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分析传统下的电影研究:叙事、虚构与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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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电影理论世界的“居民”(6)

显然,这种缝合理论以麦茨所说的对摄影机的“认同”为基础。鉴于那种“认同”机制并不符合观众看电影的实际情况,可以说“缝合”是建立在一个靠不住的基础上。其次,这种看似神秘的缝合结构,不过就是电影中根据视点剪辑原则组合起来的镜头组;在达杨那里,这种缝合结构的范围更小,只是正反打结构的镜头组。但是,这样的镜头组合并不是好莱坞电影叙事不可缺少的成分,更谈不上是最基本的“机制”。例如,20世纪40年代的好莱坞电影只有30%—40%是由正反打镜头构成的。尽管它确实很常见,但没有理由把这种结构视为电影叙事的“基础”。

同样,“在场与缺席的游戏”的家族成员还进入了对电影叙事结构的说明中。据说经典好莱坞电影叙事是“自动化叙事”,是“叙事自己讲述自己”。理由是,通常的叙事总有一个“叙事者”,而在经典好莱坞电影中,观众看不见叙事者(叙事者是“缺席的”),只看得见叙事者造成的那些影像(“叙事本身”是在场的)。但是,所谓“隐藏”语言行为、“隐藏”摄影机和叙事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好莱坞电影成功地隐藏了这些,如果观众相信自己看见的不是摄影机拍摄的画面,不是被虚构出来的叙事作品,而是真实世界的“自然涌现”,那么他们对电影的理解会完全不同。观众能够自然而然地理解经典好莱坞电影叙事,并不是隐藏(或欺骗)叙事行为的结果。这种叙事也被称为“自足的”叙事,即它看起来是一个独立自足的统一体,而不是被讲述出来的东西。

但这种拟人化的说法到底有什么根据?的确,一般观众可能并不关心制作电影的是什么人,但这不等于说他们认为电影不是人工的产品。简单地说,如果你问张三《侏罗纪公园》是哪些人制作的?他很可能说不上来。但他决不会荒唐地相信,银幕上的《侏罗纪公园》不是被任何人制作出来的作品,而是一个“自己讲述自己”的故事。

客观地说,迷恋“在场与缺席”的理论家们想要解释的,原本是一些重要而且有趣的问题。请允许我再次用直白的方式来陈述这些问题:经典好莱坞形态的电影叙事,为什么让观众感到那么容易理解?它是否契合着我们的某种自然意义上的认知方式?例如,经典好莱坞电影中典型的正反打结构和视点剪辑镜头组,为什么让观众理解起来毫不费力?确实,观众往往能够毫不费力地理解,镜头1的内容正是镜头2中的角色看见的东西(例如,张三可以毫不费力地理解,镜头1中那只步步逼近的大恐龙,正是镜头2中那个角色看见的恐怖景象)。但这种叙事理解上的“不费力”是如何造成的?

这些都是好问题,并且是电影研究者应该紧紧抓住不放的问题。经典好莱坞电影叙事在整体上的易于理解性,那种让观众看起来觉得“好懂”和“不费力”的效果,正是它流行的一个原因。但是,这种易于理解是许多复杂因素造成的结果,既包括电影媒介与观众的认知能力之间的互动关系,也包括电影制作者的长期实践和相应规则的形成,以及观众的欣赏习惯的发展。它不是一个问题,而是许多问题。例如格里菲斯及其后来者对剪辑技术的一再改进,以及各种拍摄和剪辑原则的形成,等等。也就是说,在观众看电影的“不费力”后面,蕴涵着太多需要“费力”的东西。相反,把电影叙事理解的“不费力”归功于“在场与缺席的游戏”、“缝合”这样的机制,归功于那些“缺席的叙事者”,将意味着任何电影叙事都能够被观众毫不费力地理解,并引起狂喜和愉悦——只要它们采用了正反打结构或者视点剪辑。幸好这些理论家的遐想不是事实,否则电影和电影史都将成为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