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个人祭拜完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我太奶不知道啥时候起来把早饭做好,在家门口等着我太爷他们三个。
吃早饭的时候,我太爷郑重交代我奶奶跟我爷爷,让我奶奶和爷爷以后每个月初一、十五,去给老槐树上香供奉。我太爷说,老槐树修炼出道行不容易,让它受点香火供奉,将来能造福一方。
听我太爷这么说,我奶奶和爷爷同时点了下头。我爷爷没说啥,我奶奶顺势转移话题问我太爷,“爹,陈秃子儿子身上那女鬼咋办呢,昨天问您您还没说呢。”
我太爷看了我奶奶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不快,“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嘛,你只能看,不许管,有仇的叫她报仇,有冤的叫她报冤。”
“可是爹……”我奶奶还想说啥,我太爷一摆手,我奶奶把话咽了回去。不过,我奶奶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我奶奶他们几个知道陈辉是给女鬼附身了,说啥做啥,不是他自己的本意,可别人不知道,万一女鬼利用陈辉犯下啥杀人放火的事儿,最后这些罪过儿都得给陈辉算头上,叫他扛下女鬼犯下的罪过儿,那不是挺冤枉的?再说这孩子好好儿的又没犯啥错。
我太爷不让管,我奶奶有点儿不死心。
这时候早饭吃完了,我太爷撂下碗筷坐椅子上抽起了烟。我奶奶起身收拾碗筷,一边收拾,一边小心翼翼又我太爷说:“爹,我看……我看咱们是不是找一下那个女鬼呢。”
我太爷瞅了我奶奶一眼,“你找她想干啥?”
听我太爷这语气,有点不痛快,我奶奶心里一慌,吞吞吐吐说道:“不是,不是我想干啥,我是想问问她……她想干啥,要是有啥冤屈事儿,咱要是能替她办了,她不是就……就不用再难为陈秃子那孩子了嘛。”
我太爷听了,放下烟袋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丫头呀,就是见不得别人难过,狠不下那心肠呀……”随即,我太爷一边思考着一边说:“这件事儿,你要是真想管……去问问那女鬼也不多,其实爹这心里边儿,也想弄明白她是不是我三叔的重孙女,你要是问,除了问她想干啥,捎带着问一下她咋知道我的名字,她是不是咱们刘家门儿里的闺女。”
“嗯。”我奶奶拿到了“特许令”,赶忙点头,“放心吧爹,您就是不说我也会问的。”
“不过……”我奶奶话音刚落,我太爷突然把话茬儿一转,“这件事儿,你不能直接出头,明白吗?”
“明白,我这就到黄花洞把歆阳子请过来。”
“那就好。”
洗好碗筷,把家里一摊子又收拾停当,我奶奶让我爷爷套上马车载着她,两个人赶来了黄花洞。
这时候的黄花洞,或许因为那八块镇石的缘故,名声再次传开,附近已经不少有村民每逢初一、十五上山烧香拜神,有些富裕人家儿见山上这些孩子可怜,就多留下些功德钱、或者送观里一些米面啥的,加上我太爷家偶尔接济,歆阳子和他的几个徒弟、还有那群孩子,基本上解决了温饱问题。
我奶奶和我爷爷来到山上以后,歆阳子依旧热情的要命,双方客套一番,我奶奶直接开门见山,把陈辉的事情详详细细给歆阳子讲了一遍,希望歆阳子能够出面找一下陈辉,最好能把陈辉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好让我奶奶作法跟那女鬼说几句话。
歆阳子听完,连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交代他几个弟子几句,立马儿随我奶奶下了山。
过去的马车,没办法跟现在的汽车相提并论,加上山路也不算好走,这一来一往,再加上在黄花洞滞留的时间,三个人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晌午了。
其实这时间也算是刚刚好。中午,歆阳子在我太爷家吃了顿午饭,跟我太爷叙了叙旧。下午,随我奶奶一起跟着我爷爷来到了打麦场。
在来打麦场的路上,我奶奶跟歆阳子又说了老槐树的事儿,歆阳子听了感慨不已,说这里竟然有如此一颗灵树,真是这一带百姓的福气。
三个人来的比较早,到了地方以后,歆阳子见打麦场周围没人,走到老槐树底下掐起道诀,给老槐树恭恭敬敬施了三礼。
不多时,那些团丁陆陆续续从附近各个村子赶来,开始吆五喝六的在打麦场里训练。昨天那几个挑水的妇女也来了,我爷爷和她们又一起忙活着烧起了水。
歆阳子这时候在我们这一带已经有了些名气,很多人都认识他,我奶奶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带着他远远躲到了打麦场一个很不起眼儿的地方。
我奶奶朝那些训练的团丁里张望几眼,见陈辉在里面,就抬手指给歆阳子看。
不过歆阳子的眼睛不太好,加上年岁也不算小了,怎么也看不清楚,最后没办法,他让我奶奶在原地等着,他自己走到那些正在训练的团丁们旁边,盯着人群里正在训练的陈辉看了一会儿。
等歆阳子回到我奶奶这里以后,一脸郑重对我奶奶说,“白仙姑所见不错,此子身上确有鬼魅,不过,依贫道愚见,此子并未被鬼魅所侵。”
对于歆阳子这种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我奶奶早就习惯了,不过,她这一次真没听懂歆阳子这话啥意思,眨了两下眼睛,看着歆阳子没说话。
歆阳子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不好理解,赶忙解释说:“贫道是说,那鬼魅只在此子身上,不在此子体内,此子言辞举止,由心而发,并非那鬼魅所为。”
我奶奶又眨了两下眼睛,脸上一笑,说道:“明白您的意思了,那女鬼是在陈辉身上不假,不过并没有迷惑陈辉的心智,用我们的话说,这叫‘黏身鬼’,有的在活人后背上趴着,有的在活人肩膀上坐着,还有的胳膊抱着活人的身子,偎在活人怀里。”
歆阳子连忙点头,“贫道正是此意。”
我奶奶点了下头,接着说,“这种鬼一般分两种,一种是想进入活人体内,却因为活人阳气重进不去,就附在活人身上,等活人阳气一弱,立刻钻进去。还有一种,生前和活人关系很好,死后还不愿意分开,就黏在活人身上不肯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妻恋夫’或是‘子恋母’。”
听我奶奶这么说,歆阳子连忙给我奶奶打稽首,“贫道受教了,依白仙姑所言,此子身上女鬼,有当怎样?”
我奶奶朝人群里的陈辉看了看,摇了下头,“这个可不好说,我看既不是‘妻恋夫’,也不是‘子恋母’……”
“那……这女鬼会不会是他难产而死的母亲呢?”歆阳子问道。
“这个……有可能!不过,先不管这女鬼是谁,要说陈辉没有给女鬼上身,热水淋到他手上,他咋就不知道疼呢?”我奶奶看了歆阳子一眼,歆阳子摇了摇头。
因为人太多,也没啥好借口到人堆儿里直接找陈辉,歆阳子就跟我奶奶建议,等那些团丁训练完了以后,再想办法把陈辉叫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我奶奶点头赞同。
书说简短。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等过去了。那些团丁训练完了以后,三五成群返回自己的村子,唯独陈辉,依旧低着头,走在人群最后面,看上去既孤独又寂寞。
这时候,我奶奶和歆阳子见机会来了,歆阳子打头,我奶奶随后,由打麦场这个不起眼儿的角落出来,歆阳子快步赶上去拦下了陈辉的去路,不过,还没等歆阳子开口说话,陈辉也不抬头,转身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歆阳子不得已又追上去拦下了他,这次不等陈辉绕开,歆阳子很客气地打了稽首说道:“这位小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奶奶这时候静悄悄站在了陈辉身后两三米远的地方,就听陈辉问道:“你想跟我说啥?”声音冷冷的,却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声音,单就这一点,证明陈辉确实没给女鬼附身。
歆阳子一笑说:“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可否请小哥移驾。”
不过,很出人意料的,歆阳子这话刚落,陈辉居然慢慢地把头抬了起来,看了歆阳子一眼,突然一回头,一双眼睛瞪向了我奶奶,眼睛不大,眼神儿却透过脸上头发的间隙射出两道冷冽的寒光,十分恐怖,我奶奶猝不及防抽了口凉气。
陈辉瞪着我奶奶吼了一句,“我的事不用你们管!”转回头迈上两步,推开身前的歆阳子直冲冲就走。
陈辉这一嗓子让我奶奶和歆阳子愣都住了,等他们回过神儿,陈辉已经走出去十几米远。
歆阳子没再去追赶,走到我奶奶跟前说,“此子虽说心智尚在,却已染上了鬼魅煞气,生人不近,很是棘手。”
我奶奶看着陈辉离开的背影,点了点头,“他刚才那话,好像知道女鬼在他身上,不想咱们管,再这样下去,这孩子就毁了。”我奶奶转而把眼睛看向歆阳子说道:“道长,不如我们跟着他到他家里看看,要是您能说服他父亲,事情可能会好办些……”
原本我奶奶和歆阳子打算这就跟着陈辉到他家里看看,不过锅台那里还有我爷爷,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吭就撇下我爷爷离开。
我奶奶回头朝锅台那里看了一眼,我爷爷这时候正从锅台里往外掏柴禾,我奶奶喊了一声哥,我爷爷抬头朝我奶奶这里看了过来,我奶奶赶忙指指远处的陈辉,给他打手势,意思是说,她要和歆阳子跟过去。
我爷爷看明白我奶奶手势以后,喊了一声,“等我一下,我也去!”
不过,等我爷爷把锅台里那里收拾利索,来到我奶奶和歆阳子跟前的时候,陈辉早没影儿了。
我奶奶埋怨我爷爷好事儿,啥事儿都要跟着凑热闹,人走了,这还上哪儿追去。
我爷爷不服气,“咱鼻子下长了个啥,进村里一打听不就知道那小子家住哪儿了,非得屁股后头跟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