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广播影视剧本创作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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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寓情于声(1)

1933年1月27日,一种叫做“播音剧”的广播艺术样式,在抗战气氛浓烈的上海诞生。这部由上海广播电台播出的《恐怖的回忆》,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广播剧。

关于广播剧的写作,我们就从广播剧的历史这个话题说起吧。

《煤矿之中》与《开船锣》

就国际范围而言,世界第一座正式的广播电台即美国匹兹堡的KDKA广播电台在1920年11月2日问世不久,世界第一部广播剧——英国BBC广播电台的《危险》(又名《煤矿之中》)就问世了。这部由理查德·休斯创作的广播剧于1921年1月播出。它运用广播中的语言、音乐、音响,讲了一个煤矿井下发生的故事:老矿工巴克斯正带着小伙子杰克和姑娘梅丽在井下参观,不料,突然发生塌方事故,他们被堵在矿井里。情况紧急。这时,被封死的矿井终于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口,黑暗的井底有了一线生的希望。这种情况下,人们依然从容镇静地相互谦让着陆续逃离了随时可能再次遭遇险情的矿井。故事是感人的,效果是成功的。于是,广播剧这种特殊的讲故事的形式便不胫而走,飞遍全球。

前文提到,广播剧传到中国之初,被称为“播音剧”。正式以广播剧之名行世的广播剧,则是著名话剧艺术家洪深先生写于1936年9月的《开船锣》。这个广播剧在同年11月1日,由交通部上海广播电台播出。

中国广播剧从一开始,就与话剧有缘(当初还叫“播音话剧”、“无线电戏剧”)。广播剧诞生的上个世纪30年代,除了洪深之外,话剧作家夏衍、丁伶,以及上海抗战爆发后中国剧作者协会成立的救亡演剧队第12、13队,都先后写作和参加过广播剧的演出。直到40年代,著名导演黄佐临领导的苦干剧团及石挥、温锡莹等话剧演员都经常参加广播电台的广播剧演播。这里,应当特别说说洪深和他的广播剧《开船锣》。作为中国话剧事业、电影事业、广播剧事业的开拓者、先驱者,洪深的贡献是巨大的。出身官宦世家的洪深,1912年考入清华学校时学的是工科,但他爱的却是戏剧。1915年,他写出了第一个话剧剧本《卖梨人》,在清华引起轰动。第二年,他赴美国留学,读的是俄亥俄州立大学化学工程的烧瓷专业。然而,学了三年,他毅然转学到哈佛大学改学文学与戏剧,主修著名戏剧家倍克教授的编剧法。1920年,他毕业之后立即参加纽约职业剧团在各地巡回演出了两年,然后返回上海。在中国戏剧史上,洪深是到国外专攻戏剧并拿到硕士学位的第一人。整个20年代中后期至30年代初期,洪深全身心投入中国的话剧和电影事业,不仅导演了《少奶奶的扇子》、《女店主》、《寄生草》、《莎乐美》、《卡门》等多出名剧,而且创作了产生重大影响的农村三部曲:《五奎桥》、《香稻米》、《青龙潭》,从而奠定了他在中国话剧史上的地位。抗战爆发前夕,他写出了广播剧《开船锣》,揭开了中国广播剧创作的历史册页。这里,有一个饶有意味的现象值得一提:1928年4月,洪深在纪念易卜生诞辰100周年纪念会上提议用一个词来统一对当时由西方舶来的现代戏剧的混乱称谓,这个词就是“话剧”。从此,话剧这个名称正式确定下来。1936年9月,中国广播界正式以“广播剧”取代“播音剧”、“播音话剧”等称谓,又是由洪深的《开船锣》为起点,为标志。“话剧”和“广播剧”的正式定名,都与洪深有关。

最初发表在《戏剧·电影》月刊上的广播剧《开船锣》,洋溢着一股爱国主义情绪,表达了对政府表面上仿佛在惩治汉奸,实际上却在包庇、纵容汉奸,甚至与汉奸相互勾结的现象的强烈不满。在不长的篇幅里,展开了一艘由汕头开往广州的船在即将离开码头时的一个情景:两个汉奸由七名士兵押着上了船。说是犯人,却有20多个人来送,大太太、姨太太都来了,当中还有两个外国人;另外有四、五个人陪伴着,准备一路上照应、侍候,还带了个老妈子。这哪里是要惩治这两个汉奸?分明是在保护他们。开船锣响了,这声音在提醒听众:汉奸并没有受到惩治!这个早期中国广播剧,主要通过人物的对话,同时充分运用音响(船上起重机转动声、工人搬运货物声、小贩叫卖声、撤去吊桥声、机器声、水声、开船锣声等),准确、生动地将故事以及故事发生时的背景、氛围、人物关系等表现了出来。洪深深厚的话剧功力,为《开船锣》的成功奠定了基础。

《开船锣》正是中国广播剧的“开船锣”。中国广播剧这条船,从当年的一艘小艇,发展到今天的若干“舰队”,走过了一段接一段的风雨航程。今天,尽管随着电视的普及,电视剧这一艺术样式逐渐将广播剧挤到了边缘的位置,然而,广播剧仍然与广播一起因时代、生活的需要,健康地存活在民众心间。改革开放以来,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的人民广播电台为主体,大量优秀的现代广播剧不断地通过无线电波传至全国乃至世界各国的听众之中,持续产生着不可忽视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时光的流逝中,广播剧不仅不减它独特的艺术魅力,而且以新的变化、新的发展,受到广大听众的欢迎。仅以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为例,上个世纪90年代初,该台曾对喜爱收听广播剧的120位听众进行了定向调查。“结果显示:在小学文化程度的听众中,喜爱听广播连续剧的占80%,单本剧的占20%,荒诞剧的为0;反映现实生活题材的占100%,名著改编的为0。在初中文化程度的听众中,喜爱听广播连续剧的占91%,单本剧的占1%,荒诞剧的占2%,反映现实生活题材的占80%;名著改编占20%。在高中文化程度的听众中,喜爱听广播连续剧的占54%、单本的占31%,荒诞剧的占15%,反映现实生活题材的占59%,名著改编的占41%。在大专以上文化程度的听众中,喜爱听广播连续剧的占13%,单本剧的占47%,荒诞剧的占40%,反映现实生活题材的占33%,名著改编的占67%。”时间又过去了将近20年。网络兴起的一波,又几乎高过了电视兴起的那一波,星移斗转之间,民众的新的审美趣味和审美习惯推动着时尚潮流,匆匆地往前赶了一程又一程。广播剧在电台热播的时代无疑已经过去,然而,进入网络,进入市场之后的广播剧,却又同样无疑地见到了前方那“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色。

新的“开船锣”正在敲响。

广播剧的天地依然广阔。

用声音构建美的时空

声音——语言、音乐、音响,在时空中飞翔。

戏剧——广播剧,正带着“镣铐”舞蹈。

这就是我们心目中的广播剧,用声音这一唯一的手段构建美的时空,是它突出的特征。只诉诸人的听觉而不诉诸视觉,这是广播剧的局限,同时是广播剧的优长——善于引发听众的联想与想象,长于直达剧中人物的内心,便于直逼听众的灵魂,便于戏剧时空的迅速转换。

我们还是从具体作品入手来看看广播剧的这一特征。

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四川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终于将长达108集的广播连续剧《三国演义》全部制作并演播完成。一天,该剧导演毕玺找到我,希望我能对这部作品发表一点评论。在这之前,我从广播中断断续续地听过其中的若干集。利用这次毕导给我提供的学习机会,我又认真地听完了其中重点的若干集,觉得获益匪浅。于是,慎重地为广播连续剧《三国演义》写了一篇评论。不久,这篇题为《用声音构建恢弘的历史空间》的文章就在《广播电视天地》1996年第二期上刊载出来了。12年之后重读此文,感到它对广播剧特征的把握基本上是准确的。这里,将它转录于下,供大家参考。

“学术界论古典小说《三国演义》之美,人言言殊。或曰美在题旨的多义性,或曰美在人物的性格化,或曰美在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统一,或曰美在小说结构艺术和叙事方式的不凡。视角不一,结论各异,不足为怪。作为一个普通读者,我倒是觉得,若从阅读中的总体感受而言,小说《三国演义》之美,或者说小说《三国演义》之美的神髓,似乎在于它的境界的阔大。无论从文本的表象层面上看,还是就文本的文化内涵和形而上意蕴来说,小说《三国演义》都显示出一种深远阔大和吞吐万汇的气势。我们不妨说,小说《三国演义》之美,是一种涵天盖地之美。因为,从本质上说,这部小说传达出了古老的华夏民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乾》)的精神。如果我们让审美的目光超越一般的历史的和道德的评价而投向小说《三国演义》,我们从中看到的,就不仅仅是一段特定的历史时空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纷繁变化,而是从中抽绎出来的‘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庄子·秋水》)之类宇宙和人生的道理。境界的阔大,体现在小说中,就呈示为意境的沉雄苍凉之美,人物的阳刚健劲之美,风格的磅礴浩荡之美,语言的洒脱奔放之美,等等。

在广播连续剧《三国演义》中,我们的创作者们深谙这部中国古典文学巨著的美之神髓。他们显得气度恢弘。通过他们的创造性劳动,小说《三国演义》中深远阔大和吞吐万汇的气势,以及这种气势所传达出来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意志,或者说小说《三国演义》中的诸般美境,在广播连续剧《三国演义》中得到了较好的体现。流贯于原著中的浩然之气,已然通过声音的艺术流贯于听众的心中。

如果说一切舞台时空都是假定性时空,那么,广播剧这种以声音为唯一媒介支撑起来的特殊的戏剧形式,它所构建的‘空中时空’,则更是一种特殊的假定性时空。这里,诉诸人的听觉并激发人的想象的声音艺术,是它唯一的又简单又丰富的美学手段。只能运用声音这样一种手段,似乎是广播剧的局限。然而,有限的声音却可以在无限的声音在中引起人们七彩长虹乃至万里星空一般的无限想象,却又是广播剧的优长。广播连续剧《三国演义》的创作者们以戴着锁链跳舞的精神,充分发挥广播剧的展示声音艺术方面的优长,广泛调动对话、音乐、音响效果以及作为时间艺术的音乐的灵魂——节奏等等艺术元素,为听众传达出原著的阔大之美。

且以广播连续剧《三国演义》中的《赤壁之战》和《单刀赴会》(徐编剧、毕玺导演)这两集为例,探讨一下创作者们用声音艺术表现诸般美境的特色。隆冬之晨,大雾弥天。这时,我们从虚无飘渺、神奇莫测的音乐中,从诸葛亮‘讶长空之一色,忽大雾之四屯’的吟咏中,从木桨击水的哗哗声中,乃至从那令人难耐的寂静中,想见长江江面上的紧张气氛,嗅到了大战降临的硝烟气息。情节发展至火烧战船的场面时,耳边只听得‘吭吭嚓嚓’刀枪的碰击,‘呼呼哗哗’烈火乘着风势的呼啸。鸣镝响箭,浪腾涛卷,一时都汇入扣人心弦的音乐声中,眼前仿佛出现了火光冲天的画面:一江流水烧得如通红滚烫的铁链一般;满眼尽是火红通亮,分不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江上漂浮着一具具尸体,一件件被战火烧焦的战袍……。听众似乎嗅到那江水散发着一股股焦糊气、血腥气,使人感到窒息。惊心动魄的声音就这样将听众带入赤壁战场这个场面宏大、气势磅礴的假定性历史空间。关云长的‘匹马能追千里月,单刀挥动一江风’的英雄气概,扁舟过江,从容赴会的过程,广播剧是通过江边男女民众的议论和关羽与周仓的对话来表现的。临江亭宴会,鲁肃、吕蒙、甘宁的紧张与关羽的从容,以及双方暗中的较量与争斗,则通过徐疾有致、起伏有节的音乐声、脚步声、水声、风声、浪涛拍岸声、马蹄声等等,加以烘托、渲染,显得生动传神。整个宴会,配以‘借荆州,讨荆州/荆州风云稠/恩怨几时休/莫忘天下鼎足势/重也荆州/轻也荆州’的主题歌,着力勾画了在重要的关头重要人物的逼人英气。可以说,《单刀赴会》和《赤壁大战》,都从某一角度相当准确地传达出了原著的阔大之美。

在这部经过10年的辛苦打磨才得以问世的108集广播连续剧里,这一类成功的段落还有很多。我们看到,这个用声音构建的恢弘的历史空间,从整体上显示出大江东去、恢弘壮阔的气势,从而表露了它的创作者们对所谓‘大美’的追求。庄子说过:‘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庄子·知北游》)大美者,鲲鹏之美也,东海之美也,大树之美也,昆仑之美也。大美者,无不具有磅礴万物的气势和力量,无不占据空间的无限和时间的永恒。‘大美’,是中华民族传统的审美观念,是古典名著《三国演义》的创作者们的审美理想。他们以‘大美’的精神投入大制作,愿‘大美’的精神给他们带来艺术的大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