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秋天,省上派来一个师至腾冲剿灭惯匪王老五。郑超群听说之后,主动请缨前去参加围剿,但却遭到官方拒绝,命其在九龙洲布防,谨防王老五窜回九龙洲生事。半年之后的一九四二年初,腾冲传来了官军围剿王老五匪帮大获全胜的消息,可惜又让王老五及数十个亲信随从漏网,不知去向。郑超群听到王老五再次脱逃的消息之后,气得捶胸顿足,大骂不止。王老五不除,心中之恨难平,九龙洲及郑家大院也不会得到安宁。郑超群严令杨本善继续操练九龙洲民团,王老五不灭,切不可掉以轻心,再让九龙洲遭受匪患。杨本善不敢怠慢,日日加紧军事训练,提高民团的马术和作战能力。装备已是一流,若军事战术驾熟就轻,那么,千人的民团将是坚不可摧的精锐,王老五若敢于再犯九龙洲,定让他有来无回。
一日,郑超群亲临民团训练基地观看军事表演。郑超群看到民团步兵近五百人的射击、翻越障碍、格斗招招凶狠,便称赞了几句。然后,郑超群又观看了五百骑兵的马术、刀术和马上射击表演,也感到十分满意。笑呵呵的郑超群对杨本善道:“古南诏国时,南诏有一支部队叫马军,十分英勇,十分了得。骑术、箭术、刀术堪称一流。平时在家劳动,战时一呼即到。作战之时箭伤、刀剑伤若在前面者得到奖励,若伤在后面者,就地正法。因而南诏马军人人勇往直前,奋力杀敌。如今,九龙洲民团的骑兵也就叫马军吧。看来,我们也要制定几条军规,其中也要有一条,刀枪伤在前面者重奖,伤在后面者枪毙。只有这样,民团才有人人忘命、勇往直前的气慨,方能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杨本善点头称是,答应下去就办,对民团赏罚分明。从此,九龙洲民团的骑兵就叫了马军。
数日后,郑超群又将九龙洲的乡绅贤达、富户名流聚集到操练场,观看九龙洲民团步兵、马军的军事技术表演。表演之前,民团呼喊了一些抗日口号,活跃了气氛。表演中,民团士气很高,因而表演十分到位。看得出,民因已是一支训练有素且具有一定战斗力的队伍。表演结束,众人对步兵、马军的战术技能赞不绝口。郑超群趁机鼓动众人捐资,所得款项均充作军晌。众人纷纷慷慨捐钱捐物,捐赠无数。有了这支军队,九龙洲何惧王老五再来劫杀?即使有朝一日,日军真的打到了九龙洲也不必惊慌了。洪泰然除了带头捐资之外,早知民团的马军马刀质量差,特意出资为五百马军购赠了五百把上好军刀,并当场发放给五百马军人手一把。同时,为民团配备了电台和行军帐篷等军需物资并十万现金。民团的马军本身就一身美式装备,现又佩戴新式军刀,更加显得威风凛凛。
洪泰然还代表九龙洲的父老乡亲将一面绣有“白衣没命军”的旗帜赠给民团的马军。这“白衣没命军”的称呼来自南诏,其实是“敢死队”的意思。马军首领何贵根代表马军上前接过了旗帜。这一场景,让人觉得战争似乎已经临近九龙洲。一时间,众人对时局议论纷纷。法西斯德国集中庞大兵力于去年六月,在苏联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对苏联突然袭击。去年十二月八日,在美军毫无戒备之下,日本特遣舰队的飞机和潜艇开始偷袭夏威夷群岛的瓦湖岛南端的珍珠港,使美军和美国军舰造成重大损失。于是,太平洋战争全面展开。日军为了扩大战争和战略的需要,派兵侵略缅北,造成缅甸首都仰光的告急,这也给云南造成危急的局势。这九龙洲过去一直是抗敌后方,可如今说不定哪一天早上一觉醒来,可就成了抗击日军的战场。因此,九龙洲没有一支高素质的战斗部队是万万不行的。
洪泰然感叹道:“正因为如此局势,大敌当前,本会长这才出重金武装九龙洲民团,以保九龙洲的安全。”洪泰然心里清楚,自己年事已高,加之身体久佳,不可能挥刀持枪上战场去杀敌,可是,九龙洲的子弟正是杀敌的好时机,洪泰然当然寄希望于后生了。郑超群也道:“洪老太爷如此厚待民团,本镇长就此谢过了。”洪泰然道:“郑镇长言重了,大义面前不言谢!国难当头,抗敌救亡,匹夫有责,何况本会长做的抗敌后援之事,更是理所应当竭尽全力,防匪抗战,保我家园。”郑超群笑了笑,道:“洪老太爷之义举,可为九龙洲楷模。”洪泰然也笑道:“郑镇长过奖了。这是本会长应当做的,何足挂齿。唉,这也许是我作为抗敌后援会做的最后一件事了。”郑超群听了,吃惊不小。心想:“好端端的洪老太爷怎突然口出此不祥之言?”众人又就民团的装备、训练谈了一会,方才拱手告辞,各自打道回府。
谁知,这洪泰然返回洪家大院之后,由于连日操劳过度,不幸又吐血病倒了。当郎中、医生诊病、抓药之后,均摇头叹息,看来,此次得病的洪泰然恐怕再难康复了。洪紫波赶回来了,洪剑锋赶回来了,就连远在腾冲的董亚枫也连续拍来电报问讯洪泰然的病情。一家人围在洪泰然身边,日夜看护,并将洪泰然的卧榻迁到了堂屋里。洪泰然自知此次病得有些蹊跷,看样子已不久于人世。于是,命人发急电与董亚枫,让她也尽快赶回九龙洲洪家大院。洪泰然准备交待后事,撒手人寰。洪泰然将洪紫波、洪剑锋唤到床前面授机宜,传授为人之道和经商之道。洪泰然断断续续道:“洪家乃南诏高官显贵之后,家道应尊崇先贤之德,以德行操守为上。如今洪家经商,定要以诚信为本,不可弄虚作假,坑害顾客。更不能欺行霸市,作恶乡里。这是为父的肺腑之言,望尔等切记于心。”洪紫波、洪剑锋眼含热泪,点头称是,已是唏嘘有声。洪泰然又道:“战国时,陶朱公在齐国经商发了财,在他要远走他乡之际,散财分与好友和邻里。儒商子贡常做好事,赈济老百姓。因而,商德古已有之。
为父死后,尔等将积存的资金拿一部分出去,为乡梓办学、办医、办公共设施,以回报社会。为父再送尔等经商七个字:不欺、诚信、重名德。望尔等永记心上。若违此训,将不是洪家子孙后代。”洪紫波、洪剑锋从小对洪泰然的经商之道耳濡目染、感同身受,自是遵守未违,今日,听洪泰然临终一番教诲,更是含泪铭刻于心。洪泰然又训导了洪紫波、洪剑锋片刻,无外乎就是些致富要靠才智、机遇、勤奋等言语。祖孙三人正叙谈间,下人来禀报,说董亚枫已从腾冲赶回洪家大院。洪泰然马上命董亚枫前来问话。
洪泰然对董亚枫道:“你虽为洪家的二奶奶,可也入了经商之行,尚望诚信为本,不可辱没洪家的经商理念和经商之道。”董亚枫含泪点头,看到洪泰然的病态,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阵忧伤之意。洪泰然见该见的人都已在场,只是孙子孙女洪剑飞、洪剑梅、洪剑竹远在异乡,不在身边,便叹道:“人生之恨还是有的。本老太爷临终之时,尚有孙子剑飞、孙女剑梅、剑竹不在身边送终,这件撼事,真让我难以暝目呐!”众人上前纷纷劝慰洪泰然,不必过多挂念。最后,洪泰然让郑启芝将重孙洪致卿抱到床前看看。洪泰然看到洪家后继有人,脸上泛起笑意,甚至轻轻笑了数声。洪泰然随即一口浓血吐出,喟然一声长叹,与世长辞。
洪泰然的葬礼自然十分奢华。首先,洪紫波让人备齐香烛、纸火,到本主庙烧香上供,然后,再命人写表联、搭白棚、扎孝堂,准备为洪泰然治丧送葬。九龙洲人知洪泰然一生刚正不阿,不是为富不仁之人,故纷纷前来吊唁。洪紫波及家人全都跪在灵堂的草席上叩首还礼。三日之后,才是洪泰然的出丧之日,洪紫波及家人不离棺木左右,日夜为洪泰然守灵。第一日,俗称“开吊”,亲朋好友、街坊邻居均来问丧。洪紫波让人请来法师、祭师在洪泰然的灵前开堂念经,超度洪泰然的亡魂,并请来乐班演奏“洞经音乐”。第二日,俗称“祭奠”,亲友送丧礼蜂拥而来。由司仪引礼,道:“灵前祭堂就位,敬香已毕,一揖,跪;初敬茶,二敬酒,三献果品;三献已毕,俯伏。”然后,司仪又引礼,道:“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起,退堂!”如此这般,旋回反复。时有亲朋好友诵读祭文。郑超群的祭文曰:“洪老太爷,乃我九龙洲商贾巨富,富甲乡梓,乐善好施,仗义疏财,声名远播。生意场上,时有竞争,难免开罪,今公辞世,驾鹤西归,尚望谅解。德行操守,乡评肃毅,享年六十一寿。郑老亲翁亲率子孙前来吊祭,谨以香花果酒供奉灵前。呜呼!点苍巍巍,洱海泱泱,九龙之仪,地久天长。尚飨!”第三日,俗称“出殡”,一曲唢呐《哑子哭娘》令人肠断。大门口、院落里、灵堂上,白旌、红幡、白幔、祭帐随风飘抚,很是壮观。洪泰然生前富贵荣华,死后享尽哀荣,也不枉一生。其墓地当在苍山上风水甚好之处,背西面东,俯视着九龙洲、洱海和东山。墓地上,按规矩置放着石碑、铭文、表章以及石人、石马、石兽,均是上好的大理石或青石,极尽奢华。
洪紫波含悲忍泪安葬了洪泰然之后,便在九龙洲洪家大院守孝,坐阵摇控洪家龙洲祥的生意,并接替洪泰然任了九龙洲抗敌后援会会长一职。七天之后,洪紫波权衡再三,根据云南的时局,对洪家龙洲祥的生意作了一些调整。董亚枫继续去腾冲,洪剑锋则去昆明,下关由段兴负责。特别是洪家龙洲祥腾冲分号的生意,更是耽误不得。由于日本人步步逼近,腾冲这西南的弹丸之地,战略地位日益凸现,成为各界人士瞩目之地。
三月初的一日午后,杳无音讯数年已是国军少校军官的郑家二少爷郑启川骑着一匹快马,在几个警卫的陪伴之下突然回到了九龙洲郑家大院。原来,郑启川军校毕业后,回云南滇军某师任连长不到一年升任营长,不久又升任了团长,衣锦还乡回到了九龙洲郑家大院。郑家上至郑超群、郑达家、高广珍,下至拥人、丫鬟皆大欢喜。当郑启川得知祖母段氏死于匪患之后,悲痛不已,发誓要报杀亲之仇。翌日一早,即让人打点祭奠之物,披麻戴孝上了苍山跪祭祖母段氏之灵。一场痛哭之后,郑启川含恨走下了苍山郑家墓地回到九龙洲郑家大院。郑启川本是军校出身,熟知军事,更知如何练兵、带兵。
当他得知九龙洲民团有一千人枪,且均是美式装备,便向郑超群恳求一观民团的操练,并愿意为民团讲一堂当前国际、国内形势课和操练军事。郑超群正求之不得,便一口答应下来。于是,郑超群唤来杨本善如此如此交待了一番。练兵场上,郑启川观看了民团步兵、马军的战术表演,心里一惊,感叹于民团训练有素和战斗实力以及军事装备。接着,讲述了国际、国内的时局。接下来的数天,郑启川以军事的标准严格要求民团,进行军事训练。那日,郑启川正在操练民团,突然收到电报,让其立即赶回部队接受入缅作战的任务。由于中国远征军入缅的首战同古之战失利,滇军要抽调增派一部分军官入缅增援,加入滇缅参谋团,郑启川也名列其中。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郑启川即刻与郑超群、郑达家、高广珍及郑家人告辞,匆匆快马走了。
一日,洪紫波正在洪家大院整理从各地发来的电报,盘算进出的账目,突然收到洪剑锋从昆明发来的急电。洪剑锋在电报中说,省政府将对卷烟、洋酒、饮料、酒精、火柴、糖、水泥、棉纱、奶粉征收货物统税。洪紫波心知事情来得突然,下关、腾冲、保山、丽江、中甸、拉萨尚不知情。于是,洪紫波立即拟好电文,分头发出,以应对政府出台的新税政策。洪紫波电令昆明、下关、腾冲、保山所有积存的以上增税的货物,立即打包起运,转至丽江,然后,直销中甸、拉萨,以便从中赢利,盘活资金,再购买紧俏商品投放市场。一时无法出手的,先运回九龙洲总号囤集,等待出售时机,再予抛售。这样一来,洪家龙洲祥不仅可减少损失,还可稳赚该赚的钱。空子总会有的,税制变了,经营也随之而变,岂有经营不善造成亏空的道理?洪紫波在商场上已是一个老手。老手一般是不会失策的。因为今年洪紫波也已四十多岁,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人生本如此,岁月过处,留下的是磨灭不了的痕迹。生命的刻痕上,写下的是丰富的传奇或者精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