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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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斤猪肉

佛学上说因果,凡事有起因,必有结果,或者说今日之事必然是前因之果,亦是后果之因。有很多人都说这些不过迷信,但我对这始终深信不疑。

田里的活动母亲早早就卸下了,因为母亲头上缕缕白发不是染的。而且也没有太多的人愿意在田里上下,大家都宁愿逃到外头奔波,当然我也在奔波,虽然不富裕,但是乐在其中。

母亲忙活了一辈子,没有什么喜好,因为根本没那闲情,倒是后来单单喜欢养上几只猪崽。

我时常想劝诫母亲放弃这个,但终究是我放弃了劝诫的念想,母亲说自己有总归才是好。人多有这个毛病,自己没的总盼着或是别人给的便如珍宝,自己有了反倒视如草芥。我反复思来想去琢磨出一个原因:贪欲。记得摩莱里曾说:宇宙中有一种唯一的恶习就是贪欲,而其他恶习不管怎样称呼,都不过是这种恶习的变种和不同表现形式!我基本表示赞同。

母亲虽然养猪,但她从来不吃猪肉。这是有原因的:在她们那个时代能吃上一块猪肉算是很幸福的事了,对于庄稼人来说。

但有那么一次,隔壁搬来一家富人,富人为显慷慨,特意办了一场酒席宴请村子周围所有农人。外祖父带着姨母,舅舅们都去应宴了,惟独母亲没有去,至于原因母亲未说就不得而知了。外祖父回来时带了一大碗的红烧肉给母亲,母亲兴奋的吃光了所有的肉,然而到了夜间,那些油腻开始让母亲感到阵阵恶心,全身翻江倒海似的难受,结果把白天吃的所有东西尽数倒吐了出来。自此,母亲对猪肉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许久前的某个深秋,早晨的地上已染了茫茫一片凄霜,我懒懒在床上,因为我还只是个无忧愁的稚儿。外头的声音很嘈杂,笑声,叫声,我只关注是否有小伙伴的声迹。或许大家都跟我一样还不想离开温暖的梦香,不过我听到另一种声响,是猪的叫声,凄婉的咆哮,声嘶力竭。我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在梦里莫名的对母亲说了句:我想吃肉。后来我时常悔恨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那时的农民几乎是过着自给自足的粗茶淡饭的日子,人们不会上街买些什么,因为袋里没有钱财,两袖清风。要吃菜,地里应有尽有,想吃肉了,杀只鸡,宰只羊,不过杀鸡宰羊一般只在来了亲朋好友才会有的。

常常闲暇时,大伙儿会抽干某个池塘,抓上几条鱼,拾几碗螺丝河蚌,也或者有谁扛着长猎枪,穿到山林里,打三只野兔、两只山鸡,然后就可以有好几天的佳肴美味。然而这些通常是男人们的事儿,母亲做不了这些,因此我们吃的肉也通常少了些。

母亲牵着我从一家到另一家,聊聊家常,说说闲事,但母亲主要的目的是借钱,借钱去买些肉回来。可是谁家又有这个闲余的钱来借人呢?这倒不是他们不愿意,而是大家真的都很贫。

转过两道田埂几个弯,三两人说说笑笑,手上提着什么,原来是猪肉,上面还有血渍不住往下流,冒着蒸蒸热气。几只大狗站在远处怔怔望着,只等着人一走开便疯一般奔过去,将路上残下的血渍舐个干净。

他们笑着在向我们招手,有人兴奋的对我说道:小囝,恁啊公置宰猪,汝还不卡紧去。我怔怔的望着他们,疑惑不解,他们为什么那么兴奋,我想,是了,他们有肉吃,那是以后从来没有过的健康的肉!母亲看着他们手中的猪肉被拎着渐渐离去,母亲呆呆地伫立着,即便听到我想吃肉撇下脸面向别人借钱也毫不犹豫过,但听到祖父杀猪却有一丝呆滞。

有一丝风掠过,母亲并不是呆滞,因为我从她眼中看到了泪花。

母亲牵着我来到祖父家,已临近中午,人还是很多。在农村,宰猪是件幸事,是个好兆头,人们都来买个彩头。母亲不是来买彩头的,母亲只是想为我借碗肉。

人已经渐渐稀去,祖父家也开始端出饭菜,祖父还在桌前数着钱。我轻轻叫了他一声,祖父只看了我一眼即把眼光停在了母亲提着的猪肉上,突然伸出五指比了比:“五块钱。”

那针刺的声音难道不比早晨的寒霜更要彻骨吗!而母亲自然没有钱。

“没钱你买什么肉,等伊爸回来赶紧把钱送过来…”那炙辣的眼神几乎灼烧掉我的脸孔,我已经不敢再看向他。

母亲牵着我慢慢行出他们的视线,尽管我们还可以看见他们——他们已经开始吃饭。

有一丝风刮过,带走了母亲眼角的泪珠,而残留的泪痕自始至终都无法填埋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