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大学生GE阅读(第4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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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莎乐美”的魅力(1)

——俞珊的故事

蔡登山

陈定山在《春申旧闻》中谈到徐志摩与陆小曼婚后曾有过争执,而关键在于美女俞珊。他说:“有俞珊者,健美大胆,话剧修养很高,是余上沅的学生。她崇拜志摩,也崇拜小曼,她为要演《卡门》,时常住在徐家,向志摩请教。她又想学《玉堂春》,向瑞午请教。志摩只是无所谓的。小曼却说她肉感太丰富了。论俞珊,确有一种诱人的力量,因此和志摩反目,已不是一次了。志摩说:‘你要我不接近俞珊,容易。但你也管着点儿俞珊呀!’小曼说:‘那有什么关系,俞珊是只茶杯,茶杯没法儿拒绝人家不斟茶的。而你是牙刷,牙刷就只许一个人用,你听见过有合人公共的牙刷吗?’”这“茶杯与牙刷”的论调,正显示出俞珊有着“美的蛊惑”力量,这对于追求美的志摩,确实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也见得出陆小曼是颇受威胁的。

据徐志摩的义女何灵琰说在上海福熙路四明村的徐志摩家中,“三楼亭子间是徐干爹的书房……房中有厚厚的地毯,美丽的椅垫,有当时名女人俞珊的舞衣……墙上挂着一张俞珊的照片,穿着舞衣,描眉画眼,一腿跪在地上,手中托了一个盘子,盘中一个人头,当时又想看又怕看,徐干爹说是什么‘沙洛美’的剧照。”俞珊这张《莎乐美》(Salome)的剧照,是十分经典的,后来田汉也送给画家吴作人,吴作人一直保存着,直到50年代出版《中国话剧运动五十年史料集》,才付印在书中。

据邹平的《田汉传》中说:“俞珊原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容貌很美,也喜欢演戏。田汉发现了她,约她来参加公演《莎乐美》。俞珊果然在舞台上演活了这个极富魅力的莎乐美,博得外界极大的好评。俞珊也由此成名。田汉很为南国社有这样的女演员而高兴,常常称俞珊是‘我们的莎乐美’。……俞珊成了南国社引以为豪的女演员。后来南国社在上海中央大戏院公演《卡门》,俞珊又扮演卡门,更是轰动沪上。”田汉因到俞珊的学校去导演《湖上的悲剧》,他发现俞珊美丽大方的容貌和女性的诱人气质,特别看她那别具一格的神秘侧影,田汉心里不禁为之一振:“就是她!一个典型的Vampire的女郎!饰莎乐美,非她莫属!”于是经张曙介绍,俞珊加入了南国社。

《莎乐美》的演员阵容很强大,除了俞珊演莎乐美公主外,再配以“狮虎之须,羚羊之眼”的万籁天演希律王,两眼忧郁的金焰演叙利亚少年,“灵的世界的诗人”陈凝秋演约翰,确是一时之选。唐绍华在《文坛往事见证》一书中说:“女主角俞珊全裸穿着珠罗纱半透空之长袍,在照明直射下,胴体毕现。俞珊更以呻吟似地轻呼道:‘约翰,我要亲你的嘴,你现在还能拒绝了我吗?’如此诱惑,有多少观众,能不被吸引!田汉也说,莎乐美的演出,还促成了一个半的好事。一个是,蒋光慈(光赤)与吴似鸿的结合;半个是,徐志摩和俞珊的谈爱。”

徐志摩其实非常支持田汉的南国社,1928年间他还在南国艺术学院授课。据陈白尘的回忆录说:“上课不多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徐志摩先生。第一,他上课是驾其自备的小汽车来的,因此他不仅不取报酬,而且要自备汽油。第二,他教的是英国文学(或英国诗歌?),教材是英文的。有一天,他在课堂上忽然想试一试我们的英语阅读能力,先叫起陈凝秋,要他读一首诗。陈凝秋满脸涨红,说他只学过俄文。第二个叫起的是我,我用那初中时读过而现今已完全忘怀的英语,结结巴巴地读了两行,他挥手要我坐下,愤愤然说:‘你们是些什么大学生!’以后他再也不来上课了。”但南国社第二次在上海的公演(1929年7月29日至8月5日),《上海画报》出了一期《南国戏剧特刊》,其中就有徐志摩的文章——《南国的精神》及陆小曼的题词:“南国光明”,“敬祝南国无疆”。徐志摩在文章中给予南国社以极高的评价。他说:“南国是国内当代唯一有生命的一种运动”,“它的产生,它的活动,它的光影,都是不期然的,正如天外的群星,春野的花,是不期然的。生命,无穷尽的生命,在时代的黑暗中迸裂,迸裂成火,迸裂生花……南国至少是一颗有力的彗星,初起时它也只有无间的一点星芒,但它的光是继续(盛)开,在短时间内它的扫荡的威棱已然是天空的一个异象。”

而照理说以俞珊扮相的美艳和演技的生动,不难在日后的影艺界崭露头角的。但在1930年6月《卡门》公演后,俞珊的父亲很不高兴她扮演了高等青年以为太肉感的莎乐美,便不让她再演戏了,俞珊也因此退出了南国社。在当时的社会,俞珊如此显赫的家族,出现人称“戏子”的话剧女演员,自然是不被接受的。

俞珊是浙江山阴(今属绍兴市)人,她的曾祖父文保公,曾祖母梁氏,生子明震、明颐,女明诗,共三人。祖父俞明震(1860-1918),字恪士,号孤庵,为前清翰林,曾随台湾巡抚唐景崧到台湾任职,适逢甲午战争,在鸡笼(今基隆)负伤,撰有《台湾八日记》。

战后回大陆,清廷以其具作战经验,派往日本考察军事教育,返国后任南京江南水师学堂督办(校长)等职。也就是鲁迅当年在南京江南水师学堂的老师,《鲁迅日记》中曾多次提到“恪士师”。

俞珊的父亲俞大纯,是俞明震的长子,曾留学日本、德国,回国后任铁道部技正、陇海铁路局局长。俞大纯娶妻卞洁君,生有四子两女。长子俞启孝生于北京,留学美国,回国后在天津当教授;老二俞启信生于德国,专攻化学;老三俞启威(化名黄敬),生于北京,人称“三少爷”;老四俞启忠,学农,从美国回国后在北京当教授。俞大纯的两个女儿大姐俞珊,其实是老大,1908年出生在东京。少时就读于天津南开女中,后入上海国立音乐学院,喜爱文艺,成为演员。小妹就是俞瑾,一生从医,洁身自好,既不过问政治,也不爱好文艺。据俞瑾回忆,她出生后,家里还很阔绰。那时,俞宅在上海哈同路(今铜仁路),父亲出入总坐小汽车,只消给霞飞汽车公司挂一个电话,轿车马上就会来。但在俞明震去世之后,俞大纯依然花天酒地,家道日渐衰落。到了1930年前后,俞大纯在担任交通部陇海铁路局局长时,得罪了山东新军阀刘峙,丢了官,躲到上海家中“赋闲”,家境一落千丈。

俞明颐,曾随其兄往日本考察,归来后任湖南陆军小学(原武备学堂)总办,国民革命军北伐时,湖南军界唐生智、程潜、陆其柄、龚浩、龚梅溪,均为其门生,后任清军协统,亦热心维新运动。娶曾国藩次子曾纪鸿之女曾广珊为妻。曾女出身书香门第,善诗文,署名心杏老人,生子大维、大纶、大绂、大纲,生女大缜、大絪、大彩。

俞明诗嫁陈三立为妻,陈三立为江西义宁州人,晚清进士,诗坛泰斗,号散原老人,光绪二十三四年间,曾佐其父湖南巡抚陈宝箴推行维新运动。陈三立有子衡恪、隆恪、寅恪、方恪、登恪。其中陈衡恪,字师曾,是近代著名画家,与鲁迅交谊甚厚,常与齐白石切磋画艺。他把画、诗词、书法、篆刻熔于一炉,四美相得益彰。可惜48岁英年早逝。陈寅恪则是一代史学大师,青年时游学日、欧、美、德等国著名学府十多年,识蒙、藏、满、日、梵、英、法十余种文字,精通中国、印度、西洋三大文化体系。1925年归国后,受聘清华大学,与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同为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1949年后受岭南大学之邀,任历史系与中文系教授,在广州走完人生“最后二十年”。陈三立有女康晦、新午、安醴。陈新午嫁给俞大维为妻,姑表联姻。而俞大维之妹俞大彩则嫁傅斯年为妻。

俞珊的魅力不仅让徐志摩无法挡,同样地也让梁实秋无法招架。当时梁实秋、余上沅、徐志摩都在上海办《新月》杂志,由于徐志摩的介绍,梁实秋认识俞珊。1929年8月《莎乐美》在上海的公演时,梁实秋也去看,并写了一篇《八月三日南国第二次公演以后》的剧评发表在熊佛西主编的《戏剧与文艺》第五期上。梁实秋不像徐志摩一样,他对《莎乐美》有蛮尖锐的批评。他说:“这戏未尝不可演,很短很有诱人的精彩。”

又说:“……唯美派的肉欲主义的戏,我希望他们不要演了吧。”这引起田汉在《南国周刊》第六期为文反驳,田汉认为梁实秋是用古典派的尺寸来量唯美派的东西,因此认为一无是处,而他本身就是想在“中国沙漠似的艺术界也正用得着一朵恶之华来温馨刺戟一下”,因此两人在立意上是南辕北辙的。田汉甚至觉得梁实秋有些假道学,他说:“他似乎与某小报的批评家一鼻孔出气。除掉莎乐美的肉以外看不出别的东西。

我也要问佛西先生:你是研究戏剧的,你以为《莎乐美》除‘很短’、‘诱人’、‘肉欲’以外,无意义吗?”

1930年秋天,梁实秋接受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的聘请,接任青岛大学外文系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离开上海。尽管如此,梁实秋还是多次写信给徐志摩问候俞珊的近况。从现存的徐志摩给梁实秋的信中,我们可以得知,第一封是写于1930年10月24日,徐志摩告诉梁实秋说:“沙乐美公主不幸一病再病,先虐至险,继以伤寒,前晚见时尚在热近四十度,呻吟不胜也。承诸兄不弃(代她说),屡屡垂询,如得霍然,尚想追随请益也。”由于梁实秋对俞珊的屡屡关怀,使得俞珊在感激之余,想在病好之后,要“追随请益”。这也是后来俞珊也来到青岛大学的原因。同年11月底徐志摩给梁实秋的信中说:“俞珊病伤寒,至今性命交关。”而12月19日徐志摩给梁实秋的信中说:“俞珊死里逃生又回来了,先后已病两个月,还得养,可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