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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口语至上”批判(1)

■张颂

谈话时使用的语言叫做口语,并同书面语相区别。我们通常所说的“有声语言”既包括口语,也包括书面语的音声化。

广播电视的传播,是以有声语言为主干或主线的,本应该包容两种形态:从内部语言外化形成的口语;从书面语转化形成的语言。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前者被挤压,后者被扩大,造成了必须有文字依据才能进行传播的状况。这不能说同极“左”思潮没有关系。

正是改革开放的形势,广播电视的兴旺发达,才使口语得到了新的生机,“有声语言”才以完整的形态发挥出应有的功能,1984年我提出“有稿播音锦上添花,无稿播音出口成章”的现实根据就在于此。

可是不久,口语的生机又面临着危机,它被神化的同时开始被虚化,被人化的同时开始被俗化。

对此,仍有不少认同者。有的主管领导还表现出“惟口语惟佳”、“独尊口语”的倾向。毫不夸张地说,广播电视界弥漫着“口语至上”的迷雾,我们怎能等闲视之?

当人们在共同劳作中到了有些什么“非说不可”的地步时,才产生了语言。开始极其简单,而后逐步复杂。语言产生之后,用以交流思想、沟通感情、交换信息、协同动作,显得非常方便、快捷。我国先秦时期的讲学、游说、学术上的百家争鸣,都离不开语言,可见一斑。

后来,产生了文字,语言有了视觉形式,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发挥的作用更大了。不过,口语和书面语的关系并不完全一致,且时近时远,有时,书面语竟似脱离口语而另行其道。这同语言的发展有关,同汉字的特点也有关。我国在历史上存在着大量的“口头文学”,“五四”运动以后,由于“吾手写吾口”、“怎样想就怎样写”的提倡,白话文终于成为主流。

现在人们认识到口语是书面语的根本,同时也知道文学语言具有领导作用,书面语也有它不可替代的优势。不应片面、偏执地认识二者的关系。

口语存在于人们的社会交往中,保有社会契约性的规则,保有个人需求性的意向。

口语的鲜活性、丰富性,带来了它的原创性和具象性。但是,由于口语主体的复杂性。

即兴性,必然造成了口语的芜杂性、缺损性,使之难于避免当下性和多向性的困扰。

口语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由于运用语言能力的强弱,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有的人能说会道,口若悬河;有的人笨嘴拙舌,词不达意,有的人言简意赅、语语中的;有的人贫嘴薄舌,言之无物,等等。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地推崇口语,不一定就是对口语的重视。

印刷媒介的出现,使书面语的作用发生了飞跃性的变化,信息传播更为广泛和迅速,促进了书面语的规范化和通俗化。

广播和电视的先后出现,使有声语言的作用发生了提升性的变化,信息传播更为快捷和生动,更为广远和多样,促进了有声语言的示范性和可听性的强化。

广播电视中的有声语言,有较长时间、较多节目都是由报刊书面语转化而来,染上了较为浓重的报刊书面语色彩,有人称之为“报刊的有声版”,提出“自己走路”,“走自己的路”。广播电视理应自己走路,不应依附于报刊,“剪刀加糨糊”是缺乏自主性、独创性的表现,采取的是不负责任的态度。

但是,什么是“自己走路”呢?取消报刊书面语,一切自己来么?那么,政府声明、法律条文、权威社论、专稿特稿……要不要播出?新闻要不要播报?专题要不要解说?

这些是不是书面语的“有声版”?

所谓“有声版”,不过是把文字变为声音的意思,带有明显的贬意。文字变为声音,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其两极是:简单地念字出声,是一种字音的拼接,谈不上表情达意,这是一极;另一极是文字语言转化为有声语言,是一种有声语言再创作,不但能表情达意,还可以言志传神。这两极之间,就有多种层级的差异。广播电视的语言传播,应该以后一极为目标,并坚决摒弃前一极及其相关层级。因为它是大众传播,迥异于小学生念书、庠生谈八股文,也不同于生活中的念念信、读读报。

正因为如此,广播电视中的有声语言即使是由文字语言转化而来,那作用也是不容轻视的。这里可以略举一二:有声语言可以改变文字语言的语义和意向。正面的意思可以变成反面的意思,反面的话可以说成正面的话,而一个字也不增删更改。这一点竟有许多人不知道、不了解,于是以为既然文字语言审定了,播出去肯定不会有错。殊不知是有声语言传播主体掌握着生杀大权,决定着传播的“正面宣传”的内涵。

有声语言增减着文字语言思想感情的色彩和分量。文字语言中的褒贬爱憎,从视觉判断中可以体味到。但是,转化为有声语言之后,却可能变味儿。热情的赞扬,也许显得言不由衷,或者平淡冷漠;凝重的愤怒,也许显得敷衍了事,或者轻飘肤浅。生活琐事会播得有声有色,气势磅礴;国家大事会播得有气无力,与己无关。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视觉上的黑体字,听觉上却成了小七号,这不是对文字语言的扭曲么?创作主体的内心世界凝聚到文字语言中,行使着话语主动权,是外力无法直接干预的,也是文字语言本身所不能完全左右的。

有声语言还可以伸缩文字语言的美学尺度,这更是容易解释的。有声语言创作者的美学理想、审美能力会给文字语言以美化,当然也可以丑化。当为文字语言的风格加以有声语言的内省阐发的时候,创作者独特的人生感悟、具体感受和习惯表达样式,总要融入其中,并在有声语言的表达中给以个人风格的观照,形成稳定的艺术特色,为受众提供美感享受。

以上解说,不过是一种浅显的启蒙读物,但仅此也就可以证明“照稿念”、“念稿员”之类的认识,是怎样的可悲、可笑。

原来,书面语的“有声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自己走路”是须臾不可离开它的。

在广播电视语言传播中,口语也可以先诉诸文字再转化为有声语言,也可以把书面语改得更符合口语要求。不形成文字语言,从语言主体的内部语言直接外化为有声语言,似乎更是“自己走路”的重要表现,要不,口语为什么备受青睐呢?

改革开放以后逐渐蓬勃兴起的谈话性节目,日益重视口语化。不论是访谈、热线,还是综艺、体育,大量使用口语,有不少把文字语言转化为有声语言的节目,也模仿即兴口语的样子,给人以亲近、自然的感觉。一时间,“自然谈话”、“说自己的话”、“人际交流”等等,成为时尚。

但是,广播电视传播毕竟是大众传播,无论怎样“人际化”,也不应违背其传播规律。首先,广播电视的线性传播、单向性传播、限时性传播,不可能不产生对传者的约束性、对受众的强制性。而信息的准确和密集、时间的高效和短暂,交流的虚拟和反馈的后置,都改变不了“我播你听”的格局。这就必然要求提高传播质量,其中重要的是语言质量。

其次,广播电视的喉舌功能、舆论导向、思想倾向、价值取向,不能不发挥传者的引导作用,不能不增强受众的提升效果。“真、善、美、新、雅、精”的宗旨,必须落实到当代的人文关怀中,竭诚为受众服务,远离乡音俚语,杜绝粗制滥造,拒绝“西化”,埋葬媚俗。

再次,广大受众自有民族性、延续性、增长性、积淀性的文化期待,投射到广播电视,不能不产生反馈诉求的紧迫感,逼使广播电视去粗取精,舍末逐本,除旧布新,选优汰劣。

这里,重要的是“大众传播”,而不是什么“人际传播”。从语言传播的角度看,任何虚拟的人际传播,都被大众传播所整合而徒有其表。

大众传播的真谛在于“大众”二字。大众的真实存在,笼罩着传者和受者,或隐或显地承受着它的动力和压力,无可逃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