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西视界融合中的电影审美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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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中国古典美学的时空超越精神之旅(1)

第一节中国古典哲学时空统一的宇宙观

所谓宇宙,宇指八方,宙指四时,宇宙是一种囊括人类生存世界的巨型时空结构。中国古典哲学宇宙观是中国古典文化的逻辑起点,也是中华文化渊源所在。中国古典美学是古典哲学的逻辑延伸,由于古典哲学对时空结构和生存的重视,中国古典美学天然的就具有浓厚的生命存在论色彩。古称天、地、人三才,人是宇宙精华,是万物之灵长,天与地提供生存条件和环境,是一种“整体性基础条件”海德格尔语。在此基础上形成生存境遇并使人类进行生活、生产等生存活动。

中国古典哲学的宇宙观是一元论、二元论和多元论的结合系统,由一元演化到二元,然后再到多元,宇宙之间呈现和谐的秩序。世间万物既有一元的贯通,也有二元的对立统一,还有多元的演变进化。万变不离其宗,造化流行,周行不殆。《易传》云: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易传·系辞上传》。

太极是世界最后的本原,万物的本体。孔颖达解释“太极”: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太极”与老子的“道”意义相似。两仪指阴阳。太极生阴阳两仪,混沌一分为二,世间万物或为阴或为阳。四相指春夏秋冬四时,阴阳生四时,这是世间万物时间维度的历史性变迁。八卦是四时变化而来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分别表示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世界上的自然首先划分为八种,这也是人类生存境域的基本单元,是人类生存的八种要素。从太极到八卦生化的过程其实是自然演变的过程,由无到有,由虚到实。更为奇妙的是,八卦两两相交可得六十四卦,用卦象可以象征六十四种事物,人生吉凶都在六十四卦之中。从一到二,由二到四,由四到八,由八到六十四,这有一种数学的运算关系,同时,我们也可以发现宇宙大道变化的秩序:太极(绝对的无,一元)——阴阳(原始的有,二元)——四时(时间的划分,四元)——八卦(世界空间的划分)——六十四卦(人生生存境况)。人生境况运行变化冥冥之中在时间和空间的流变之中已经决定。其中有数的运算逻辑,也有天时、地利、人和综合参量。这是中国朴素的哲学观,成为中国古典文化的智慧源泉,对面对现代物质困惑的人类社会而言,仍然不乏启示意义。

1993年,湖北省荆门市出土的郭店楚简中的《太一生水》的宇宙观是对《易传》的补充,突出了水的作用,水成为孕育生命的源泉,太一蕴于水中,运行在四时之中,周而复始生成万物: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阴阳复相辅也,是以成四时。四时【复】相辅也,是以成寒热。寒热复相辅也,是以成湿燥。湿燥复相辅也,成岁而止。故岁者,湿燥之所生也。湿燥者,寒热之所生也。寒热者,【四时之所生也】。四时者,阴阳之所生【也】。阴阳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时,周而又【始,以己为】万物母;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此天之所不能杀,地之所不能埋,阴阳之所不能成。君子知此之谓。

《太一生水》对水在宇宙万物的变迁中的作用阐述是极其有意义的,对《易传》中的宇宙观作了重要的补充,水反辅太一成天,天反辅太一成地。这是典型的二生三的衍生。天地生神明,神明生阴阳。所谓阴阳是阳光普照和阳光荫蔽的两面,地球围绕太阳公转,地球自转,太阳光普照大地的一面为阳,与之相反的一面是阴,阴阳变迁而成四季,春夏秋冬其实是地球公转与自转时阳光在不同时间变化的结果。所以,由阴阳而得四时,《易传》陈述的是朴素的真理:空间衍生时间,时间来源于空间。结合现代天文学理解《周易》和中国古典哲学的宇宙观,会获得新的启示和发现。四时不同,寒热天气变迁,湿澡变化,周而复始,365天而成一岁,一岁为一循环。水是万物生命的起源,水和水汽的温度变迁可以表征四季气候的变迁,也可以反映年岁的变迁。其中反应了中国古典哲学的生命进化逻辑。由一元而多元,由多元而孕万物生命。时间蕴于空间,空间衍生时间,中国古典哲学中的时间和空间是融为一体的。在统一的时空结构体中宇宙大化流行,万物生存。其后阴阳逐渐演变为哲学二元观的两个方面,是创造宇宙生命的矛盾两方面力量,但是阴阳同样源于太一,有一个同一的本原。

《道德经》的宇宙本原的论述与《易传》、《太一生水》相似:都是一元、二元和多元的系统:道成为万物的本原,由道逐渐演变而得万物,万物有阴阳之分,内含生命之气。道有神秘色彩,是天地之母: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充气以为和。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道成为万物的本原,由道逐渐演变而得万物,万物有阴阳之分,有生命之气。道是天地之母。宇宙之中道、天、地、人是四大存在。“道”成为中国古典哲学的核心词汇,道是万物存在的本原,也是哲学解释的最后依据,逻辑的起点和终点。海德格尔认为天、地、神、人是宇宙之中的四大存在,中国古典哲学与之不同的是宗教的代理——神在宇宙之中并不存在,神是人化的宇宙之间的神秘控制力量,其实宇宙之间的控制力量是道而不是神,道并不能人化,道为无,无名无形。四大存在之间的关系就是一种逻辑力量的控制程序:自然→道→天→地→人。远古的人类能够在生存之中体会到宇宙之中的力量冥冥中控制了万物的存在和人类的生老病死。道成为万物的起源,反过来,人类文化艺术的最高目的在于遵循、表现、展现道,“目击道存”。道成为文化艺术的起源和意义终点。

由宇宙观衍生出阴阳五行说,春秋时期《尚书·洪范》云: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

水、火、木、金、土五行原是作为五材,指的是组成世界的五种基本材料,在这里已经演化为五种功能:水可润下,火可炎上,木可曲直变化,金可变革,土可收获庄稼。在人类生存的世界中,水、火、金、木、土是基本的物质。这是朴素的元素分析方法。五材组合形成生存世界,而且,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五材相生相克形成一个完整的可以无尽演化的富有生命力的系统,这是中国古典哲学的系统论。五行还与五种人生滋味:咸、苦、酸、辛、甘直接联系在一起,人类生存的辛劳困苦与五行直接相关。如果按照《周易》的八卦、六十四卦理论,生存的境况和体验与天道运行的时间、空间有直接的关系。阴阳五行说中人类生存和五行还是直接相连。

更加重要的是,五行说还包含了时空统一的哲学思想:

春夏秋冬,阴阳之推移也;时之短长,阴阳之利用也;日月之易,阴阳之化也。《管子·乘马》。

太阴者北方,于时为冬;太阳者南方,于时为夏;少阴者西方,于时为秋;少阳者东方,于是为春。《汉书·律历志》。

日月之易,产生阴阳,阴阳之易,产生春夏秋冬四时,而且,阴阳变迁还包含了地理的方位变迁。日月运行的空间变化导致时间的春夏秋冬,宇宙运动与时空融合一体建立动态模式,这成为中国古典哲学的重要内容,由此衍化出五音、五味、五色、五谷、五虫、五性、五志。不同事物种类之间可以相生相克,同种类之间可以声气相通,按照这种阴阳五行的运行变化逻辑建构宇宙生命系统。生存与时空结构得到统一。中国是农耕社会,庄稼播种收割与气候、节气关系紧密,农人的命运很大程度上与天气、雨水、土壤有直接关系,“天行有常”,冥冥之中农人的生存境遇有所注定也是可以理解的。农人的生存现实时空状况决定时节变化,决定气候、雨水、虫豸、谷物状况,最后决定农人收获多寡,从而决定人生幸福与否,生存命运与生存现实时空处境密切相关。

中国古典哲学趋向整一,运用的思维方式是综合,在万物之中寻找决定性的历史和逻辑的本原。这与西方哲学的分析的思维方式完全相反,西方哲学趋向单一,寻找宇宙之中最小的单元,由最小单元结构成整体,理解单元个体就能够理解整体。由此决定了中西哲学/美学巨大的分野。

由此我们可以发现中国古典哲学的时空统一的宇宙观,道、太一、太极是中国古典哲学的宇宙观中的本原,是万物生化的力量本原,这本原蕴于万物之中。道生阴阳,阴阳生四时,四时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四时春夏秋冬指的是时间,八卦指的是生存环境的八种基本要素,实际上是空间。八卦随四时而变,四时与八卦都融合在一起,时间和空间融合无间。时空结构决定了世间苍生的命运和生存。宇宙——时空——生存在中国古典哲学中三位一体。因此,时空在中国古典哲学中有重要的位置。

如果说宇宙观是文化之根的话,美学观就是枝干,而艺术作品就是鲜花和果实。由于中国古典哲学与美学的逻辑关联,中国古典美学建立在中国古典哲学基础之上。中国古典美学可以说是以道/太极/太一为核心的生命时空美学。中国古典艺术对道、时间、空间、生命特别敏感,文学、绘画、音乐、戏曲、舞蹈等特别注意对时间和空间的组合结构,韵律、色彩、节奏、舞台演出等艺术文本结构都符合中国古典美学的生命时空观。时间和空间的意念进入中国艺术理论的“潜意识”,时空结构体的观念不知不觉中渗透到艺术美的形成。这意味着电影电视的中国美学研究离不开对时空元素的关注。更何况影视艺术被称为时空艺术,时间和空间在其中的作用并不仅仅是艺术种类的划分,时空结构体将会成为影视艺术的核心范畴。我们可以从时空结构体这个新的视界重新审视中国古典美学的核心——意境论。

第二节重读意境论

中国古典哲学的宇宙观的核心是天人合一观念,人是宇宙的一部分,人对宇宙的感悟与体验也就是对人自身的体验,所谓悟道也就是对人与宇宙同一的感悟与把握。意境论其实是古典宇宙观的逻辑延伸,是中国古典美学审美境界的核心理论。意境论与境界论、意象论是直接联系在一起的,在中国古典美学中意义常被视为雷同,其实还是有区别的。意象是寄寓一定意义的具体形象,意象及其所处时空环境形成意境,意象是个体,意境是整体。而境界的意义与意境大致相同,境界更加强调时空的整体结构。意境和境界都着重指精神的时空结构,也就是在艺术生活中精神存在的范畴。

中国古典哲学源头上就有诸多的意象论,《道德经》中有“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象”指的是物象。《易传》中有“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象”指的是四季的景象。而《易传·系辞传》中有“《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象”成为感悟与阐述世界的媒介与方式,“观物取象”,然后“立象以尽意”,得意而忘象,意义蕴涵在形象之中,这是形象思维把握世界的方式,得到的是在精神时空中存在的意象。庄子认为“象罔”可以得道,其实是用形象思维而不是抽象思维超越具体的意象从而理解世界,这具有生存论色彩。感觉、直觉、知觉、情感、想象、感悟等多种心理功能与理智的结合会让思考者体悟道的存在,身心二元的体验使思考者不仅在符号语言上可以把握世界,还会获得强烈的情感体验或审美体验。而且,中国古代哲人感悟的世界之道本身也是对世界生存论意义上的感悟。这与西方的哲学是不一样的。所以说,象是中国哲学的思维媒介,不只是在美学方面。

一、意境论的起源

在中国古典美学中意象逐渐演变为重要的范畴,在魏晋南北朝时,原本藉藉无名的老庄著作被发掘,魏晋玄学风行于世,品评人物、品评自然、品评艺术成为时尚,三者都成为悟道的方式,对宇宙、生命、时间和空间的感悟,对玄道的追寻与把握成为时代共同的精神旨归。在体味、追寻之中寻找世界运动的根本规律,运行的“道路”和内在的控制力量。象既是思维的媒介,也是品评的对象,在浓厚的审美趣味中,审美意象在文论、画论中成为重要的范畴。开一代风气之先的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阐明了言、意、象之间的关系:

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出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

王弼所论述的是认识论上的言、象、意,也适用于美学。阐明了言、象、意三者之间循环往复的关系。对立言者而言,先有心中之意,后有形象,象出于意,其实是一种意与象混融的意象,存在于主观的精神之中。言,是表达内在精神的意象的媒介,其实主要是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对于立言者而言,有意→象→言的演变过程,而对于接受者而言,有一个逆反的过程:言→象→意。“寻言以观象”,从言论中可以观照到象,然后“寻象以观意”,从象可以理解言谈者的意义与意味。这与美学上的言、象、意之间的关系是一致的。言和象成为抵达玄妙的意的途径,意是最后的旨归。人类生存于自然、世界之中,观照万千物象,有所感悟获得意,物象进入大脑成为意象,获得思维层面的语言,这是人类语言的一种,意象最后用言语表达出来,言语也是人类语言的一种,言语记录后成为物化的符号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