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分析传统下的电影研究:叙事、虚构与认知
13847900000004

第4章 引言:分析传统下的电影研究(1)

通常认为,学科意义上的电影理论研究开始于20世纪70年代前后;但常常被忽视的是,它在两个不同的学术传统之下展开:“欧陆传统”和“英美传统”(Anglo-American tradition)。这两大传统的对立不仅限于电影研究,也体现在艺术理论、艺术哲学等人文学科之中,使当代西方人文学术呈现出两种明显不同的风貌。

所谓“英美传统”,并不是简单地按地域或种族来划分的,而是根源于一个哲学传统——分析哲学。仅仅从地缘上看,分析哲学早期的一些重要人物出生在欧洲大陆,例如弗雷格(G-Frege)和维特根斯坦(L.Wittgenstein)。并且英美地域不少电影学者的风格也并非“分析的”,而是接近于欧陆,例如女权主义学者劳拉·穆尔维(L.Murray)和后现代主义学者罗伯特·斯坦(R.Stam)。但毋庸置疑的是,分析哲学兴盛于剑桥和牛津,并且至今主宰着主要英语国家(英国、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的形而上学、语言哲学、心灵哲学、科学哲学、历史哲学、政治哲学等哲学学科,当然也包括艺术哲学。这些研究被称为“分析的”,并不是因为把语言分析视为唯一正当的任务,这已经不是拥戴这一传统的大多数思想者的信条。按照格利高里·居里(G.Currie)的表述,“分析的”意味着一种研究风格:要求表述清晰、论证严密,强调逻辑的作用,强调对当代科学成果的关注。这些要求无疑正是英美传统的经验主义、实证主义、实用主义的思想根基。在欧陆(尤其是法国)人文研究中被默认的大量理论前提、论证方式甚至文风,都是分析传统下的人文学者拒绝接受的,由此形成了两大传统数十年来的对峙。

分析传统之下的电影研究是一个蓬勃发展的学科,但人们往往只注意到它一些有影响的分支或运动,却忽视了其共同的渊源和思想实质。大卫·波德维尔(D.Bordwell)的形式主义电影研究、安德森夫妇(J.Anderson&B.Anderson)的电影视知觉研究、布兰尼根(E.Branigan)的电影叙事理论,乃至卡罗尔(N.Carroll)、居里的电影哲学等等,都在相关领域广有影响,但人们把“认知主义”、“心灵哲学”等等作为“新方法”或“革命”来议论的时候,却很少注意到它们的共同渊源。近年来在英美哲学与电影研究中产生的变化和相互影响,有两方面的结果:一方面,哲学反思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被电影所吸引;而另一方面,关于电影的哲学思考在电影研究中发挥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这篇导言旨在综述分析哲学传统下的电影研究,或采用这一传统之下的学者们更乐意使用的称谓“分析的电影哲学和电影理论”。我们将简要考察这些研究的历史,它们关注的问题以及它们可能具有的前景。

一、历史

流行的看法是,产生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之交的当代电影理论,其核心特征是“从经典的本体研究转向现代电影理论——电影文化学”,或者中间还有一个“电影语言学/符号学”阶段。但是,如果要用“当代电影理论”这一概念来代表整个西方的理论性电影研究的话,这种表述就是非常不完整的——它充其量只概括了欧陆风格电影理论的发展脉络(甚至连这一点也没有做到)。

1971年,麦茨的《泛语言与电影》在法国出版,这也许是“电影语言学”意义上当代电影理论的奠基性专著。就在同一年,哈佛大学的维特根斯坦学者斯坦利·卡维尔(S.Cavell)出版了专著《看见的世界:关于电影本体论的思考》,多伦多大学F.E.斯帕肖特的著名论文《基础电影美学》也在此时发表。后两者完全不是从“电影本体论”转到“电影文化学/语言学”,正如卡维尔著作的副标题所表明的那样,“电影本体论”仍是被高度关注的问题。这种电影研究是“分析的”,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受到维特根斯坦的深刻影响,更是因为它们对自身的任务的认识。斯帕肖特开宗明义地说:“与其他艺术的美学一样,电影的基础美学必定是描述性的和分析的,为相关变量及其变异的意义给出某种解释,这样的解释必须以某种艺术作品是什么的观念为基础。”电影本体论并没有作为“过时的”问题被冷落和抛弃,而是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包括阿瑟·丹托(A.Danto)和理查德·沃尔海姆(R.Wollheim)、肯德尔·沃尔顿(K.Walton)等哲学圈中的重要人物。

艺术哲学层次上的电影研究逐渐发展为一个学科。至1994年,它拥有了自己的刊物——《电影与哲学》。电影哲学的兴趣不在于为电影批评或作品分析提供可操作的“理论”或技术。这一传统下的学者并不相信,我们非得需要某种“读解理论”或“读解方法”才能“读懂”电影。相反,他们关心的是对电影的一些基础问题给出解释。按照其关注的问题,我们可以笼统地识别出三个层次,它们都激发着学者们进行回答或解释的兴趣。第一个层次关注电影媒介的本质,这一层次的问题包括:如何定义电影/活动图画(moving pictures)?电影在什么意义上是一种现实主义媒介?观影活动涉及什么类型的想象?电影对时间和空间的再现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作者”的概念应用于电影是否恰当?诸如此类。第二个层次的研究聚焦于电影或电影类型的形式特征,旨在提出较为系统的电影理论,从而有效地解释电影的各种形式特征所造成的观众反应和情感介入。第三个层次关注对具体电影作品的意义的解释。但与电影批评中对作品的解释不同,对具体影片的哲学分析,往往是分析电影作品中那些引起持久的哲学兴趣的主题。

如果说欧陆电影理论是对经典电影理论的否定和“超越”,那么也可以说,“分析的”电影哲学延续了经典电影理论的追问和探索。当然,它同时也担负了被早期分析美学视为唯一正当的任务——“元批评”,即对电影批评的批评。卡罗尔颇负盛名的两部批判著作《经典电影理论中的哲学问题》和《神话电影:当代电影理论中的时尚和错误》(以下简称《神话电影》),对电影理论与批评中流行的核心概念进行了系统的反思和清理,也在电影理论界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从英美理论的现状来看,这一摧毁性力量产生的作用是积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