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分析传统下的电影研究:叙事、虚构与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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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库里肖夫的遗产(2)

每一组观众只看一个镜头组,并且是被任意指派的。我们告诉观众,我们对表演的评价需要他们的帮助,并且给了他们一张问卷来写下他们的评价。问卷是汇总了各种情感的一张表格,包括库里肖夫实验的那些观众所宣称的情感,也包括被保罗·埃克曼(Paul Ekman)和华勒斯·弗雷森(Wallace Friesen)识别为作为面部表情的基础的各种普遍的情感。所谓“普遍的情感”,又称“基本情感”(basic emotions),即不同文化中的人群都可能通过同样的面部表情表现出来的情感。埃克曼列举了七种这样的基本情感,包括恐惧、愤怒、悲伤等等。而另一些情感,例如“屈辱”、“尴尬”等等,可能随着不同的文化而有不同的发生条件,并且有不同的面部和身体表现。]。问卷表上的情感包括高兴、悲伤、愤怒、恐惧、厌恶、惊奇、饥饿。此外,观众也可以在“无情感”上打钩,也可以在“其他”上打钩,但后者要求他们填出自己感受到的演员所传达的情感。我们介绍录像带中的模特是个演员,要求观众评价他的“表演”,这样,我们努力把这样一个假定灌输给他们:即将开始的是某种类型的表演。

这样,我们设法为库里肖夫效应的产生制造了一切机会。普林斯的调查对象是亚特兰大州立大学的学生,并且特意排除了电影学专业的学生,因为正如实验1所表明的,电影专业的学生往往会自动把实验与库里肖夫效应联系起来。

这次实验的结果并不倾向于证明库里肖夫效应。在每一组中,大多数被试的报告是演员没有展现任何情感。看“一碗热汤”镜头组的被试68%报告演员没有展示任何情感,而看“孩子”和“棺材”镜头组的被试做出同样回答的占61%。

更重要的是,“库里肖夫效应”不仅宣称观众“看见”了情感,还宣称观众看见的恰恰是那种根据镜头间的关系推断出来的情感,例如在“死去的女人”镜头组合中出现的“悲伤”,“小孩”镜头组合中出现的“喜悦”。然而这次实验中,虽然有30%左右的观众报告看见演员展示出某种情感,但并不倾向于识别出预期的目标情感。普林斯承认自己构造的镜头组对库里肖夫效应给出的是一种极为保守的检测,因为画面内部的关联性提示被保持在最小。在普多夫金的描述中,它们明显正是这样的:重要的是剪辑而不是画面内部的信息。只有摄影机的角度、演员凝视的方向和用光确立了这些镜头的持续性提示,这意味着画面之间最重要的解释性联结需要由观众的心理活动来补充,但是观众并没有去补充它们,多数观众感到演员的面部表情并未发生变化。

为什么这个近乎完美的复制性实验,结论却与原来的实验相悖?普林斯并没有武断地宣称库里肖夫效应无效,相反他分析了造成这种迥异的实验结果的几个可能的解释。第一个解释(也是普林斯认为“最糟糕的解释”)即像罗兰·巴特(R.Barthes)那样,归因于库里肖夫的观众的“天真”。按照巴特的说法,库里肖夫的观众也许就像传说中卢米埃尔时代被火车到来的画面吓跑的观众一样,分不清事实和错觉。普林斯认为这种解释很牵强,并且即便它适用于历史中的“天真观众”,这种意义上的库里肖夫效应也只能作为一个曾经存在过的历史现象,今天影视观众中已经不可能出现这一意义上的库里肖夫效应。

第二个可能的解释是,库里肖夫也许不明智地在他的被试中导入了某种回答问题的倾向。实验者的主观干预造成了对实验的“污染”,而他对此还一无所知,这是行为科学发展中被记录最多的现象。库里肖夫并没有作为一个社会科学家而受过训练,许多历史学家都指出,他明确地信奉一种来自于埃森鲍姆的蒙太奇理论立场,这一立场预先规定了蒙太奇效果应该存在,而他只是把科学当做为这一论点提供材料的手段。

而第三个可能的解释,也是普林斯认为对于今天的研究最有启发意义的解释,是库里肖夫原本的蒙太奇可能构造得比普林斯实验中的镜头组合复杂得多。如果在原来的那段镜头组合中使用的关联性提示更多,而不只是普多夫金所说的那么简单,那么普林斯的实验镜头组合就没有真正“复制”库里肖夫的镜头组合,而这可能正是造成观众反应不同的重要原因。

那段已经被战火毁掉的莫兹尤辛镜头组合,也许并不像库里肖夫和普多夫金所描述的那么简单。普林斯指出了两个十分重要的细节。其一,库里肖夫实验缺少一个“预备实验”环节。也就是说,莫兹尤辛的“不带任何表情的脸”没有经过预先的观众测试。在今天的心理学中,“中性的脸”(无表情的脸)和“表情模糊的脸”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普林斯的实验增加了一个预备实验程序,即请一百多名电影专业的学生组成了一个“控制组”,让他们评估尚未置入镜头组合的那个单独的演员面部特写的表情。第一次拍摄的演员面部特写,尽管在拍摄时要求演员本人“不带任何表情”,但在控制组的评估中选择“无表情”的几率极低。多数人选择的是演员表现了某种情感,但他们对各种情感选项选择的差异之大,表明那个演员的表情是“模糊”的。普林斯不得不用另外的演员重新拍摄,直到控制组选择“无表情”的几率达到83%。并且普林斯也用那个“模糊表情”的演员镜头来构造了相应的三个镜头组合,并测试观众反应。与“无表情”的镜头组合相比,这个“模糊表情”的镜头组合产生库里肖夫效应的几率要大得多。其二,库里肖夫是从一部现成的影片中抽取了莫兹尤辛的特写,这使得莫兹尤辛的特写具有“模糊表情”的可能性极大。

普林斯认为,这表明库里肖夫效应是一个阈限现象,它只会在某个临界点之上出现。如果莫兹尤辛的脸不是“中性”的,而事实上存在某种“模糊”的表情,那么库里肖夫的被试也许更倾向于报告看见了某种情感。普林斯的实验结论指向这一方向,而对这次研究的逻辑性引申会涉及这样的设想:可以逐步增加各种关联性提示(例如朝向演员的摄影机运动使演员面部表情模糊化,使用音乐等等),直到达到某个阈限,在这个阈限上有充足的提示促使观众去推断演员展现的某种情感。很可能在有充足的关联性提示的情况下,库里肖夫效应能够被制造出来。要深入研究库里肖夫效应的意义,这种对阈限的寻求应该是一条更有希望的道路。

认识到库里肖夫效应不可能像一条电影表意的“生产线”那样起作用,而是一个类似于“场域”的阈限现象,会使我们回过头来对电影史上的另一些“史实”持更谨慎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