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动画文化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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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从个性到共性:动画文化引论(1)

第一节 动画文化的呈像与思考

在形形色色的动画片中,总会有那么一些令人惊艳的作品,它们不一定有绚丽的色彩,不一定有动人的音乐,也不一定有完美的故事和圆满的结局,但是它们却以文化地标的特殊意义,在动画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些动画片所积淀的文化寓意,或者源于偶然,或者是作者苦心经营多年想要诠释的意境,或者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文化精神的自然流露,但是,它们无一例外地用文化作为沟通作品与观众的桥梁,成为了永恒的经典。

之所以没有从动画文化的定义开启对动画文化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学术探索的大门,是因为相对于动画文化的意义、内涵和外延来说,其定义更多的是作为一种理念和要素的认知,其目的更多的在于协助人们在动画文化的体验之中获得复杂的人生经验的意义,获得审美文化语境的更高层级阅读。因此对于动画文化的探索,将从对动画作品中的文化现象解读开始,在这些作品中,作为常规观众,我们在精彩的梦幻故事和离奇的主人公境遇中获得精神享受。作为动画文化的研究者,我们在动画影像背后挖掘深层次的文化特质,甚至走入动画作者的内心世界去探寻人类潜在的精神皈依,从而发现为什么动画充满迷人魅力的核心原因。

在优秀的动画作品中品味文化,我们可以思索得更多。

一、虚拟时空折射社会真实

《千与千寻》这部动画作品对于动画的研究者以及热爱者来说,可谓耳熟能详。在许多动画赏析的教材中,我们常常看得到关于《千与千寻》的解读。然而关于其文化的寓意以及所标榜的“都市”特质,却鲜有问津了。在《千与千寻》营造的虚拟氛围中,现代城市的面目清晰地呈现出来。

《千与千寻》大胆地运用现代都市背景,营造了一个外表荒诞而内核真实的城市——油屋。里面的角色代表着当下都市人的不同侧面。他们或许集中地体现在一个人身上,或许是许多人心底的折射。在宫崎骏以往的影片中,情景设置只为了一个目的——建构一种作者所想象的美丽空间,大多是森林深处等自然景观,例如风之谷中的森林,普拉达的自然景观,龙猫居住的大树和乡村美景等。《千与千寻》有着绚丽的色彩和华丽的影像,在人和神灵相互排斥、相互抵制又相互影响的假想城市中,却隐藏着每一个人心底的意识。《千与千寻》中的城市,虽然无法辨别具体是哪一个地理上的城市,但是同时也无法掩盖其对现实社会都市的映射。洗浴、金钱、机械式的工作……《千与千寻》以现代城市为内部模板,外部模板则选用了古代的日本建筑——被安排在一个日本古时期的澡堂内。一方面借此场景表现日本民族传统文化,本土观念更易回归,另一方面,场景本身有其寓意,千寻在这个场景中成长与磨炼,不仅是对人身体的洗礼,更重要的是对人类灵魂的洗礼。

故事映射的现代都市是通过人物与职业符号来表现的。油屋是一个温泉大浴场,鱼龙混杂,与以娱乐为目的的夜总会如出一辙。那条进入仙界时的小吃街道,美食让人丧失了理智。汤婆婆是个职业经理人,极有经营天赋,她的“企业”就是在日本某城市的遗址上建立的油屋——某个超豪华的洗浴中心,象征着物欲横流的现代城市。油屋供神仙们玩乐,赚神仙的钱。千寻则一改动画片的惯常角色——完美而漂亮的女主角,只是个平凡的十岁小姑娘,某次随父母乔迁他乡,自然面临转校生的烦恼。爸爸驾驶豪华的奥迪车,与妈妈闲聊迁往新城区的生活。普通人的城市生活流淌着自然清新的色彩。而通过隧道之后,笔锋转向了物欲横流的大城市。作者以颇为夸张但是极为犀利的笔触,以及生动逼真的细节展现着这个都市的性格,解析这个都市里的人物的心理,剖析这个社会被“神隐”的一面。

油屋中的角色都隐喻着人们心底的某一种情感。以“无面人”这个角色为例,无面人也是一个很特别的角色,象征了城市人普遍具有的空虚与寂寞,然而却保留了对于纯真的需求,这是一种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后来,这种本能却演变成一种欲望,在复杂的城市人际关系中,渐渐演变为一种占有欲,并且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欲望,象征着人类世界正是由于拜金主义变得不可理喻;金钱似乎使无面人不再孤单,然而通过吞噬他人,膨胀的不单是他的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空虚与寂寞。这种无时无刻的寂寞使他难以承受,现代都市人也正经历着这样的孤单,以及被城市化所异化的悲凉。到最后,无面人最渴求的仍然是千寻的纯真,一种不能通过金钱来建立的关系。无面人是不懂与他人沟通的人,只是利用金钱支配别人,最终只能被金钱和它所带来的空虚所淹没。

宫崎骏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无面人”,按捺不住的寂寞以及对于金钱的盲目崇拜是现代人的普遍遭遇。其实,故事中的每一个角色,无论是无面的神灵还是幽怨的生灵,抑或是贪婪的蛤蟆或是猪,都折射着现实城市中一类人的形象,在《千与千寻》中,战争被隐喻成心灵的磨难,自然被纯真所替换,电影里那些远去了的风景是宫崎骏在向自我的田园回归中的一丝惆怅,象征着一种对于过往生活的淡淡的追忆和怀念。

二、泯灭特色的理想化城堡

“千城一面”常常用来描述现代城市规划和旧城改造的弊病。从特性上来说,“千城一面”是泯灭个性的,是去个体化的,也是大工业时代城市发展的一种弊端。作为以城市为背景的动画片来说,“千城一面”也常常以某种模式呈像。这种呈像方式所表现出来的城市,一方面与人们既定的想象和印象相一致;另一方面,这类城市的出现,常常是作为单纯的故事背景,其文化意义和社会学意义等附加元素相对而言较少。“迪士尼城堡”就是“千城一面”的代表之一。从迪士尼第一部动画长片《白雪公主》开始,到之后的《仙履奇缘》、《美女与野兽》、《钟楼怪人》、《小美人鱼》,动画片中的城堡体现出共同的特征,无外乎以下几点:

首先,“迪士尼城堡”以固定的面孔呈现在既定模式的动画片中。历数迪士尼几十年来的动画片,“城堡”的功能是一成不变的,在动画片中的作用常常是公主生活的庇护所,也是二元对立的发生地。城堡所代言的动画王国中等级制度森严:富丽堂皇的皇宫和城堡旁穷苦人家破旧的木屋,穿着中世纪华丽服饰的贵族和衣衫褴褛的平民。经典迪士尼动画中的城堡总是王子和公主之间美好爱情的发生地。

其次,迪士尼中的城堡几乎没有当代科技文明。古老的城堡带有中世纪哥特式的风格,城堡附近的自然风景没有受到现代工业文明的污染,公主们生活在古老的城堡里,城堡周围有美丽的森林、广袤的原野和清澈的河流,城堡里面拥有奢华的装饰,低调而隐忍的奴仆,还总会出现与落难公主惺惺相惜的小动物,而豪华的南瓜马车是最常见的交通工具。

最后,故事的收场总是“城堡”中的大团圆场面。在迪士尼城堡所标榜的世界里,人们可以通过努力或魔法的帮助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有不可抗拒的外力如残酷的战争、难以抗拒的命运、不可逆转的社会变革等能够阻止主人公得到幸福。观众们在欣赏迪士尼动画片时,通过走进这个远离现代社会的种种真实压力与困苦的乌托邦性质的童话王国,得以暂时逃离现实生活。这个精神避难所“使我们觉得我们是大同世界的一员,我们为了同样的快乐而奋斗,那里有无可辩驳的理想和殊途同归的家园,就像拥有无数财富永远快乐地生活在神奇的城堡里,而我们的城堡会永远保护我们远离不好和不可预见的外部世界。”[1]

迪士尼动画的情节设计基本依循经典童话文本,主要情节少有变化,呈现出程式化的叙事结构,正如V.L.普洛普在《民间故事的形态研究》中对童话结构的论述,“童话具有二重性:一方面,它千奇百怪,五彩缤纷,另一方面,它如出一辙,千篇一律。”[2]在童话中,正义必然打败邪恶,所以骑士一定能够杀死恶龙将公主拯救出来,王子也一定能打破公主身上的魔咒,然后他们“快乐幸福地生活到永远”。好人必然会有好报,而坏人终将受惩,所以弱小善良的主人公必然能够得到帮助,实现自己的梦想。而且,迪士尼动画在设计故事情节时,往往将经典童话的重复叙述情节简化,主人公受考验的次数缩减,矛盾急剧激化,并迅速达到高潮,最后以大团圆结束。如经典童话《白雪公主》、《灰姑娘》、《小美人鱼》、《匹诺曹》等,主人公都需要经过“三次”或数次考验,而迪士尼动画常常简化为一次,这种历经磨难但最终获得幸福生活的“圆满”模式,常常是迪士尼叙述的方式。

因此,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迪士尼动画中的城堡是“千城一面”的城市形象,一方面是因为经典迪士尼动画基本遵循传统经典童话文本对背景、人物、情节等的模式化设计,几乎未曾改变经典童话文本所传达的意识形态,这种再生产方式是典型的“仿作”。仿作,是一种对原作有所修改,但主要是模仿原作的再创作,仿作文本基本是对原文本风格的模仿或拷贝。[3]迪士尼动画正是通过仿作这一再生产方式,“提供给我们熟悉的故事的摹本”,“强化观影者的模式化思考、信念和信仰”。[4]另一方面,迪士尼城市形象所代表的城市时代性相对来说要差得多。动画片喜剧式收场和美轮美奂的画面,公主和王子甜美的故事,最终都无法掩盖欧洲中世纪等级森严的封建城市面孔。

三、重组社会文本的多样性

《怪物史莱克》的动画背景很容易辨认出,影片虽然是虚构的,但是其背景的原型是中世纪的欧洲城市。动画角色的许多动作和行为,是对迪士尼经典动画片的戏仿。动画片发生的主要场景——嘟啦城,穿越了几个世纪,是对现代城市的时尚元素和许多大都市的城市标志的戏仿。善于模仿/戏仿也是像《南方公园》、《马达加斯加》等一系列并不以面向儿童为主的动画片的一大特征,在这些动画作品中,许多动画经典段落均被活学活用,伸手即取。而在诸如《地下铁》这样的影像作品中,既涵盖了作为影像符号的社会景观,又杂糅了漫画与电影的表现方式,它们以特定的方式诠释出社会文本的多样性,而动画语言则给了它们多样性中的共性。

(一)戏仿经典,解构真实

戏仿:颠覆童话文本

戏仿,亦即讽仿、滑稽模仿或戏拟。作为一种文学创作的手法,它最早被用于公元前四世纪古希腊时代的文学作品。其后继者不乏,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塞万提斯的著名小说《堂吉珂德》就是戏仿骑士小说进行创作的典型文本。随着20世纪中后期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勃兴,戏仿作为一种对被戏仿对象进行解构的互文性手法得到了更为广泛的应用。马格丽特·罗丝曾说,“大部分称得上是讽仿的事物,对其标的都有矛盾的情感。这种矛盾情感不仅交杂了对被讽仿文本的批评和同情,并且创造性地予以扩张成为新的事物。”[5]

《怪物史莱克》系列在描画故事发生的背景时,戏仿了迪士尼动画的背景设计。动画片的背景貌似中世纪欧洲城市,有贵族平民的等级划分,有城堡和马车,这是《怪物史莱克》模仿迪士尼动画的地方。但实际上,经典童话里安宁祥和的童话王国已经被摧毁,现代城市的大量信息涌入和渗透到了《怪物史莱克》中,动画的讽喻意义变得鲜明起来。例如在“嘟啦城”内,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是经典童话人物,更确切地说,都是来自于迪士尼经典动画的角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匹诺曹和他的父亲、三只小猪和狼外婆、姜饼人、灰姑娘、巫婆、小飞侠等。这些经典动画角色们被集体驱逐出城市,或许暗示着迪士尼动画已经失去了观众对它的信任和喜爱。当史莱克被喷火龙甩入菲欧娜的房间后,菲欧娜马上抚平衣服的褶皱,把桌边的鲜花拿起来放到胸前,闭上眼睛撅起嘴唇,等待史莱克的亲吻。熟悉迪士尼动画的观众们清楚,这个经典动作显然是对迪士尼动画《睡美人》的戏仿。而在菲欧娜与史莱克一起返回“嘟啦城”的途中,菲欧娜走进清晨的森林里与一只小鸟对唱歌曲,我们发现,在1937年的迪士尼动画《白雪公主》中,早已经出现了这样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