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人民共和国党报论坛2008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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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皇甫平”文章引发的一场思想交锋(1)

周瑞金

记忆的车轮将我带回17年前的春天。1991年,由四篇“皇甫平”评论文章引发的一场思想交锋,成为中国新一轮思想解放的前哨战。人们看到,继“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讨论后,一场新的思想解放是怎样兴起来的;看到历史伟人在重要关头是如何拨正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航向的;同时也可以看到新闻媒体是如何在党的领导下为推动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而勇于承担、冲锋陷阵的。

一、邓小平发话了

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中国,治理整顿已经进行了两年多,加上国外的经济制裁,经济发展速度明显下降。“八九风波”的阴影尚未从人们心头消除,东欧剧变与苏联解体给人们带来更大的震撼和困惑。当时国内是一片反和平演变的声音,一片清查资产阶级自由化的热浪。

1990年底,在党的十三届七中全会召开前夕,邓小平同志召集几位中央负责同志谈话,提出“要善于把握时机解决我们的发展问题”,强调“不要怕冒一点风险”,推进改革开放,“改革开放越前进,承担和抵抗风险的能力就越强”。他还强调“必须从理论上搞懂,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区分不在于是计划还是市场这样的问题。社会主义也有市场经济,资本主义也有计划控制”。“不要以为搞点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道路,没有那么回事。计划和市场都得要。不搞市场,连世界上的信息都不知道,是自甘落后。”根据邓小平同志这个谈话精神,江泽民同志在随后召开的党的十三届七中全会开幕式上重申,要继续坚定不移地实行改革开放,深化改革和扩大开放是必须长期坚持的根本政策。他还提出要大胆利用一些外资进行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技术改造,“即使冒点风险,也值得干”。

接着,在1991年1月28日至2月18日,邓小平同志到上海过春节。这是从1988年开始他第四次来上海过春节了。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他频频外出视察工厂、参观企业,在新锦江饭店旋转餐厅听取有关浦东开发开放的汇报,发表了一系列有关深化改革的谈话。他强调:“改革开放还要讲,我们的党还要讲几十年。会有不同意见,但那也是出于好意,一是不习惯,二是怕,怕出问题。光我一个人说话还不够,我们党要说话,要说几十年。”他又一次着重指出:“不要以为,一说计划经济就是社会主义,一说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不是那么回事,两者都是手段,市场也可以为社会主义服务。”他还强调“开放不坚决不行,现在还有好多障碍阻挡着我们。说‘三资’企业不是民族经济,害怕它的发展,这不好嘛。发展经济,不开放是很难搞起来的。世界各国的经济发展都要搞开放,西方国家在资金和技术上就是互相融合、交流的。”他希望“上海人民思想更解放一点,胆子更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要克服一个怕字,要有勇气。什么事情总要有人试第一个,才能开拓新路。”

17年前听到这些话,我激动了好几天。凭长期从事党报工作培养的政治敏锐性和责任感,我深感邓小平同志的谈话分量非常重,非常有针对性,显然不仅是对上海说的,而是有意识地就全国的改革开放作一番新的鼓动。

我深切感到,中国又走到一个历史的重要关头。是继续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基本路线,坚定不移地推进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事业,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还是重提阶级斗争,以反和平演变为中心,走回头路?中国共产党人在90年代初的确面临着一个“向何处去”的现实课题。

在这种情况下,《解放日报》作为中共上海市委机关报,带头阐述邓小平同志关于深化改革、扩大开放的最新思想,是理所当然、责无旁贷的。

二、“皇甫平”文章应运而生

按照《解放日报》的惯例,每年农历大年初一都要发表一篇小言论贺新春。1991年春节前夕,我觉得只写一篇小言论不足以宣传邓小平同志改革开放的最新思想。因此在小年夜我找来了评论部负责人和上海市委政策研究室的一位处长共同商议,决心合作写几篇联系上海改革开放实践,阐述邓小平改革开放新思想的评论文章。开篇就是2月15日(辛未羊年正月初一)发表在《解放日报》头版、署名“皇甫平”的评论:《做改革开放的“带头羊”》。

文章对辛未羊年作出前瞻后溯,提出中国正处在改革开放新的历史交替点上。“十二年一个轮回。回首往事,上一个羊年——1979年,正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开创中国改革新纪元的一年。”“抚今忆昔,历史雄辩地证明,改革开放是强国富民的唯一道路,没有改革就没有中国人民美好的今天和更加美好的明天!”评论开笔这些话今天读来也许平淡无奇,但在17年前却让人眼球为之一亮。因为当时报纸几乎都在集中火力抨击“资产阶级自由化”,已有19个月没有用这种口吻谈论80年代的改革开放了。文章提出“1991年是改革年”,这是针对当时有人提“1991年是质量年”。还有那八个字“何以解忧,唯有改革”以及“我们要把改革开放的旗帜举得更高”,“我们要进一步解放思想,以改革开放贯穿全年,总揽全局”等话,都是直接引用时任上海市委书记兼市长朱镕基传达贯彻七中全会精神和邓小平同志视察上海谈话时的原话。

3月2日第二篇“皇甫平”文章《改革开放要有新思路》发表。这篇文章的点睛之笔,是提出90年代改革的新思路在于发展市场经济。文章传达了邓小平同志视察上海时的谈话精神:“计划和市场只是资源配置的两种手段和形式,而不是划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标志,资本主义有计划,社会主义有市场”,并批评“有些同志总是习惯于把计划经济等同于社会主义,把市场经济等同于资本主义,认为在市场调节背后必然隐藏着资本主义的幽灵”。文中鲜明提出“在改革深化、开放扩大的新形势下我们要防止陷入某种‘新的思想僵滞’”,并指出这种“新的思想僵滞”表现为,“把发展社会主义市场同资本主义等同起来,把利用外资同自力更生对立起来,把深化改革同治理整顿对立起来”,等等。同改革开放初期“思想僵化”不同,对于深化改革发展市场经济,有些同志主要是害怕被人批判为搞资本主义,因此我们经过推敲认为用“思想僵滞”要委婉一些。

3月22日,第三篇“皇甫平”文章《扩大开放的意识要更强些》发表。针对开放会不会损害民族工业、会不会使上海变成“冒险家的乐园”等担忧,阐述了邓小平关于“开放不坚决不行”的思想。这篇文章鲜明提出“增强扩大开放意识,就要求我们进一步解放思想,抛弃任何一种保守、僵滞、封闭的观念,形成与一个先进的国际城市相称的开放型软环境”,“90年代上海的开放要迈出大步子,必须要有一系列崭新的思路,敢于冒点风险,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例如开发浦东,设立保税区,实行进入自由,免征出口税等带有自由港性质的特殊政策,对于这类被称为造就‘社会主义香港’的尝试,如果我们仍然囿于‘姓社还是姓资’的诘难,那就只能坐失良机”。这篇文章之所以引起那么大的轰动,引起那么多的责难,就是因为文中提出了“如果我们仍然囿于‘姓社还是姓资’的诘难,那就只能坐失良机”,“趑趄不前,难以办成大事”。

第四篇“皇甫平”文章《改革开放需要大批德才兼备的干部》,于4月12日见报。这篇文章是根据江泽民总书记在七中全会上关于干部问题的讲话精神写的,文中引用了战国时期思想家荀子说的一段话:“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我们在文中对这段话展开了论述,强调改革开放需要大批勇于思考、勇于探索、勇于创新的闯将,要破格提拔人民公认是坚持改革开放路线并有政绩的人。

“皇甫平”四篇文章相互呼应,围绕解放思想以深化改革、扩大开放这个中心,宣传了邓小平90年代初提出的改革开放新思想,形成了一个鲜明推进改革开放的完整的舆论先导系列。

三、难忘的激烈交锋年

“皇甫平”文章发表后,在国内外、党内外反响强烈。每篇文章发表的当天,总有不少读者打电话到报社问文章作者是谁,并说读了文章很有启发,有助于进一步解放思想,认清形势,打开思路,坚定信心。《解放日报》驻京办事处也收到很多电话,打听文章背景,说这些文章以加大改革分量为主旋律,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当时,全国不少省市自治区驻沪办事处人员接到当地领导人电话,要求收集全部文章,有的还派出专人到上海来了解发表背景。文章受到许多读者的欢迎,说这是“吹来一股清新的改革开放春风”。

当年4月,新华社《半月谈》杂志发表评论,呼应“皇甫平”文章,公开表示支持不能对改革开放任意进行“姓社还是姓资”的诘难。当时海外媒体也迅速作出反应,有的报道文章内容,有的进行评论,还有对文章发表背景作出种种猜测。好几家外国驻华媒体的记者打电话给我,要求采访“皇甫平”文章写作背景。应当说,一家地方媒体几篇署名评论文章,引起海内外媒体如此广泛关注,确很少见,出乎意料。

与此同时,国内有些媒体发起了责难和批判。就在这一年4月,有一家刊物发表文章质问“改革开放可以不问姓‘社’姓‘资’吗?”然后自己回答说,在自由化思潮严重泛滥的日子里,曾有过一个时髦口号,叫做不问姓“社”姓“资”。结果呢?“有人确实把改革开放引向了资本主义的邪路”,诸如经济上的“市场化”、政治上的“多党制”,还有意识形态上的“多元化”。在列举了这一系列恶果之后,文章说“不问姓‘社’姓‘资’,必然会把改革开放引向资本主义道路而断送社会主义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