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分析传统下的电影研究:叙事、虚构与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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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电影研究的主词和对象(2)

“产品”和“文本”两个词语与电影之间缺乏直接的对应关系,这是目前的电影理论呼唤商业化、大众化却始终不能有所作为的原因。既然电影理论自觉要求对电影实践产生影响,就应该首先考虑理论介入的具体方式。

在讨论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电影理论之前,似乎有必要先弄清一个问题:什么是电影理论?把这个问题摆在今天卷帙浩繁的电影理论面前,或许是一种大胆的冒犯。但是,如果一种电影理论不能对现实的电影创作和接受产生作用,而仅仅具有“学术”的意义,我们可以怀疑其有没有必要存在。

从语法逻辑上考虑一种理论是否是学科意义上的电影理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电影”是否是这种理论研究的对象。电影是电影理论研究的对象,即它必须是电影理论中最终被描述的对象,它必须限定电影理论描述的界限或范围。如果取消了这种界限或范围.便意味着丧失了描述和被描述对象之间的对应关系和确定性。这将不成其为理论——因为无法通过它增进知识,也无从通过它解决任何问题。也就是说,如果一种理论的目的在电影之外,不管它有多么宏大或者多么深邃,都不是真正的电影研究。要确保电影研究有效,不应该把电影湮没在纷繁的“文化”之中,而是必须把电影这一对象从复杂的生活背景中独立出来,使之成为相对独立的、相对纯粹的对象。我们必须能够把电影当做电影,相对纯粹地思考它的内在结构,而不是把它当做其他的任何东西——神话、梦、主体、权力……

这样的表述或许显得复杂和拗口,然而道理是浅显的:如果把一个人工制品放置在复杂的生活背景中,我们确实可以从许多不同的方面来看待它,它也因此具有各种各样的性质和功能。但是,一个人工制品之所以会被生产或设计出来——在这一点上它不同于自然物——它总是具有一个或一些根本的目的,它总是一定的意图的产物。例如绸缎的生产。绸缎被撕裂的声音也许确实优美,因此能够博得美人褒姒的千金一笑,但绸缎在根本上并不是为了被撕裂而被设计的。因此,对褒姒和烽火台的研究显然不属于正当的“丝绸研究”。电影也一样,一部电影也许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充当“政治寓言”、“意识形态神话”、“女性想象”等等“文本读解”的材料,但却不是为此而被设计的。电影是人类的一种绝对事实,它本身有着独特的价值,它是为一些基本的目的而设计的。不难发现,以“文本读解”为基础的电影研究明显地颠倒了主次关系,因此那样的理论只能是属于电影边缘或外围的研究。它们的研究不是对电影本身的分析,而仅仅是关于电影与其他一些东西之间关系的分析。这些研究本身也许没有什么错误,但它们没有解决电影理论应该解决的问题,没有提出内在于电影的问题。

那么,什么是电影理论应该解决的问题或者内在于电影的问题?

电影理论并不像目前许多人理解的那样宽泛,它不是“关于”(of)电影的理论,而是“为”(for)电影的理论。电影理论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思考电影从业者所思考的问题,或者说,电影创作和生产中应该思考的问题正是电影理论应该思考的问题,它们是同样的问题。由观看电影作品所引起的种种感想,不管多么深刻,都只是自己的私人感悟,它也许对自己重要,对理论却一点也不重要。没有理由说这样的“读解”能够构成“理论”,不管它使用了多么高深的理论术语或者行话。只有进入电影创作和生产本身所包含的问题,理论才有意义,理论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参与创作者、生产者的思考。很显然,许多电影理论有意无意地忽视了电影本身提出来的问题,而目前一些人文学术潮流则有意地鼓励了这种倾向。从这个意义上看,“作者死了”并不是作者的谶语,而是电影理论乃至电影本身的谶语。无视作者意图和电影生产的历史因果事实,这样被葬送的很可能是电影理论本身。

目前的中国电影需要一种立足于电影创作的理论,即“作品”理论。从中外电影史上看,这是伴随着电影的诞生而出现的最早的电影理论形态,不可不谓“古老”。在理论向“文本”、“读者”转向的时候,它便被视为“过时”,成为被“超越”的对象。但值得注意的是,它不仅推动了电影的发展和成熟,并且至今仍然是好莱坞电影理论及教育的基本形态。可以说,缺少“作品研究”,是造成目前中国电影理论困境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果说以“产品”为核心的产业研究关心的是电影如何赢利的问题,它首先要面对的环节就是电影的“生产”,而这恰恰是抽象的商业规律难以发挥作用的地方。只有当产品研究与创作研究相结合,当对市场的考虑和理解贯彻到创作的流程当中,具体化为可以不断重复生产的形象和故事之时,才能实现电影同时作为“艺术(文化)”和“商品”的双重属性。另一方面,对于以“文本”(或“泛文本”)为核心概念的文化研究来说,“读解”不应该是把作品和相关文化现象拼凑成适于图解某种理论、思潮的标本。这两种研究方式的基本原理是一致的,都是把电影直接纳入某种现成的、高度发达的解释系统中加以解释。或者说,它们总是盲目地相信一种现成的解释系统,用它来解释所有对象。一旦这种解释出现问题,这样的学者就会感到是那种方法出了问题,于是又重新开始寻找另一种新方法……这种方法的不断更替,正是近二十年来中国电影理论走过的历程。但是,各种解释系统或方法的累加,丝毫没有帮助人们更清楚地理解电影,相反一切变得更加混乱,在混乱的解释之上不断衍生更混乱的解释。

真正的问题不是在于某种方法的缺陷,而是在于我们对待电影的基本态度。电影是一种独立的现象,它有自身的规律和秩序。人们对于电影的观念,是在电影史、电影实践活动中自然而然发展起来的,而不是来自于某个权威理论家、哲学家的先在设定。一味求助于“权威方法”或现成的解释系统,用外在的观念来对电影进行替代性的分析,不仅使理论丧失了生命力,也将使这些理论影响下的电影艺术丧失个性。目前的中国电影虽然还没有学会拍出好作品,但是已经学会了炮制粗糙的“产品”,或者娴熟地生产图解各种观念的语义繁复的“文本”。

应该把过于泛化的产业、文化研究放置在一个边缘的位置上,同时使电影理论的核心问题清楚地呈现出来。回到那个沉寂已久的领域,即包括电影的剧作研究、摄影研究、表演研究等在内的电影创作研究领域。但是,把外在的经济和文化分析从电影理论的中心地位上撤离,并不意味着要求电影理论忽视电影的经济和文化属性。回到“作品”、回到“创作”的电影理论,对电影的商业、社会和艺术属性都应该保持着敏感和关注,只是它并不停留在抽象的观念和私人的感受,而是具体地探讨这些观念如何转化为可以把握的创作经验,如何转化为可操作的技术和方法。这样,电影理论才能成为对电影自身的一种有效的反思和研究,才能把对主观印象的表白变成对客观的艺术规律的讨论。电影研究应该揭示电影艺术的真正魅力和发展的可能性,也许这就是理论的创造性和实践性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