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大戏剧论坛(第5辑)
13841100000024

第24章 注入新生命展示新精神

——周贻白的话剧创作及艺术成就

刘平

周贻白先生不论在戏剧史研究,还是话剧创作、戏剧教育方面,都堪称大家,黄宗江先生称他为“场上案头一大家”,是非常恰当的。他在戏剧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与他浓厚的戏剧情结是分不开的。

一、周贻白的戏剧情结

周贻白先生从小与戏剧结缘,加入过戏班,演过文明戏、话剧,加入过长沙社会教育团新闻剧团,也加入过豫园京剧班。教过小学、中学,当过报纸校对、茶房、职员。在颠沛流离中求生存、觅学问,博览群书,自学成才。写过小说、诗词、曲艺、京剧、话剧、电影和戏剧研究文章。1936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中国戏剧史略》和《中国剧场史》两部著作,把中国戏剧史研究推向一个新阶段。赵景深先生认为《中国剧场史》是“前无古人的开山著作”。

周贻白的话剧创作开始于1937年“七七事变”以后。抗战一开始,他就参加了上海抗日救亡协会,经常写一些抗战小品,如鼓词《蔡金花》、子弟书《黄花岗》、《赵老太太》、南词开篇《李香君》等。他还与欧阳予倩先生一起在上海抗日救亡协会从事京剧改革工作。此后,他连续创作出话剧《北地王》(一名《亡蜀遗恨》)、《李香君》、《绿窗红泪》、《花木兰》、《金丝雀》、《阳关三叠》、《连环计》、《天之骄子》、《天外天》、《酒绿灯红》(后改名《花花世界》)、《春江花月》(后改名《满园春色》)、《花蝴蝶》、《云淡风轻》、《姊妹心》等。

新中国成立后,周贻白一直在中央戏剧学院从事戏剧教育工作。他学识渊博,又有舞台实践经验,在戏剧史教学和研究工作中,为戏剧事业的发展培养了很多戏剧人才。

二、周贻白的话剧创作

周贻白的话剧创作与好友唐槐秋领导的中国旅行剧团有直接关系。

周贻白与唐槐秋是田汉1927年创办南国剧社时期的朋友。1939年底,唐槐秋率领中国旅行剧团(以下称“中旅”)回到上海,两位老朋友又见面了。当时上海已成为“孤岛”,演出环境很严峻,有很多戏不能演出。中旅是个民间职业话剧团,以演戏为生,在一个城市长时间演出,必须经常换新戏,才能维持剧团的生活。据唐槐秋的妻子苏之卉回忆说:“在当时那种特殊的环境中,有好些老作家的剧本不能上演,而新的剧本几乎没有。唐槐秋只好求助于留在上海的几位朋友写剧本,其中一位是阿英,另一位就是周贻白。周先生在写作方面是位多面手,不论话剧、京剧、电影剧本,他都能写,而且出手快,能源源不断地写出本子供应中旅的演出。”周贻白的剧本一经中旅演出,票房收益非常好。为此,“槐秋才恳请周贻白不停地写”。为支持中旅的演出,周贻白在这个时期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话剧创作中去,写出了一部部优秀的剧作送给中旅演出。在另一篇文章中,苏之卉先生说:“槐秋的老朋友周贻白这时成了中旅的特约编剧,他为中旅写了不少剧本,上演的有《花木兰》、《李香君》、《连环计》、《金丝雀》、《绿窗红泪》、《满园春色》、《阳关三叠》、《花蝴蝶》、《姊妹心》等。”苏之卉:《风雨同舟十五年——回忆唐槐秋先生》,见陈樾山、刘平编:《唐槐秋与中国旅行剧团》,中国戏剧出版社2000年版。由于周贻白在话剧创作方面的努力以及中旅的演出,活跃了上海孤岛时期的戏剧演出。

三、周贻白话剧的艺术特色

周贻白是一位有着强烈爱国心的剧作家。然而,孤岛时期的上海,演戏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限制,他不能把自己的思想非常自由地呈现在舞台上,只能采取隐晦的办法,把思想隐藏在作品背后,以古喻今,在“死躯壳中注入新生命”,让观众去体会作品的深刻寓意,使他们在欣赏戏剧演出时受到思想上的启发。从这一点说,周贻白的话剧创作主旨是非常明确的,他作品中的“新生命”也是非常明显的。

一是提倡爱国主义精神,弘扬民族气节,批判投降主义。

在日本侵略者的控制下,中国人民无论精神上或肉体上都遭受到严酷的戕害。在这样的情势下,提倡爱国主义,弘扬民族气节,无疑是引导广大民众同日本侵略者进行斗争的最好办法。周贻白的话剧创作不论写历史题材还是写现实题材,都体现着这样的思想意识——即现代精神。

如《北地王》(一名《亡蜀遗恨》)和《花木兰》等剧,描写的虽是历史故事,体现的却是一种现代精神。《北地王》以刘禅的降曹,讽刺、批判了投降派;以北地王刘谌一家宁死不降,弘扬了民族气节,赞扬了不屈不挠的抵抗精神。

《花木兰》以古代花木兰替父从军的志气与行动,赞颂着保家卫国的爱国主义精神,批判了那些贪生怕死的行为。

《连环计》以王允借助吕布的力量除掉祸国殃民的奸臣董卓的故事,鼓励着为民除害的行为。

《李香君》以秦淮名妓李香君与侯方域的爱情故事,揭露了阮大铖等统治者的残暴和荒淫无耻,讽刺了侯方域降清的失节行为,赞扬了“忠则尽命,死而后已”的民族气节。该剧被称为周贻白历史剧创作的一个经典。于1940年7月由中国旅行剧团演出。导演卜万苍非常欣赏这个戏,他说:“周贻白先生腹有诗书,胸具邱豁,近著《李香君》一剧,以疾雨惊风之笔,写黍离麦秀之情,戏剧也,亦即历史也。本人承乏导演,排练之日,即有感于斯。果也,一经登场,直使演者回肠,观者动魄,成绩之佳,迥出意外,用是知人心不死,公道犹存也。”

二是提倡自由、民主、团结的精神,主张个性解放。

《金丝雀》通过“金丝雀”的死,昭示着人们保持独立的人格、走自己的道路的重要意义。作者在“自序”中说:“金丝雀之死,实死于其所欲栖止之人”,并提出了妇女解放的问题。1940年,周贻白以“易乔”的笔名发表了《女性的解放》一剧,剧中相当部分的对话直接采自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但作者把故事情境放在了1938年的上海,在结尾明确指出:中国女性要想求解放,只有投身到民族救亡的洪流中去。——远走延安或直接参加抗战,基本上就是那个大时代背景下,中国娜拉们的出路了。

《绿窗红泪》描写一个家庭因财产之争而引发的灾难。剧中的姐弟俩从外人(舅老爷)手中争回财产,紧接着便发生了姐弟之间围绕财产所发生的明争暗斗,结果闹得家破人亡。该剧喻示着大敌当前,应当团结一致,不应发生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窝里斗。

三是在历史题材中“注入新生命”,以历史真实传达现代精神。

在历史剧创作中,周贻白的态度首先是严肃认真地考证,然后再发挥、创新。比如《连环计》的创作,此前曾有王独清的《貂蝉》一剧,两剧虽然写的是同一个故事,但在创作主旨上周贻白与王独清是有很大区别的。王独清在《貂蝉》一剧的“序”中说:“我这个剧本中的许多情节,都没有完全照历史上所留下来的那些死的遗迹去映写,我只是把历史当成一块被火山倾陷了的名胜的土地。我要在它上面用我的清热从新地建筑一所有生气的建筑物出来。”周贻白却不苟同这样的观念,他说,王独清所说,“其言虽辩,但既有新意,又何必以名胜为基础,述其事而传其人耶?且名胜之为名胜,自有其得名取胜之原因。若不究其实迹,徒作个人胸臆之陶写,则汉儿作胡儿之语,古人效今人之谈,而犹大书其人曰貂蝉,曰王允,曰吕布,曰董卓。不亦傎乎?”

周贻白认为,创作历史剧首先是以历史事实为依据,在弄清历史事件的基础上再进行创作。他在《连环计》“自序”中说:“至于本人写作剧本之主张,凡取材历史者,必先征之正史;正史不足,始旁及其它记载。而后小说也,杂剧也,传奇也,择其可从者从之。但能不背大旨,仍于其中自留回旋余地。所谓死躯壳中注入新生命,原不必以违背史实为能。话剧本为中国戏剧之新剧,既以旧有名胜为基础,则当保留其足供凭吊之处。否则建筑物虽有生气,其名胜已当然不系人心矣。此本人对于史剧之主观,亦即与王独清根本不同之点。”他认为,王独清的《貂蝉》实际上是“作者本身狂呼口号之宣传员也,历史云乎哉,戏剧云乎哉!”当然,他也不认为王独清在《貂蝉》中的创作没有可取之处,他说:“以今日剧坛风气言之,则王独清仍有足取。盖取材历史,而不为历史所拘,悍然创造其心目中之貂蝉,则较之一般以译作改头换面而命之曰创作者,其精神固卓然有以自立也。”

在“死躯壳中注入新生命”,可谓周贻白历史剧创作的主旨与艺术追求。不只《连环计》,其他剧作如《北地王》、《李香君》、《花木兰》、《连环计》等皆然。也就是说,周贻白虽然主张历史剧创作要以历史事实为基础,但是在创作上他并不主张拘泥于历史,而应适当地发挥。他说:“编写一个剧本,作者对于题材的选取,本事的结构,固可自由处理,同时,场子的结合,人物的分配,观目的穿插,对白的安排,在在都可视所需要而加以发挥。盖造化既已在受,只须调度有方,但能不背人情,至于其事之有无,初非观众所愿深究。”他在《北地王》的创作中就体现了这样的创作思想与追求。他说:“本剧虽为话剧形式,因系取材历史故事,对于题材的处理,不能不慎重将事。正史杂史,固未敢放过,既平话、演义,乃至旧有戏剧,亦偶有参酌。”

周贻白的历史剧创作绝不只是为了叙述历史故事,而是有感而发,以古喻今,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在“死躯壳中注入新生命”,目的很明确,就是为现实服务。所不同的,他不是在作品中概念化地喊政治口号,而是通过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感动观众,给观众提供思考。这才是他创作历史剧的思想追求与艺术价值。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100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