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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心灵的畸变与救赎(2)

刘薇以其独立、坚强的个性,为梅湘南树立了良好的榜样,在潜移默化地帮助好朋友一步步驱赶内心的乌云。最终,梅湘南可以勇敢地站出来,现身说法地帮助更多的姐妹来反抗家庭暴力。同样,安嘉睦凭借警察敏锐的洞察力,发觉了哥哥救死扶伤背后的丑恶暴力。然而面对亦父亦兄的血缘亲情,他对安嘉和心理疏导乏力,惟有在理性和情感间痛苦地摇摆。

作为当代心理问题电视剧的扛鼎之作,《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画面相当精致,常常运用面部特写,使人物内心完全外化。用光方面也十分讲究,梅湘南家的中餐桌、茶几一律采用自下而上的底光,既烘托了暴力潜藏的恐怖气氛,又刻画了安嘉和由面部及内心的狰狞。全片反复出现对安嘉和侧面背光的运用,半明半暗的阴阳面孔上,折射的是内心极度扭曲的人性。我们一边为他拥有高尚的医德却饮弹自尽而惋惜,一边又为他谦和外表下隐匿的狭隘、残暴,最终导致一场场悲剧而气愤不平。

《空镜子》、《誓言无声》与《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些优秀的电视剧作品,都是从家庭与社会关系的角度出发,展开对“人”内心的探寻和思考的。它们找到了“寻常中的特殊之处”,缩减了与观众心理体验的距离,使得人们在少许的陌生感受之外,获得更多、更强烈的共鸣。而另一类关注心理问题的电视剧题材,我们并不陌生,那便是围绕大案要案侦破而叙事的一系列诸如反腐、打黑、打假的作品。其实,这里有些“老瓶装新酒”的味道。过去,我们一谈侦破片,无非采用的是情节、悬念这样的手段。而今,聪明的编导们注重挖掘犯案人员的心理诱因,或者是破案人员对罪犯的心理分析,从而赋予电视作品更多人性化的思索空间。

在《潜罪》、《绝不放过你》、《蓝色马蹄莲》、《月色撩人》等作品中,无论是心胸狭窄、恋慕官位而知法犯法的警局副局长陈松,既狂妄又自卑、以折磨他人为乐的黑社会头目陈一龙,还是为金钱美女所惑、不惜出卖灵魂的工商检查队队长韩大为,或是以家族荣耀为唯一,使尽毒招拼命敛取金钱和利益的叶宗平,他们心理畸变的呈现都是十分客观的,他们恶劣行为的心理原因被放在了特殊的位置,这使陈松们的塑造变得耐人寻味,变得意味深长。就拿陈一龙来说,这个用金钱买来“警察”身份的黑社会头子,在腐败分子保护下几乎是游刃有余地过着“两重人格”的生活:白天——“勤勉”的警察,擦桌子扫地、“查案办案”;而晚上——凶狠的恶魔,袭警杀人、绑架敲诈……两重身份映合处是他极度扭曲的嗜血性格。陈一龙寻求的快感是施虐的快感、冒险的快感、摧残的快感,他变态地强制刑警队员——魏涛的女友屈从其淫威,接受其庇护,从精神上折磨、玩弄对头魏涛,心性阴毒而行为乖戾。与陈一龙相似的是《月色撩人》中的叶宗平。这个因强奸女知青而被杀的生产队队长的儿子,在父亲屈辱的阴影下长大,为了重拾父亲当年“威震一方”的梦想,再现家族的荣耀,他偏执地、疯狂地敲诈当年的受害人,甚至不惜胁迫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在他平静而淡然的笑容里,包裹着最残忍的贪欲、最无耻的报复,心理锢蔽抽干了他身上最后一点人性。上面这些电视剧向人们尖锐地指出,心理存在疾病障碍的人,要比普通人更容易铤而走险,而一旦走上犯罪道路,他们会给社会、给他人带来无法弥补的灾难、无法愈合的痛苦。

早在2000年,全国各地电视台就陆续推出了几部心理探索性的电视连续剧,例如《没有家园的灵魂》、《情感阴谋》和《来自女性犯罪的报告》。其中以《没有家园的灵魂》最具代表性。该剧以发生在南方经济特区的一个曾经震惊全国的真实案例为蓝本,打破了这类题材惯用的镜像表现模式,以反面人物的经历及内心情感世界为主线,将笔触探入到案犯的灵魂深处,全力剖析了一个依靠个人奋斗逐步走向成功,又在欲望的驱使下坠进深渊的灵魂的轨迹。众多电视评论家在观看了这部戏之后,都认为该剧最成功之处就在于没有将集贪污、受贿、重婚三罪于一身的张少杰脸谱化、简单化,而是全力从人物内心复杂多样的层面上,探寻其自我毁灭的心理依据。让观众在历经角色人性异化、灵魂蜕变的轨迹过程中,引发心灵的震颤。该剧制片人张红晔女士表示,拍摄这样一部作品旨在期冀世上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迷失家园的灵魂,都能最终找到属于自己的、充满阳光的精神乐土。而《情感阴谋》公开打出“悬念片”的大旗,靠复仇加情感加阴谋的结构样式,将一波三折、扣人心弦的悬念贯穿始终,而主人公李楠风为兄复仇的心理畸变成为推动整部戏的原动力。前不久热播的电视剧《征服》,讲述一个被复仇的烈焰燃烧的黑社会复仇者和一个女人的情感故事以及复仇者与阻止复仇的正义力量之间的生死较量,那是心机、智勇、情感的激烈交锋,是人格、道德的锤炼和磨砺。善恶人性的充分张扬,心理情感的强劲扭结,是该片最大的看点,同时也是观众被刘华强这一人物“征服”的真正原因。

综观上述反映心理问题的长篇电视剧,我们不难发现,对于心理空间的探询、心理问题的揭示,当代中国电视剧编导们大致采用了以下方式:其一,通过人物自身的言行和故事细节,通过其为人处世的方式态度,将人物内在复杂的心理外化、镜像化。《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绝不放过你》等均属此类;其二,利用某些心理学者或是作家,对人物进行心理分析、精神探询。这一方式类似于20世纪80年代实验话剧《一个死者对生者的访问》的叙述手法,即凭借动机的追问,达到灵魂警示的目的。典型的例子当数《来自女性犯罪的报告》。该剧从形式上看,有别于一般的单纯的连续剧,它采用连环包孕式的结构,每两集电视剧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作者以一名老作家梁天雨和一位犯罪心理学研究生兼记者叶萍作为全剧的主线,以调查女性犯罪案例为契机,展开了9个典型女囚的恩怨情仇,揭示了9个血肉丰满的内心世界。

当代电视剧中的“心理问题”确乎是个值得关注的课题。特别是今天,不论家庭、校园,还是社会,心理问题是普遍存在的。物质生活条件的日益改善,令越来越多丑陋的东西伴随着美肆意蔓延。雨果说过:“……万物中的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性的美……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和光明相共。”金钱权势、虚伪利己、贪婪暴力……在实利主义哲学的蛊惑下,于许多人的内心悄悄地滋长,电视编导们运用镜头去揭示这些丑陋的情形,实际上在展示转型期精英知识分子的社会文化焦虑。诚然,对于灵魂的扭曲、心理的畸变,单单揭示、批判是不会杜绝的。作为电视剧,给予心理问题特别的关注,其意义究竟何在呢?笔者认为,首先,中国电视剧创作群体正在形成一种新的意识,即以执著的人文关怀为视角,以当代对话精神为“管道”,以对美的本质与人的本质的深层思考为核心,来反思人生,“重塑”现实。

借用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常用的几个术语,就可对心理问题电视剧进行全新的阐释。这样一类电视作品,无论是从“磊落、无私、坚韧、善良”的角度对健康的心理给予讴歌,抑或从“扭曲、畸形、变态”的角度对心理症疾进行揭示,最终都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从林林总总的心理实例中,或“怜悯”(深刻体会到有些人在严酷的客观现实中形成心理偏差、扭曲),或“恐惧”(瞠目于某些人因心理问题而戕害无辜的恶行),从而进行灵魂的自检,对自身心理问题予以科学排解和疏导,警觉心理扭曲所导致的犯罪对社会造成的极其严重的危害,以达到身心的“净化”。其次,中国当代电视剧对于心理问题的探索,正悄然改变着受众的偏好。面对曾经一度执掌荧屏乾坤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面对“贵族化”的空谈与“无病呻吟”的呓语,多少婆婆、媳妇和小姑津津乐道、深深着迷?通过全国各地的调查发现,文化程度初、高中的电视剧观众原先有80%喜欢言情片、历史片;然而,随着一些解剖心理、直视灵魂的电视剧的出现,这种尴尬局面已开始扭转,越来越多的受众因心理问题电视剧的深刻性、细腻性、反思性而为其倾倒,甚至愈来愈多地关注电视艺术。显然,大众观赏趣味的转变,有力促进了当代电视艺术创作的深化。

正如巴拉兹所说:“艺术的命运和群众的鉴赏是辩证地互为作用的,这是艺术和文化历史上的一条定规。艺术提高了群众的趣味,而提高了的群众趣味则又反过来要求并促进艺术的进一步发展。”再次,当代电视剧对心理问题的关注,对于作品接受者的观众树立正确的电视观,也有重要的意义。目睹电视剧当中较多的犯罪心理、变态扭曲,不少人会以“电视有害论”的观点,认定观众层次存在极大差异性,因此断言“犯罪作品”将引发青少年或少数素质不高的成年观众盲目崇拜和模仿,后果十分可怕。然而,笔者较为赞同《电视与社会》一书作者阿伯克龙比的观点,他认为仅凭“电视的制作方式和观众受影响的方式为特定前提”是偏颇的,他坚信“我们(观众)是理智的,能够对电视的内容做出判断。换句话说,我们知道该何时关掉电视”。作为观众,无疑必须承认电视方式的两面性,它既提供了信息,又可能遮蔽思想;它既体现了话语霸权,又提供了反思和批判的机会,它既带来了理解和疏导,同时也带来了扭曲和暴力。电视王国是人类缔造的,反过来,有时人类又希望从反电视运动中寻找慰藉。说到底,电视只不过是机械工业文明的产物而已,它说的终究是人类的语言,表达的是社会的话语。最终,人类诘问的还应当是自己。

在“关注心理”、“矫正人心”这方崭新天地里,电视剧艺术大有可为。在当代电视剧艺术创作中,编导们将心理问题世俗化、自然化,在对抗中折射人性痼癖,显然是富有艺术智慧的。强化心理主题的正面阐释,深化它精神引领的作用,将电视可能的负面作用降到最低点,成为了今天每一位电视剧创作者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然而,在我们充分肯定电视创作者对心理问题积极探索的基础上,也不能视而不见可能存在的一些客观问题:其一,在“向内转”深刻挖掘人物心理的同时,不应当对故事与情节进行“生动”的胡编乱造。以《绝不放过你》为例,黑社会首领陈一龙及其成员持枪疯狂打砸松江市新安派出所,可是当时派出所里只有所长一人,居然没有值班民警,而且这一恶性案件发生后,主持工作的邱海泉副局长竟然不追究,这在公安工作程序上显然是不可能的。更为离奇的是,身为公安机关重点怀疑对象的犯罪嫌疑人陈一龙轻易地进了公安队伍,而且白天当警察,晚上开夜总会,单位领导、同事都知道,竟然没人出面管,这明显违背法规和常识。电视剧的创作是不应当脱离现实生搬硬造的;其二,电视剧的收视率无疑是衡量一部作品成功与否的标尺,然而电视人不能一味为收视率毅然放弃了自己心中的标尺。无可否认,很多人都存在一种不愿承认的心理状态——偷窥,从心理学上讲它是人类的一种心理欲望。伴随着心理问题电视剧的出现,不少观众从四四方方的荧屏中不费力地满足了这种欲望。电视创作者们倘若为追求片面的收视率,而将心理探索变质为一种供观众猎奇、窥探隐私的手段,那么心灵叩问、心理疏导的初衷与努力势必损毁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