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新闻有常 俯仰百变:新闻采访与写作技巧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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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吕叔湘的故事——扶植后学 尽心竭力(1)

著名语言学家吕叔湘是我国语言学界的领袖人物之一。他扶植后学的饱满热情、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务实与严谨的学风、孜孜不倦的开拓精神等等,集中地反映了老一辈科学家的思想风貌和高贵品质,为中青年知识分子树立了学习的榜样。

在语言学界的中年骨干之中,有的人曾经听过吕叔湘的课,有的人曾经做过吕叔湘的助手,许多人曾和吕叔湘共事。他们的共同感受是吕叔湘乐于尽心竭力扶植后学。

1960年,语言所来了一位年轻人,给吕叔湘当研究生。见面之后,吕叔湘问他有什么爱好,他答:“喜欢音乐,对语音研究有兴趣。”吕叔湘说:“你可以研究语音与语法的关系。语法由我指导,语音问题,我为你再找两个老师。”第二天,吕叔湘就带这个研究生去见所里的几位语音专家。他对大家说:“从今天以后,这个年轻人也要跟你们学语音,也是你们的学生。”

这个研究生在大学里是学俄语的,但达不到应用的程度。吕叔湘告诉他,研究语音学,英语比俄语更有用。“我来教你英语。”他为年轻人找了一本斯威特的《英语新语法》做教材,每天给年轻人上课。

与此同时,吕叔湘发现所里不少同志有进修英语的要求,就开了一个20多人参加的进修班,选用美国弗里斯的《英语结构》一书做教材,自己授课。在吕老的指导下,进修班里有五位同志还把这本专著翻译出来,交出版社出版。

吕叔湘的一位助手,给我说了这样一件事:

她是20世纪60年代后期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生。粉碎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以后,考取了吕叔湘的研究生,1981年毕业后被留在语言研究所,给吕先生当助手。

在当研究生的时候,吕老就对她说,他在40年代写过一本《近代汉语指代词》的初稿,将来要请她帮着整理。可是,到她当了助手以后,吕老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不久,吕老找她谈话,给她一篇“些和点”的草稿,要她整理修改成一篇论文。这篇论文刚刚脱稿,吕老又给她出了个题目,要她研究一下《现代汉语疑问语气词呢的来源》。吕老看完第二篇论文以后,又给她出了一道题目,叫她写一篇关于汉语史研究方法的论文,特别提醒要看一些日本学者的文章。为了写这篇论文,这位助手整整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看了初稿以后,吕老比较满意,但是不同意拿出去发表。他说:“你是把别人的话概括了一下,自己懂了就行,不一定要发表。”

这时候,吕老才把《近代汉语指代词》的初稿交给她,让她整理。

这位助手说,吕老为了让我整理好他的旧著,花多大精力来训练我!他对我的要求真是很严格啊!

在社会科学院大楼的一个小会议室里,一位现在已在语言研究所担任领导职务的同志,抱病接受了我的采访。他说,吕叔湘对他的教育和影响是多方面的,包括学术、思想,乃至为人。

1955年,这位同志从北京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语言研究所工作。为了让他多方面了解语言学的各个领域,吕叔湘把他分到《中国语文》杂志当一年编辑。当他后来转入现代汉语研究室之后,吕叔湘发现他对宋元白话的研究有兴趣,就鼓励他在这方面努力,并且帮助他熟悉这方面的材料。这位同志在吕叔湘的指导下,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工作,可是眼看他的研究将获成果,“文化大革命”开始,将他的资料毁了,使他对科研心灰意懒。

有一天,他去看望吕叔湘,说起这件事。吕叔湘用一件自己熟知的往事说服他。吕叔湘说,当他在南京东南大学上学时,著名生物学家秉志在那里教书。秉志用自己收集的大量生物标本武装生物系,在全国学界享有盛名。不巧那年生物系发生一场大火,秉志的标本被烧光了。眼看自己前半辈子的成果毁于一旦,秉志并没有消沉,相反却更加努力地工作。后来,他再次收集齐全生物标本,并在生物学研究上作出了重大的贡献。吕叔湘说:“人家秉志是这样做学问的。他意志多坚强!而你失去的仅是三年之中收集的资料,怎么能灰心呢?”

这位同志从吕老的话中受到鼓舞,近几年科研成果累累。他编著的《近代汉语读本》已经出版,他的《古代白话文献简述》、《〈大唐三奘取经诗话〉写作时代蠡测》等论文,也在语言学界引起重视。

为了鼓励我国青年语言研究工作者,吕叔湘捐出多年积蓄的六万元,设立青年语言学家奖金(顺便可以一提的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他和朱德熙合写的《语法修辞讲话》,曾多次重版,印数近一百万,按当时的版税办法,收取版税九万余元,他俩全数捐献支援抗美援朝)。奖金设立以来,每年评奖一次,至今已评了两次,有四名青年学者得奖。

一台录音机和一个新领域

1958年,一位年轻人刚进语言所便急于出成果,以施展大学里的抱负。当时,吕叔湘任副所长,分工领导现代汉语研究室,恰巧是他的“顶头上司”。

吕叔湘看到这位年轻人搞研究还没有上路,今天抓这个小题目做一下,明天又换个题目写一篇,很为他着急。一天中午,他特地把年轻人叫进办公室闲聊。吕叔湘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做学问来不得急于求成!”年轻人脸红了。吕叔湘又接着说:“你勤于思考和动笔,这是好的,但千万不要企图用小本钱做大买卖啊!做学问一定要讲究个‘实’,要占有材料。”

吕叔湘要求他系统而深入地读别人的研究论文,写提要,写札记,做卡片,锻炼做研究工作的基本功。他依着吕叔湘的话,几年中间读了60多篇论文,都写了详细的提要。

“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一次,年轻人在工厂碰到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几个工人围着他问:“老师,为什么有的人会说不会写,又有的人却会写不会说?你是研究语言学的,给我们解释一下吧。”年轻人想了半天,答不出来,只好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我还没有研究过……”

回家的路上,他考虑再三:这不是口语的研究对象吗?要有部录音机,把别人说的话录下来,再同他写的文章来对比,不就可以摸到规律了吗?啊,所里不是有一台小录音机吗?现在正躺在保险柜里睡大觉呢……他把自行车一转头,奔吕叔湘家去了。

吕叔湘听了他反映的情况后,很感兴趣地说:“语言有两方面:一是书面语,一是口语。眼下前者受重视,后者被忽略。你想做口语的调查研究,很有意义。可用录音机把人们说的各种风格的话录下来,包括受过教育的和没有受过教育的,有准备的和没有准备的。录下来了再把它一个字一个字地整理出来,再跟写的比较。”停了一会儿,又说:“至于录音机嘛,你马上写个借条,我批准照借。”

这位年轻人拿到了录音机,走上了口语研究的道路。他马不停蹄地工作着,在工厂农村里录到一部分讲话,还搞到一部分书面对比材料。他兴高采烈地去找吕叔湘,把录音带放给吕先生听。

吕叔湘不满意这些录音,他说:“你录的都是政治口号嘛,这不叫口语。你应该录点日常生活的口语,才有意义呢。”

吕叔湘找到一份报纸说:“昨天报上还登了某家母女失散30年喜团圆的事。你要是找到失散的母女,录下她们的对话,再拿来跟报纸上的报道比较,那才有意思哩。”

吕叔湘的几句话,让年轻人开了窍。他下工厂,串街道,访亲友,找线索,跑了北京许多地方,辛辛苦苦地录下了50多篇口语材料。吕叔湘眼看年轻人的工作有了长进,又把他找去了,说:“你现在可以整理材料了。在这个基础上,你可以写一本书。我已经帮你拟了个提纲,你拿回去再研究一下。”

1978年11月,这位年轻人写成了书稿,吕先生审读了以后,亲自写信,把书稿推荐给一家出版社。第二年,年轻人的第一本著作《说和写》问世,后来一版再版,发行了30多万册。这本书出版不久,吕叔湘又给他写了一封信,恳切地说:“你的第一本书出版,这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是个大事。希望出这本书以后,千万不要骄傲,要看到自己不足的地方。”

正像吕叔湘早就说过的那样,在语言学研究方面,口语研究是不太为人注目的。这位年轻人有一段时间很沉闷,因为他的课题难以列入科研选题。在研究室的一次选题会议上,吕叔湘说:“口语研究很有价值,我们还应该研究一下中小学师生的口语。是不是所里派一个同志到中小学蹲一两年?”吕叔湘话音刚落,这位年轻人就接上茬,说:“这个选题我有兴趣,我愿意到中小学蹲点,实验口语教学,提高中小学师生的口语水平。”

他连续在中小学蹲了两年,把口语研究的范围和内容扩展、丰富了。在此期间,他写了30多篇论文,发表在各种杂志上。后来,还写成了一本《小学口语教学》和一本长达28万字的专著《汉语口语》。十年之中,在吕叔湘的指导下,他从录音入手研究口语,走面向社会、面向群众、面向应用的研究道路,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总共发表了140万字的著述。

我见到这位过去的年轻人的时候,他已是副研究员了。他说:“是吕先生带我闯进口语研究这个领域。他要我避免飘飘然,意思是叫我不要忘乎所以,仍要扎扎实实地开拓。他的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相知何必曾相识

吕叔湘从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语法修辞讲话》起,就不断收到读者来信,其中有讨论语法问题的,不乏很有见解的,他都尽可能解答,并通过这种途径结识了一些文字之交。“文化大革命”后,吕叔湘主编《中国语文》,也常常在来稿中发现人才。对瑕瑜互见的稿子,他往往提出修改的详细意见。他发现和扶植了许多素昧平生的中青年人才。

我见到北京语言学院一位副教授,她非常感激吕叔湘对自己的指导和培养。她说:“我和吕先生素昧平生,可吕先生扶持我就像对待他的学生一样。”

这位女同志原是北京大学中文系六一届毕业生,在北京育才中学、红旗夜大教过语文。1974年才调到语言学院,专门教外国留学生学中文。

外国留学生不会正确运用可能补语(动词+得/不+补语),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在寻找可能补语应用的范围和规律,写了一篇关于可能补语的论文。开始她不敢投给权威杂志,而是交给一个普通学刊,没有被采用。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她才把这篇论文投到《中国语文》,希望引起语言学界的重视。

当时,她是无名的。她既不把自己看做千里马,也不敢想象会碰到伯乐。一天,她收到《中国语文》编辑部的一封信,信里说:“你的论文我们准备发表。这篇稿子经吕先生看过,他在统计表方面提了点意见,希望参照修改。”她没料到吕老在百忙中会对她的稿子提意见,大为感动。后来她这篇论文,经过修改以后,终于刊登在《中国语文》杂志上。

1982年下半年,她写出第二篇论文《动词重叠的表达功能及可重叠动词范围》之后,亲自登门送给吕老审阅。

过不了几天,吕叔湘又一次给她的论文写了修改提纲,还附上了一张短信,指出她的毛病,说:

我觉得你原先标的节次有点乱,给你调整了。又,例句的编号最好全篇一贯到底,便于前后称说。这要在文字段落调整以后才能着手。

你写文章的毛病主要有两点。一是眉目不够疏朗(组织工作薄弱),二是文字欠明净(有些地方字句啰唆)。希望你在调整段落之后,再从头到尾把文字修改一遍。

她没有辜负吕叔湘的希望。1983年《中国语文》刊登了她的第二篇论文;同年,她被语言学院评定为副教授。

像这样的事还有不少:河南一位副教授的第一篇论文是吕叔湘帮助修改的;天津的一位副教授的第一篇论文也是他帮着修改的;还有不少别的地方的中年语言学者的论文,都浇铸了他的心血……他审阅过的稿子应以数百万字计算。他不欺无名,扶持后学,真是相知何必曾相识。

有一次,外地一位中学教师给吕叔湘寄来一部《句子结构图解》的书稿,助手认真阅读以后,认为没有什么学术价值。但是,作者一笔一画认真工作的精神又使她感动,她特意把书稿交给吕先生看看。

几天之后,吕叔湘把助手找来,说:这个教师的研究方向有问题,很可能是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这位教师用很大的力气,花费很多时间画出这两大本图解,是不值得的。句子结构是由一些基本格式构成的,选择一些有代表性的例子画成图解就足够说明问题了,何必大量重复呢。现在这位同志选了许许多多复杂句子作图解,并且每个句子都分析三遍,花这么多时间,太可惜了。不能再让这些同志走弯路了。我已给作者写了一封回信,请你抄一份交给《中学语文教学》杂志发表,我希望更多的同志不要走这种弯路。

吕叔湘的文章发表了。他热心为后辈把正科研方向的精神受到人们的高度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