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鞭赤?灵丘的守护神?”
当我再次出口追问之时,才发现老者佝偻着身子,左腰处些许不自然,整个身子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之态。我壮着胆儿挪步靠近,仰着脖子,看着足有俩个我那么高的老者。疑惑间看到他右手捂住的腰间,周围衣物已被染红一大块,指缝间仍在不断朝外渗着血。
“您受伤了,快,坐下来……我帮你看看吧?”
我边说边行动,小手用力地拽住老者的衣角示意道。老者终于低头看我,眉眼慈爱,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你的娘亲是素女,对么?”
我很诧异,一时也未回答。只是将扶着老者靠在松柏旁,不顾对方伸来阻挠的手,些许气闷地朝他的伤口处一按。见他只是眉宇微蹙,并未过多表示其它,叹了口气,些许难过的开口
“我没有娘亲……我是师父在路边捡来的孩子”
手上动作未停歇,巧借匕首划开伤口处的衣物,看到内里,一层鳞片覆盖下的肌肤纹理沟壑起伏,血肉模糊,一截类似羽箭之物深埋其中。他的伤很重,而且从伤口处些许流脓的肤色来看,这样的情况已持续几日有余。是以,我才会在灵丘森林的边缘地带看到他么?
师父的典籍中提到过灵丘的守护之神。只大概知晓其叫鞭赤,其生辰不详,连外貌描述亦是多样不一,且由于他一直处于灵丘森林的核心地带鲜少被人类所识得。周身鳞片价值连成,可作为肌肤重生之药引。虽觊觎其鳞片者众多,但惧其超凡的修为之力,当今世上未有对手。是以,灵丘森林的核心之地,也被世人唤作“死亡之谷”。毕竟,历年前往核心之地的人类都未再有消息传出过……
而这一切皆为我的猜测,虽然心底已经知晓答案。
老者神色莫测,哀伤之中带了些许的怜惜,看着我的小手在他的伤口上捣鼓。
“捡来的么?”老者不再看我,深邃的眸暗淡不少,侧着身子把伤口完整地暴露在我的小手之下。
“你就不怕我下黑手么?”
“你……不会……”
“可你的鳞片如此值钱,觊觎者众多……难保我不会……”我故意开他的玩笑,表现出一副垂涎的模样。
“哈哈……哈哈……咳咳……”
兴许是心情大好,扯动到伤口,老者回过头来看我。伸出手,将我的短发挠乱。“你呀……”
“喂,别乱动!再这样,我就不帮忙处理了啊……”最讨厌别人碰我的脑袋,除了师父。“哼……”
“好……不碰了。你师父都快自身难保了,不如你就跟着我生活如何?”
老者若有所思的开口,靠着松柏的身体萎靡之息蔓延。令我一时不忍再询问些什么。还是先救人要紧。
取出身上所备的止血药,撒向伤口之处。以为多少会止住流血的趋势,只是没有想到,药粉刚接触到伤口,伤口之处的肌肤就跟石头落入湖水一般,涟漪不断、“嗤嗤”声响不停。血水快速的浸染了整个腰间,吓得我一整瓶药粉摔到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你还好么?”明明当初南宫羌使用之时,无碍着。此时为何会如此,反而流血不止了呢?我脸色煞白,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连累到一条生命。看着老者越来越微弱的气息。眼角不争气地落下了泪水。
仿佛山洪爆发般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想及往日的种种以及孤身一人闯荡许久的辛酸寂寞,心中委屈至极,担忧与害怕、自责与内疚如一把枷锁,锁住了我那颗原本柔软的心灵。甚至早已忘记了当初要快乐的初衷。
“别哭啊……别哭……我没事的……”
老者继续用手捂住伤口,脸色越来越苍白,却是硬挤出满脸的笑容来安慰我。
径自落泪委屈的我些许的抽搐,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狼狈之态看得老者满心的怜惜。伸手将我纳入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安抚着陷入崩溃中的我。
“那我……我该怎么帮……帮助你?你快……快告诉我……”
我闷闷地寻问着,并未看到老者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之色。拥住我的手松开,直视我的灰眸,认真严肃的看着我。一时让我无措。
“你……”
“你的血……可以给我续命疗伤……”
老者说完,一副你懂的神色看着我。如果我的眼前有面镜子,我肯定可以到自己那副见鬼的小震惊样儿——怒目而瞪,搭弓射箭、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将三根箭尖直对老者心口、心肺、心胸之处。夜色虽已逐渐加深,但不会影响我的射击水准。
小耳搜集着周遭的声音……依旧安静得可怕,些许后怕地强装淡定。
“你到底是什么?”
先是庞然大物、再是鹤发老者,如今这是要直奔主题,要我小命了么?拉着满弓,手中之箭随时可将对方戳出个窟窿来。虽一直自诩强大到可担当诸事,但毕竟年岁仅才8岁的我也有些许的胆怯跟害怕。眸神四处搜寻,想着逃脱之法。
兴许是看出我的意图,老者浅笑起来。“别紧张,把手给我……”
在我来不及反应之时,老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我的手,狠命张口一咬,刺骨的痛意让我眼前一黑,我能明显地感觉得到他在吸食我的血液。身体的气力仿佛被瞬间抽空了一般,我整个人很快昏死过去。并没有见到眼前这神奇的一幕——老者那原本沟壑满布的脸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吹弹可破的光滑年轻之貌。原本俊朗丰神的容颜更是仿若天神,俊雅之间透着世间所有的美好集于一身的宠爱。赤眸魅惑而慵懒、温润而张扬,矛盾又理所当然地将一切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不顾自身不断发生变化的老者,轻柔地抱起昏死过去的我,感知着周遭的环境。迅速地离开此地,朝着灵丘森林的最深处而去。
而就在我们离去没多久,树林周围就来了一群黑衣之人。举着火把四处搜寻,其中一个略显纤瘦的男子对着身旁的领头男人开口分析:“据探子的回报,那匹马确实是回到灵丘森林,且已有月余,所中之毒乃是妙手空空的独家圣毒,且不可能存活如此之久。刚才所听到的声音……应该是灵丘其它兽类……”
兴许是见到男人责问的眼神,纤瘦的男子尴尬地低下头。
“其它兽类?比如……”
“比如……比如……猛虎……”声音很小,但男人还是听到了。眸神凌厉一剐。口中大喝“废物!若是受伤的老虎,会有如此大的声响么?地上那一摊绿水,看着像是老虎的么?”
随着领头男人的手指,有个黑衣下属主动将火把递到男人的手中。经过火光的照耀,地上被我药粉催发加速而流出的血液已泛着绿光点点,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缓慢融入泥土之中。四周一片寂静,令在场的所有黑衣之人陷入了困惑。
“是蛇液么?”
不知人群之中是谁猜测般开口,领头男子神色莫测。从袖口中取出一把匕首,在绿液之中来回沾染。如他所猜测般的那样,匕首仿若受到一股强力的腐蚀,精铁锻造而成的匕身逐渐变得面目全非,坑坑洼洼的碎口像极了大浪淘沙后的满目苍遗。
从身上撕下衣炔一角,然后将匕首包裹严实,收入怀中。
“分成四小队,看附近还有什么发现。俩个时辰之后,在此地汇合!”
“是!“
众人得令四散离去。
领头男子身旁留下纤瘦的黑衣属下。将怀中的包裹递到其手中,吩咐道“务必三日之内将此物亲手交到主人手中,路上不可耽误……”
“是”
纤瘦的男子略显意外和兴奋。郑重地接过领头男子递来的包裹。一个借力跳跃,身影很快没入这深夜的黑幕之中。
无论这黑夜之下潜伏着何等令人无比震惊而又渴望非常的神秘力量,而此时的我,眼中只有那抹慵懒迷人的笑容存在,无法免疫的美好令我一时忘记了女子该有的矜持,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俩眼眯成一条缝,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儿。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能有点出息么!”
彗凡站在对面的藤蔓上,一副无可救药的模样对着我。吐着蛇信子,颇为不屑于我那近乎夸张的行为。
“我乐意”
无怪乎彗凡的嘲笑,毕竟铃铛于我而言,意义重大。
当我悠悠转醒,见到榻前坐着一位年龄相仿的俊美少年之时,莫名的熟悉之感充溢着四周。木质的屋舍挂满了青藤,视野开阔地可以透过青藤枝蔓的缝隙看到灵丘森林很远的地方。郁郁葱葱的森林树木,空气清新怡人。让我一时身心舒畅。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住的小屋是在一颗参天大树之上,周围的枝桠上还构架着其它风格的小屋舍。
当被告之美少年就是铃铛之后,内心的欣喜多过于好奇。一时忘形,直接挂在了铃铛的背上,不愿意下来。
“你这丫头怎么还不下来,要勒死他么?”
随着话音落下,我的眼前出现了昨日遇见的那位鹤发老者。容颜俊朗依旧,只是这眸神竟是与我相似的灰色,身上穿的是浆洗到发白的布艺麻衫。见我疑惑的看着他,老者无奈地直接上手,将我从铃铛的身上捞回到竹榻。无视我的挣扎与铃铛的担忧,老者瞥了眼铃铛。转而怒目对我。
“早知道你是如此,昨晚就不该让这臭小子出去!”
“昨晚的那个老头,果然不是你呀。难怪没有好看的赤色之眸……”想到这,我冲着一旁的铃铛跟彗凡挑着眉得意。我这观察力可不是一般之人能够比拟的呢。“等等,那昨晚出现在我面前的怪物是谁?”如此庞大的身躯,难道就是眼前这位老者的本尊?也着实丑了些呢。对于喜好美好事物的我来说,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呢。
没有注意到眼前老者努力克制住的怒意,铃铛眼神不断地示意我。
彗凡索性直接跳上我的肩膀,耐起性子跟我解说着“他是灵丘的守护之神,鞭赤。昨晚是他将灵躯借与铃铛将你带来”说着些许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神色却是对着老者,恭敬地垂下了脑袋“敢问守护之神,为何会如此?”
老者见彗凡如此虔诚与期待,在众人都未反应而过,直接以指尖为刀划破我的手心。拎起彗凡,将我的血喂给他。
“你干什么!”正当我要反抗,铃铛站在我的身后及时按住我,安抚道“没事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赤色之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唯有唇角勾起的弧度似乎透露出他的某些好心情。
正当我被未知的事情扰得心神不宁之时,彗凡吐着信子,神情些许落寞。回首望了我几眼,唇角还残存着些许我的血水,竟是如一抹鲜红的光芒,刺眼得让我些许感到内疚和担忧。
“彗凡?”
没有言语,彗凡独自一人离开房内。
看着彗凡的小身板落寞地离开,我的心里着实不好受。怒目而视老者“你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如此的落寞……”
“既然他是你的命中注定,那剩下的事情……让臭小子跟你解释好了。”老者为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指着我身后的铃铛,些许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要闭关了,你们好自为之……”整整衣炔,老者亦如来时潇洒般离去。
没多久,再次传来他叮嘱铃铛的话语“臭小子,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什么约定?”
我紧张地拉着铃铛的手问道。哇哟,手感真好,细嫩柔滑,肤如凝脂。兴许是我太过得意忘形,铃铛双颊突然飞起红晕。后知后觉地我才尴尬的用挠头来掩饰心中的怪异和幸福。
“那什么是……命中注定?”见铃铛似乎不愿提及与老者的约定,我聪明地换了个问题来问。实在是想要询问的事情太多,而我又有些莫名的心里不安。
铃铛一直保持着腼腆不开口的姿态,倒是让我郁闷之际,索性将他赶出了房门。
“嘭”
我知道,他就站在我的门口,不曾离去。亦如以往那些安静地陪在我身边的日子。只是……人一旦有了期望,便会要求变得更多。比如,贪婪。
他这也不说,那也不愿意吐露的性子。让我原本欣喜的心情回归到了独自一人时的平静,甚至有了些许未知的落寞。我不喜欢被人隐瞒,虽然师父常年会隐瞒我一些事情,但作为伙伴的铃铛他们……是不一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靠着房门安然地睡了过去。
而一门之隔的外面,也终于有了响动。
“你还好么?”
铃铛靠着房门,抬眸看着地上那条依然在些许难过到抽搐的小蛇,关心道。
彗凡闻声,抬头看着如今已是人形的铃铛。容颜俊美仿若上苍的宠儿,一时心中五味陈杂,神色落寞:种族的差别让他失去了陪伴飛儿成长的机会,也让他为即将到来的试练期满而不知如何与飛儿道别。正式继任祭祀之后,纵使他修为大增,亦无法挽回些什么……
“为何……是你?明明当时……我也可以签订契约……为何,为何只有你才是他的命中注定……为什么?”
彗凡略带哽咽,身子萎靡趴在地面之上“就因为你是高等种族出身么?”略带苦涩和不甘。
铃铛眸色转为暗赤,午后的微风吹起披散于肩纯白的发丝,发丝像个调皮的精灵有一下没一下的拂过脸颊。只是赤色的眸神中难掩担忧之色。
“虽然你无法像我这般飞升成为人形,但你身体之中已有飛儿的血液存在,以后无论飛儿在哪……只要你想,你都可以通过血灵之法找到飛儿。”
铃铛回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敛下心中情绪,缓缓开口“你该清楚我与守护之神的十年约定,你……能否……”再留下来十年?铃铛终是未有出口,任何兽类的族群都有各自的繁衍存活的法则。亦如他,还不是借用了飛儿的血才脱胎换骨得以存活。如今,他又如何厚得下这个脸皮去要求彗凡延迟归族之期。
彗凡看着这位犹豫不决美少年,心中怒气与怨气消去了一大半。他只是些许不甘,但上苍的安排,谁也无法料想结局。而心中的那抹私心……他,懂得的,对么?
此时,温暖的阳光透过树木枝叶照在这一人一蛇的身上,仿佛岁月在此时静止。蛇身透明,娇小却灵动自如;人儿淡然且美好,赤眸犹若一团火,燃烧着所有背后的晦暗之物,留下真诚。静听树下流水潺潺,耳际飘来几声鸟儿欢乐的啼鸣。深呼吸,一切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