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赶忙把伞收了起来,其实他这时候打不打伞都一样,浑身上下早就湿透了,这时候打着伞还显得目标太大,容易给那东西发现。
大雨还在下着,我爸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猫腰,溜着路边的山体悄悄走了过去。他倒不是想咋样儿,他就是想看看拖着龙尾巴的那玩意儿到底是个啥。
天上的雷电还在不停打着,一闪一闪,整个儿天地间忽明忽暗,很奇怪的是,这时候的雷电不再跟我爸,跟那东西屁股后头劈了起来,导致那东西在忽明忽暗的闪电光下显得分外诡异。
十几步的功夫,我爸来到距离那东西五六米远的一段界墙后面。这是一段矮小界墙,一米来高,界墙的存在其实没太大意义,目的就是告诉那些外来的生人,走过这段界墙你就进入了玫瑰泉的区域。
我爸将伞顺着界墙立下,双手扶着界墙,半蹲半立把眼睛露出墙头,摒住呼吸朝那东西看去。
那东西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爸,这时候正卯足劲儿拖那条死龙。又一个闪电下来,我爸借着闪电光把那东西看清楚了。
这东西整个儿来说像是个人,不过就是个头小点儿,目测也就十来岁孩子那么高,浑身长着金黄色的毛,这时候毛被雨一淋,全部顺着贴在身上,身长腿短,冷不丁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只用两条腿走路的猴子,过去看街上耍猴的那些猴子都是这副模样。
就见那东西拖着那条死龙并没有顺着路走,要是顺着路走,非跟我爸碰头不可。
这是条东西路,那东西拖着死龙往南走,南边等于是个山坡,我爸跟王思河晚上吹笛子拉二胡就是在这山坡上,也不知道这东西把死龙拖上山坡想干啥。
等那东西拖着死龙上了山坡以后,我爸从界墙这里绕出来,悄悄尾随了上去。
那时候我爸年轻,年轻气盛好奇心重,他就想看看这个很像猴子的玩意到底要把死龙拖哪儿去。
尾随着上了山坡以后,就见那东西拖着死龙一直往南走,我爸在它后面紧紧跟着,这个山坡并不大,没一会儿,那东西走过山坡下到了山坡南边的一道沟里,我爸见状,也跟着它下到了沟里。
这道沟是东西走向的,沟两边全是山,整个儿就像个“V”字凹槽。这里已经不是玫瑰泉的范围了,等于在玫瑰泉的南边,跟玫瑰泉隔着一道山梁。过去在我们这里,一般像这种沟,都是扔死孩子的地方,晦气很重,别看只跟玫瑰泉隔着一道小山梁,我爸却从没往这里来过。
那东西下了山坡顺着沟往西走,我爸这时候被好奇心支配着,紧紧跟着它,走了能有一里地的光景,那东西在一处山根下停了下来。
我爸赶忙也停了下来,借着不停在那东西屁股后头落下的闪电光一看,山根儿底下居然有个石洞,一米多高、一米多宽,也就刚好能给那东西走进去,不过我爸要是想进去就得弯腰低头了。
那东西站在洞口停了一会儿,猛地一回头,好像在看是否有人跟着它。见状,我爸反应也不慢,赶忙朝旁边一躲迅速蹲在了地上,所幸这时候没有闪电。
那东西朝我爸这里看了看以后,似乎没有啥发现,转回头,拖着死龙朝洞里走去。
我爸蹲在原地蹲了一会儿,估摸着那东西在石洞里走远了,从地上慢慢站起了身。这时候,他的好奇心几乎快消磨光了,他可不想钻进山洞再追着那东西看了,因为我爸虽然没学我们家这些手艺,不过他也是打小给我奶奶灌输这方面的知识,一般能够自行用两条腿走路的动物都不是凡物,眼下拖死龙的这玩意儿估计是成了精的,这个山洞搞不好就是它的道场,你跟着它,或许没错,你要是跟着它走进它的道场里,那就是你的错了,下场肯定比私闯民宅严重的多。
寻思了一会儿,我爸转身就要离开了,不过走了也就四五步远,突然,感觉肩膀给人拍了一下,拍的倒也不重,只是这冷不丁的把我爸吓了一大跳。
不过我爸反应也够快的,朝前“蹭蹭”窜出两步,紧跟着“刷”一下把整个身子朝后转了过来,为啥要这么转身呢,奶奶早就跟我爸说过,晚上走夜路,要是感觉有人拍你肩膀,千万不能回头,要想回头看是谁在拍你,就把整个身子转过去。
当我爸将身子转过去的一霎那,刚好有道闪电落了下来,整个大地为之一亮,我爸借着瞬间的闪电光定睛一看,顿时倒抽了口凉气。
就见距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站着一只金黄色的猴子,十来岁孩子的个头,我爸这时候没时间考虑猴子啥时候跑了自己身后,因为这猴子的模样长的太吓人了,跟个妖怪似的,血面獠牙,连眼睛都是血红色的,与此同时,猴子两只嘴角一勾,露出嘴里白森森的尖牙,又像是冲我爸呲牙,又像是冲我爸在笑,不过,我爸可不认为它是在冲自己笑,练武的人遇到威胁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抬脚踢踹。
我爸一脚踹过去,猴子居然身子朝旁边一闪,很轻易地就躲了过去,有道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就冲这猴子轻盈的闪躲,我爸一眼看出来了,这猴子身上也有功夫,看样子过去可能给练武的人养过,那人教了它一些功夫。
我爸年轻时有一个不良的癖好,听说村里谁也练过武,非得找人家跟人家切磋切磋不可,这一点跟我太爷当年很像。
我爸一看一只猴子居然还练过武,又新鲜又想试试它的伸手。我爸大叫一声,飞身朝猴子纵过去,照定猴子的胸口凌空又踢出一脚,猴子这时候还在呲着牙,看着很像是在笑,不过,我爸还是认为它不是在笑。
猴子见我爸朝它踹过来,一猫身,身子缩成一圈,就地一滚,从我爸腿底下滚过去,直接滚到了我爸身后,我爸这时脚还没落地,突然感觉后腰给人踹了一脚,倒也不重,就好像用脚推了他一下似的,不过,这下也不算轻,因为我爸这时候身子还没落地,给脚一推,整个人都失控了,落地的时候非常狼狈,整个身子摔趴在了地上,这里全是山地石头,可比摔土地上疼的多。
我爸咬着牙在地上滚了好几下,这才勉强站了起来,不过,等他站起来的时候,那猴子已经站在了我爸跟前,两只毛乎乎的爪子冲我爸摆动着,那意思好像再说,别打了别打了。
我爸一顿,加上刚才吃了亏,不敢再冒进,就见猴子冲我爸摇了几下手以后,伸出一只爪子,手背向下,手心向上,随后手向上一抬一抬的,就跟那路边的乞丐冲行人要饭似的。
我爸这时候没有再攻击猴子的意思了,感觉这猴子像是在跟自己要什么东西,也或许是别的意思,我爸看不明白,冲猴子摇了摇头。
猴子立马儿用另一只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随后又冲我爸一呲牙,可能是笑吧,指指我爸兜里,然后用爪子揪揪自己胳膊上的毛,随后又朝我爸把爪子一抬一抬的。
揪自己的毛,又跟我要东西?我爸顿时恍然大悟,之前在龙身上拔下几个黄毛,还没来得及细看就下雨了,自己随手把几根黄毛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那一撮黄毛不会就是这猴子身上的吧?
我爸试着把手伸进裤兜里,摸出了那几根黄毛,这时候几根黄毛也湿透了,粘到了一块儿。
猴子吱吱叫了两声,又冲我爸把手一抬一抬的,那意思好像在说,赶快给我赶快给我。
我爸试着把黄毛给猴子放在了手里,猴子接过黄毛,不等我爸将手收回,猛地给我爸手里塞了个厚厚的油布包,然后一转身,噌噌噌几下窜到洞口钻了进去。
轰隆隆!
猴子刚钻进山洞一道闪电伴随着雷声,劈在了洞口上,等闪电光过去以后,我爸再朝那洞口一看,哪里还有石洞,原本洞口那里,成了实打实的山体,因为被雷劈了,还袅袅冒着青烟。
我爸愣住了,感觉自己遇上的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不过,猴子塞给他的油布包还实打实在自己手里拿着,到底是咋回事儿,反正我爸到现在都说不清楚。
回到寝室的时候,也不知道几点了,整个寝室里乌起码黑的,所幸还给他留着门,推开门就听见几个室友的鼾声。我爸抬手往门口摸了摸,很快摸到了灯绳,一拉灯绳,灯却没亮,估计周电工怕雷雨天出事儿,把总闸给拉了。
我爸摸黑走到自己床边,从床头铺盖下面摸出半截蜡烛,又找了火柴,把蜡烛点着了。脱掉湿衣服把身上擦干以后,我爸半躺半坐在床上,把猴子给他的油布包拿过来,一层层打开了,因为是防水的油布,包的又严实,里面的东西并没有给雨水打湿,我爸将最后一层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一个烧饼。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儿玫瑰泉都炸了营了,因为啥呢,死龙不见了,吃早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议论那条死龙,有的说,那龙又活了,又跑水里去了,有的说,那龙借着昨天的雷雨闪电飞到了天上。
上午,他们的队长从区上回来了,原本兴高采烈到区上报功的,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为啥呢,区上的领导们说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龙,龙是封建统治者编出来欺骗老百姓的,那是条蛇,知道吗?
区上领导们把这队长批的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灰溜溜回来了,回来以后,听说死龙不见了,正好,回来的路上还发愁这死龙该咋处理呢,不见了正好。立马儿召开全体大会,说,区上的专家说了,我爸打死的不是条龙,是条大水蟒,还把玫瑰泉说是龙的那几个臭老九,拉出来批斗了一顿。
我爸打死龙这件事儿,最后也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