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的自信来自对话题的理解
问:您在美国看过中央九套的节目吗?感觉如何?怎样才能做一个优秀的脱口秀主持人?
韩:我看过的。在香港有线网里看得到。我从来没有在电视上见过这么漂亮的一群人。我告诉我的朋友,香港媒体可要小心了。中国中央电视台实力很强,而且处于上升阶段。他们的英语水平和节目质量让我印象深刻。当然有些地方它还需要改进。比如有些记者在做外采报道时,他们的话筒总是放得很高,应该低一点,看上去会好一点。我想,中央台的水平是很高超的,许多亚洲的主持人应该好好向他们学习一下。美国的电视节目收视率很高,是因为他们的主持人很棒。说实话,在屏幕上美国节目看上去比BBC好看多了。但是BBC的节目内容和纪录片是无与伦比的。对于你提的第二个问题,看看沈冰,她很优秀。我想,在谈话节目里,你和你的嘉宾要在一起呆一个或半个小时,你必须让你的嘉宾放松,而后他们才会向你敞开心扉,畅所欲言。这和“提问—回答”不同,谈话节目里,你和嘉宾的对话就像现在我和你的交流一样,自由自在。每个人做节目的方式不尽相同,但都需要不断的实践。它不是来自你表面的一个微笑,而是来自你的内心,你的自信,而你的自信又来自于你对话题的了解,这最起码保证了你能让你的嘉宾说出你想让他说的话。
问:您觉得在中国,请外国人来主持外文节目效果是否会好一点?
韩:我不同意。我想,如果你播有关中国的新闻,让一张亚洲人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会比较好。谁会喜欢听一个外国人告诉你成都或西安发生的事呢?没人信。我认为亚洲人应该走出来,让更多人看到我们,因为我们和别人一样出色。是时候了。我认为,中央电视台应该以中国人的面貌出现,这十分重要。
工作的热情来自内心
问:面对激烈的竞争,您如何预测您在CNN的未来?您如何保持您的工作热情?
韩:我对自己的未来还是充满信心的。因为经济状况不景气,许多企业纷纷裁员。CNN去年减员700人,其中有资格老的员工,也有主持人。你怎么在CNN这样一个公司里保护自己?很简单,你根本无能为力,你控制不了任何事,你的生计被亚特兰大CNN总部掌握着。有一张亚洲面孔是我们的优势,因为CNN一直声称他们是全球电视网,需要我们这些有亚洲血统的人。他们必须有不同的人种在屏幕上出现。这就是为什么你看到了非洲人、印度人、英国人、中国人、韩国人或日本人。我想这也是CNN的独特之处。它提供一个平台,把整个世界与中国人或印度人或日本人联系起来。你怎么保持工作热情和活力?你必须热爱你的工作。我本人非常非常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热情来自我的内心。每一天,我期待与我的嘉宾见面,倾听他们的话语。我永远保持着一份好奇心,这让我充满活力。
问:给我们讲讲您第一次做现场报道的事好吗?您害怕吗?您觉得凤凰卫视怎么样?我怎么进CNN工作呢?
韩:我可以告诉你CNN在北京的地址。CNN目前驻北京分社的首席记者是吉米·福洛克鲁兹先生,菲律宾裔。在CNN工作,我们大部分人都有大学文凭,但不一定都从新闻学院毕业。现在,在哪儿找工作都不容易。我想你的优势在于你可以说双语。这是许多公司在招人的时候很看重的一点。如果你能说三种语言,就更好了。凤凰卫视,我想它是CNN的一个补充。我不认为目前它俩是竞争对手。它们服务的对象不同。我不记得我的第一次出镜采访是什么样子了。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第一次上镜时的情况。我当时浑身冒汗,声音颤抖。我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来适应镜头。当时我的声音很高,但我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太紧张了。紧张的时候,你的喉咙往往会发紧,忘了用气发声,而用了嗓子。
问:您两档节目的目标受众是谁?您为什么选择亚洲,是因为您是亚裔吗?
韩:不是我选的,因为CNN要做有关亚洲的节目,他们要做全球媒体,就少不了亚洲节目。《亚洲经济》聚焦本地区经济发展,我去年就不做这个节目了。《亚洲谈话》专门为亚洲领导人、政坛决策者、娱乐明星等等人物提供机会,讲述他们的故事。《亚洲谈话》的观众群很广。自从“9·11”恐怖事件后,CNN决定加大《亚洲谈话》的力度,因为他们觉得“9·11”让人们的心情过于苦闷了,他们需要更活跃、更引人注目的节目,让人们暂时忘却恐怖事件带来的阴影。你知道,新闻节目里充斥着太多的打打杀杀,从爱尔兰的冲突到阿富汗的战争。有时,人们需要些许的喘息,我的《亚洲谈话》正好为CNN的观众们提供了这样一个空间。
问:美国新闻界一直在批评中国政府,中央电视台也反过来批评美国政府,你觉得我们是应该互相批评,还是应该互相帮助?
韩:我认为,中美之间的关系是又爱又恨,就像妻子和丈夫,有时如胶似漆,有时恨之入骨。当然,相互帮助是最好的,但又不太可能。每个人都有他的议程设置,国家更是这样。美国确实常常指责中国侵犯人权,美国新闻界也起了帮腔的作用。很难说,美国是在恶意伤人,因为他们以为那都是有建设意义的批评。在他们的头脑里,中国就是这样的。国会山的那些人自己也在争论不休。说实话,我没有权利说美国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是个加拿大人。基本上,有时互相帮助是对的,但有时互相倾听也很重要。这就是新闻界“坦诚、直率”的地方。克林顿总统不想听到人们说他和二十五岁的实习生乱搞。他妻子会怎么想?他女儿会怎么想?美国新闻界才不在乎。每个人都想了解人权状况,不管它是真的,还是假的。这要看情况,只要我们有画面,证明确实有人权被践踏的事情发生,我们就会报道。
问:您认为中央九套的主持人的发音怎么样?您认为他们在播音的时候有中文口音在里面会有影响吗?
韩:问得好!你知道,发音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是中国人也好,是意大利人也罢。有时候,母语里的一些词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读。这也是评定一个主持人水平高低的标准之一。我认为,中央九套的主持人的发音还是不错的。没有口音的发音是最好的。我想,你们有时听英国人讲英语,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希望有一种国际发音,但这需要时间。美英和英英之间常有争论。我尽量发音清楚,但还是有些人说我有澳大利亚口音。清晰的界定也有很多种。也许你正好有中文口音,但你发音清晰,那有口音又怎么样呢?
经验很重要
问:您是如何组织问题的?碰到不善言谈的嘉宾,您是怎么处理的呢?
韩:你问的很好。这全凭嘉宾表现了。还是那句话,要让他们感觉放松。人就是人,碰到我们不顺心的时候,假设今天出租车司机多要了我的钱,那我就会气愤、恼怒。在我《亚洲谈话》的第一期,我请来的是新西兰总理。当他走进演播室,我向他说“你好”的时候,我就觉察到他情绪不对头,事实上,是非常糟糕。但是几分钟过后,他慢慢放松了,并和我融洽地交流起来。所以说,经验很重要。没有一本书会给你列出五点经验,你必须自己去积累。我记得,1997年亨利·基辛格在上海的时候,我和他做了一个现场采访,我当时在香港。我很紧张,我知道他对中国非常了解。采访刚开始时,我发现他几乎走出了镜头,因为我们耽搁了两分钟,使他十分恼火。他说,他得赶去赴宴,而我之前并不知道这事,所以当他回答我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他很唐突无礼。但是几分钟后,他语气缓和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我的口吻和提问方式起作用了吧。
问:您认为有一副好嗓子对做主持人很重要吗?
韩:我认为很重要。许多顶级主持人都有一副好嗓子。一般说来,他们的嗓音低沉、浑厚。我自己是从广播练起来的。广播是训练记者的最好的基地之一,因为它强迫你用声音。广播没有画面,电视有画面,因此你可以藏拙,但是广播不允许你这样做,人们是听广播的,他们喜欢你的声音,才会喜欢你的节目。但是对于电视,许多人就要问我,是不是一定要长得漂亮才行。这问题很难回答。什么叫漂亮?我认为,只要干干净净、得体就可以了。但有好的嗓音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人们不喜欢你的声音,又干嘛要请你到他们家里去呢(即:收看你的节目)?
电视主持人的迷人之处
问:您认为做主持人是您毕生的事业吗?如果不是,您会做什么?
韩:我会做我现在的工作。如果我不干了,我会做一名老师。我会走出去,告诉人们我这些年来学到的东西,把我的经验传授给像你这样面临众多挑战,从事着如此有趣的工作的年轻人。有谁能够有机会与国家元首交谈、握手?有多少人能够像你一样和这些名人打交道?太少了。并不是因为你有多少钱,受教育程度有多高,而是因为你的这份工作。它为你提供了可能,你用不着向他们鞠躬,他们会因为你所处的位置而尊敬你,听你问的问题。我问问题,让他们回答。如果在大街上或餐厅里,他们很可能无视我的存在,但如果把他们请到我的演播室来,他们就得听我的。这就是这份工作的迷人之处。
问:您是如何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一个著名主持人的?
韩:阴错阳差,我入了这一行。我从没有学过新闻。我在加拿大温哥华的英国哥伦比亚大学读了两个学位,一个是经济,一个是文学。毕业后,我去香港度假。那是1986年,当时在加拿大,工作很难找。我那时的理想是做一名老师,但我只能去乡村教书。我去了香港,别人说,我为什么不到电台试试。于是我参加了声音测试和笔试,都通过了。我想那只是个暑期工作,一般也就做一两年。现在,我做这一行已经15年了。我曾经有一位非常好的老师,从如何打草稿开始,教会了我所有事情。我当时连什么是新闻都不清楚呢。这就是我入行的经历。
问:在大人物面前,您的自信从何而来?您提问的思路是什么?如何成为一个出色的主持人?
韩: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时间和实践很重要,和你将来预备要从事的工作息息相关。做一名主持人之前,先做记者,这样你才知道什么是新闻。做主持人,你必须学会处理每一件事。没人告诉你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因为大家都很忙。提问没有窍门。这完全有赖于你的采访对象。如果你事先做了你的功课,你就会知道问什么问题会最吸引人。我们请一个人做嘉宾,一定是因为他(她)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或是哪一方面的专家。我要问的问题都是观众对这个嘉宾感兴趣的点。观众感兴趣的东西是我们最看重的。
美国99.9%的电视主持人当过记者
问:作为主持人,您没有机会到新闻现场去,那您和采集新闻的记者是怎么交流的呢?
韩:首先,我信任我们的记者。一般说来,我们知道记者们会核实他们的报道,许多人都赞成,主持人在播送新闻之前都要有记者的经历。但现在,全世界有太多的人是一上来就播新闻。在美国,99.9%的电视主持人都是从记者中选拔出来的。
问:您认为女性在新闻圈里有优势吗?
韩:我们更具魅力。事实上,世界上很多记者都是女性。CNN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找不到亚裔男性。直到今天,这个问题依然存在。有很大的一块市场等待开发。你知道,许多许多年前,父母是不会鼓励他们的儿子去做记者的,而是做医生或律师。所以,人们常常鼓励女性在这一领域工作。现在,情况有所改观。记者这一行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尊敬。我们为公众服务,告诉他们世界大事。
问:您如何用轻松的方式问出很难的问题?
韩:首先,问难题是我们的任务之一。我曾经采访过马来西亚前总理,当时在马来西亚直播。那是他第一次向媒体公开谈论安瓦尔·亚伯罕穆的事。他花了16年的心血栽培这个人,到头来却发现他是个同性恋,有不正当性关系。老总理想,一国之首绝不能是这么一个人,所以把他投进了监狱。这事一时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总理的接班人。在我的采访中,你会注意到我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安瓦尔·亚伯罕穆到底怎么回事?”而是“总理先生,我们都知道,你们两人的关系如同父与子,现在全世界都在关注,到底发生什么了?”两个问题表达了同一个意思,但后者不是更有礼貌吗?
问:当您明知道您的问题会让嘉宾感到尴尬,而您又抑制不住要问的时候,您怎么办呢?
韩:首先,在嘉宾上我们节目之前,他已经知道我们的话题是什么了。他们不会知道具体的问题,因为这有悖于我们提问的原则。他们是专家,他们没有什么要隐瞒的东西。如果有,那请别到我的节目里来。他一定够聪明,知道我要问这些问题。如果他同意来,那么他对我的任何问题都将坦诚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