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广播影视剧本创作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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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让故事领你走进故事(1)

我们常常琢磨,一个人他为什么要写剧本?一个剧作家他的第一个剧本(或某一个剧本)是怎么诞生的?

为此,我们反复琢磨过下面这些故事。

生命中的雷雨

1933年,夏,清华大学图书馆。在二楼西文阅览室大厅东北边一张长桌两边,面对面坐着西洋文学系三年级学生曹禺和法律系的学生郑秀。曹禺面前堆放着《雷雨》的提纲、草稿、人物性格描绘分类卡片、人物的小传、札记,以及分幕表、舞台设计草图、参考资料之类。曹禺一忽儿凝神遐想,一忽儿奋笔疾书。一旁的郑秀在温习功课,不时抬起头来望着曹禺那张清秀的脸。

学校已经放假,大多数人都回家了,清华园一片寂静,唯有知了在高高的树枝上聒噪。夏风偶尔吹过来,很轻很轻,轻得连穿过小树林时也不发出一丝儿声响,树叶儿一动也不动。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热恋中的曹禺和郑秀沉浸在他们两人爱情的证物——曹禺正在写着的处女作《雷雨》里,竟感觉不到窗外蝉在高唱,风在低吟……

时间悄悄溜走。为了这部《雷雨》,曹禺冥思苦想,反复动笔,已经五年了。那是一个春天,也是在这个图书馆,也是在这个位子上,他写着,想着,忽然觉得头痛欲裂。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出图书馆。这时,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他才发现春风、杨柳、浅溪、白石、水波上浮荡的黄嘴小鸭子,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强烈地感到韶华青春,自由的气息迎面而来。

此刻,曹禺写得十分顺畅。到了下午,一场重场戏顺利地写完了。他感到十分痛快,禁不住拉着郑秀冲出图书馆,爬上不远处的山坡,在清凉的绿草地上躺下来,遥望着蓝天白云,遥望着暮霭中忽紫忽青忽而粉红的远山石塔在迷雾中消失。这一天,他一直写到夜晚10点闭馆的时候才从图书馆出来。经过体育馆草地上的喷泉边时,他猛喝了几口玉泉山引来的泉水。这时,他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有喝水。

郑秀知道当时的曹禺是怎么想的。在他们认识不久,曹禺就告诉郑秀,他正在构思一个大型话剧。当他激动地把自己的具体想法说出来时,他又感到一阵迷茫。从19岁在南开大学读书时起,就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情感在他心灵深处冲撞,始终纠缠住他不放。自幼以来他的家庭生活、个人生活以及他的不长的阅读的历史,使他感到宇宙间有许多神秘的事物,感受到一种“残忍”,这些神秘的东西,似乎主宰着人的一切,操纵着宇宙的一切。他对郑秀说:“我一直很苦闷。这些神秘的东西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或者‘上帝’。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出现我从小熟悉的那几个人物。我要把这些人写下来,把我的这种情绪写下来,把我感受到的残忍和苦闷写下来……”

1934年7月,巴金、靳以主持的《文学季刊》第1卷第3期刊载了《雷雨》。

1935年4月27日到29日,中华话剧同好会在东京神田一桥讲堂首次公演了《雷雨》(导演:吴天、刘汝醴、杜宣)。

曹禺写出《雷雨》时,刚刚23岁。

可以这样说,曹禺写话剧是一种生命的创造——为生命而写,用生命去写。就像他自己说的:“我对《雷雨》的了解只是有如母亲抚慰自己的婴儿那样单纯的喜悦,感到的是一团原始的生命之感。”“我爱着《雷雨》如欢喜在溶冰后的春天,看一个活泼的孩子在日光下跳跃,或如在粼粼的野塘边偶然听得一声青蛙那样的欢悦。我会呼出这些小生命是交付我有多少灵感,给予我若何的兴奋。”

在酝酿和写作《雷雨》的5年时间里,曹禺的内心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雷雨。那是他生命中的雷雨,中国现代戏剧大师就在这轰轰隆隆的精神的、生命的雷雨中诞生。

大海母亲的儿子

这是1912年的圣诞之夜。24岁的未来美国戏剧之父尤金·奥尼尔刚刚住进位于康涅狄格州沃灵福德的私人疗养院盖洛德农场——年轻轻的他患上了肺结核,这是严酷的生活给这个初涉人世的青年的无情的回报。

奥尼尔的父亲詹姆斯·奥尼尔是一位著名演员。奥尼尔从小就和母亲、哥哥一起跟着父亲的剧团走南闯北,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他有过一段荒唐岁月。从康涅狄格州中学毕业后,他考入普林斯顿大学。然而,中学时代就开始酗酒的他,由于经常出入酒吧和妓院,只读了一年就因“学习成绩不好”没有参加任何期末考试而被暂令退学。从此,他的生活掀开了与海洋难舍难分的另一页。他陪同矿业工程师斯蒂文斯渡海前往洪都拉斯探寻金矿和淘金,这是一次失败的远征。不久,他又随挪威钢制三桅帆船“查尔斯·拉辛”号从波士顿启航,到达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埃里斯。1911年,他到英国货船“伊卡拉”号上做普通水手,从布宜诺斯埃里斯返回纽约。在这一段日子里,他当过水手、搬运工,也当过演员、导演、新闻记者、小职员等。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奥尼尔,成天与水手、码头工人、流浪汉、妓女、醉汉打交道,可谓饱尝人间冷暖,尽历世态炎凉,对底层民众的痛苦,绝望,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无情,人的命运的不可知和个人心境的孤独,有刻骨铭心的痛切感受。

奥尼尔静静地躺在盖洛德农场疗养院的病床上,耳边似乎涌来一阵接一阵的海涛声,他沉浸在回忆里。

他想起了自己不曾专心于学业的大学时代。那时,他和一群同学狂饮作乐,曾经趁着酒劲把一个空啤酒瓶扔进大学校长家的窗户里。他经历了与第一个妻子凯思琳的痛苦的充满内疚的离婚,人显得一蹶不振。就在一年前也就是1912年的1月,心情的极度抑郁使他神志恍惚,在纽约的吉米神父酒店自己的房间里,服下积攒起来的安眠药,企图自杀。幸好被朋友发现及时送往医院抢救,他才苏醒过来。令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大海,那让他一生眷恋和感激的大海。在大海里,他为自己漫无目标的生活找到了目的,大海给了他对未来生活的信心和力量。这时,他读过的和正在读的尼采、左拉、易卜生,他心爱的瑞典剧家斯特林堡等人的作品,猛然在他心头点燃了希望之火,这火光仿佛在一瞬间照亮了他过去的经历。病床上的奥尼尔就这样对自己“过去多年来接二连三经历过的从没时间反思的印象逐一体味和评价”,“生平头一回思索自己的一生,想想过去,想想未来”。他深切地感到,那些与生性粗犷、未受教育的海员相处的日子,既使他学到了关于友谊、牺牲和正直的价值,也使他的生活变得放荡而无节制。他正走到人生的一个重要的叉路口:一条是吉米神父酒店的那种酗酒、放荡的自我毁灭之路,一条是投身入戏剧创作的自我新生之路。他决定选择后一条路。这是他的自我救赎。他拯救了自己,同时拯救了美国戏剧。

半年之后,他康复了。

他又听到了大海那不息的涛声。

这年夏天,他写出了他最初的一批剧作:轻歌舞剧小品《一辈子的妻子》,四部独幕剧《网》、《渴》、《大意》、《警告》,从而开始了他的剧作家生涯。

第二年7月,他给哈佛大学教授、著名戏剧家乔治·皮尔斯·贝克写了封信,要求进入贝克教授指导和授课的该校第47号英文班戏剧写作工作室。秋天,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了贝克教授的学生。

6年之后的1920年,奥尼尔的以大海和家庭为题材的大型话剧《天边外》一炮打响。这部获得普利策奖的作品,奠定了奥尼尔作为美国第一流剧作家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