屑一顾的年轻长老。曾经三度主动放弃被举荐资格……除了每个月的月初会在议会会议当中瞧见其身影之外,其他时间基本不会遇上他。而今日此时……柳珉轩想到什么,迅速地来到楚溪寒的跟前,恭谨地行了个晚辈之礼: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口处。神情恭敬有礼。
“楚长老!”
名单之上,赫然写着司徒飛的见习大人是楚溪寒!
扫了眼柳珉轩仍握在手中的纸张,楚溪寒心下些许了然。紫眸闪过一缕淡然的感伤。当初他只是简单的在长老们面前表明自己收徒的态度,然而身为柳长老独子的柳珉轩,随时都有机会知晓普通大众所不名所以的真相吧。他甚至知晓,司徒飛因为他的淡然,不闻不问而吃过许多苦头,纵使怀揣着令牌可以令她畅通无阻地行走湾丘,可也同时替她招来了不少眼红和嫉妒,甚至是杀身之祸。
只是,他似乎习惯了当个旁观者。“是飛儿的不幸啊”楚溪寒心下自嘲几分。
恢复长老的威严和冷漠,楚溪寒冰冷开口“与我家飛儿相识多久?”
“月初,在雷霆崖。”
柳珉轩的恭谨让楚溪寒紫眸微缩,握紧酒杯的手指缓慢收力。
“喜欢飛儿,对吗?”
楚溪寒的直接让柳珉轩清秀的脸颊处微微地发烫,像个害羞的姑娘低下头去,被揭穿了心事,只能“嘿嘿”俩声以求化解这突来的尴尬。怎么就被猜中心思了呢?
“我以议会长老的身份来要求你,日后若未得我的允许,不准私下踏入清枫岛半步!否则以侵犯之罪论处”
话落转身,身影消失当前。楚溪寒冷冷地话,像把利剑直刺柳珉轩的心口。突来的变故令柳珉轩痛苦地想要询问缘由,却只能在原地呆楞,任由过路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是警告啊!
柳珉轩被楚溪寒突兀的警告折腾的有些颓然,直到日落晚霞出,才神情萎靡地回到自己的住所。只是,他连房内有人都未有任何发觉。
“去哪了?”
柳厚看着儿子无精打采地朝床榻走去,根本未有看到安坐一旁的自己,实在忍不住大声喝住。
“出去,走了走……”柳珉轩稍微恢复些精神,淡淡地回复道。
柳厚一听,神情颇为满意。“今日天气确实不错,与霓裳一同出去的吗?”
“不是!她今日很忙,据说被安排了一项任务,她明日会出岛”柳珉轩了然地转了个话题方向。以免自己的父亲大人借题发挥。
自上次与曲霓裳一同出任务归来之后,这半年以来,亦不知是哪位多事之人,竟在父亲大人的面前嚼了莫名舌根,说什么“门当户对”“金童玉女”之良配。以至于热衷权势和利益的父亲大人有了不一样的打算。不是刻意安排他们意外的“偶遇”,就是明令禁止他出岛的次数。并有意无意地向他表达了某些期待的态度。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柳厚霍然起身,朝自己的儿子走去。“我已经给过另外几个长老不少的暗示,按理来说,他们不可能这么没有眼力……肯定是楚溪寒那个臭小子,仗着自己是纪律长老的身份……就……”
“是霍长老。”
柳珉轩无奈打断道“父亲大人似乎对楚长老颇有微词,可是因为他严于律己不说,还坏了您的几桩好事?”
被自己儿子看似隐晦般地嘲讽,柳厚脸色略微不好看。再怎么说,他比楚溪寒呆在猎魔者的年岁久远得多!年轻人又懂得些什么呐!
“好了,扯这么远做什么!明日我去霍长老那里探探口风,今晚你早点休息……”
丢下这么一句话,柳厚些许晦败地离开柳珉轩的屋子。
行至院中,敛下所有情绪,默然地叹息:“以后,你会明白的”回首望了眼柳珉轩的住所,片刻的驻足拦不住行走前行的步伐,柳厚作为猎魔者议会仅次于霍长老的原始长老之一,他有着一颗永远追求权力的向上之心。不畏任何困难艰险,轻易不会放手!
快到院门,就碰上一位急色匆忙的小侍从,撞了个满怀,身形些许不稳,使得柳厚的心情直接跌入谷底,再也按捺不住,单手拎起小侍从,咆哮出口“没长眼,看不见路吗?啊……”
一个重力一甩,小侍从的身躯像个定向之物,顺势被抛向院外,直接砸向地面。“嘭”……院内恢复了平静。
柳厚从袖中取出锦帕,若无其事地擦拭着自己的右手。然后,将锦帕扔掉,施施然离开了儿子的院落。在他身后的黑暗角落里走出一名黑衣之人,动作迅捷,抱着小侍从的躯体,拾起锦帕,转瞬间也消失了。
柳珉轩安静地站在房门一角,一如小时候那般将一切纳入眼底。父亲大人的身形依旧是如此高大魁梧,眸神仿佛汇聚了天地之间的混沌,看不穿,探不得,而那上等的锦袍似乎都掩盖不住他的威严。双拳紧握,肩头紧缩,清秀的脸上充满了愤怒,甚至捎带了一丝的感伤和无力。柳珉轩非常痛恨自己的修为之差,能力之弱,以至于刚才那一幕如预期之中的发生了。他甚至开始明白了,父亲大人隐忍背后真正的意愿是有多可怕亦未可知……又或者,这才是楚溪寒警告他的真正由头!
黑夜降临,华灯初上。
湾丘之岛的边缘小岛——清枫岛的临水坡前,我喝着自酿的桂花酒,看着天空繁星点点。曲霓裳在我身旁不停地感叹着她的不幸,但我知道,抱怨背后的真相:她很享受如此安排。
据说,霍长老是第一任猎魔者,没有人知晓他的岁数到底有多大。他的脾气与他的岁数一般,令人望而却步。但是,他的修为亦是如此深不可测,是以,历届首尊皆会把训练堂交给他来主持。
然而此般神奇的人物,居然就只收了曲霓裳一个女徒弟。尽管每年都有长老不断地塞选人才送到霍长老的面前,以期望能够得到霍长老的一丝指点,但霍长老总是铁面无私地将人才遣返。
除非对方是通过正式的猎魔者比试或者选拔试炼而进入训练堂的人,霍长老才会认真且严苛地像个来自地狱的使者,极尽所能地折腾着他们,训练着他们。
然,从训练堂出来的猎魔者和杀手们,个个都是能力强者。
“对了,明日我跟你师父都要出岛,此次任务……可能需要半个月才能回来。恐怕赶不上你的选拔试炼了……”曲霓裳一脸抱歉,侧着身子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这不正好,我可以安心地训练。”
“什么,你是在嫌弃我碍事么?”曲霓裳故作生气的瞪大眼,背过身去,指着天空大声说:“迟早有一天,你会稀罕我的,哼”
听着类似誓言的言语,我难得地笑开了。继续喝了口我的桂花酿。
从腰间解下布袋,递到曲霓裳的手中“虽然不知道你师父安排了什么试炼任务给你,但依照我的推断,能够找到楚前辈做你的搭档……想必此次任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些是我常带身旁的备用药丸,你带着,以防万一。”
“不用。别忘了,你师父可是一等医师喔”曲霓裳笑意满满地直接拒绝“你啊,下次不要再为我去雷霆崖那么危险的地方了。那可是斯克部族的圣地,层层把守,你居然多次从那采了东西回来……这些药,你就自己留着,听我师父描述,选拔试炼可比猎魔者比试难度大得多,说是经常性有折损人员的情况发生呢!”
“放心,斯克部族的祭坛附近方圆百码之地,我都未曾踏入过。不会给猎魔者议会带来任何的麻烦。”我淡淡地回应着,望着已渐入墨色的夜晚,天空却比往日更加的明亮清晰。星辰可爱地对我眨着眼睛,晚风恰巧拂来,吹乱了我的发。
“对了,还有……我不在湾丘的这段时间,你除了参加选拔试炼以外的地方,都别去,知道么!特别是柳长老管辖范围内的岛屿……”曲霓裳像个长辈对着晚辈嘱咐一般,不停地说着。
“如果真遇到什么危险,记得去找我师父。他人看上去虽然严肃没人情味儿,但是只要他愿意相帮,定会竭尽全力支持,知道吗?”
“还有,还有……你师父让我告诉你,殇会代替他来训练你噢”说完,曲霓裳朝我挤眉弄眼一番。分明在说着“你很走运喔”
“殇?”名字好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一样。原本想翻翻记忆,却莫名的一阵头疼,索性放弃。再次喝了口桂花酿。
曲霓裳靠着我的肩膀,若有所思。
“飛儿,我得走了。天色太晚,我怕师父跑来拆了你的小窝”快速的起身,曲霓裳朝我做了个鬼脸,天马行空的做派看得我频频点头,表示了然和祝福。
在我有记忆的岁月当中,她就像是楚前辈的影子一般过活,年年岁岁一直追随着那抹清冷的身影出生入死,赴汤蹈火,毫无怨言。此次,怕是她主动请缨,要来的任务吧。
看着娇俏的身影逐渐没入黑夜,剩下我独自一人站在海边,我淡漠地拎着酒壶,远眺东方海面。“是时候了呢……”
一个简单的纵身飞跃上了屋顶,寻了个高处,安心地坐了下来。
一抹昏黄正极力地挣扎于四周的束缚,海天相接之处,色泽由暗变亮,由昏黄变清明。一瞬之念,一切仿佛有了另外一种诠释:一轮下玄月新如弯牙,突破大海的桎梏。迎着新的开始,一步一步正在往上升。海中模糊的倒影,诉说着属于它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