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黑白交界
1380500000022

第22章 上帝

春来负责的铁合金废旧回收站,实则拼装汽修场和倒卖走私汽车的地下仓库。春来发现,真像周林所说,无论是工人还那两个俯首帖耳的助手,对他的话绝对服从。天一黑,几十口子人忙得热火朝天,中间供餐,天一亮都鸟兽散,不知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春来问过几个工人,都装聋作哑不搭理,工人之间如同路人,干活吃饭,吃饭干活,彼此间连个招呼也不打。工作的时候也都板着面孔,只有在发工资的时候每个人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但也是短暂的。与这班人相处,春来如在梦里。

闲时春来躺在监控室的沙发上想这样做对不对。他知道不对,但还是想这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情绪低落的时候,他自己都怨恨自己,与自己的灵魂决裂是十分痛苦的。这是一个是非不明、真假难辨、黑恶潜水的时代,一个人长期深陷其中,不加以自觉地清醒,很容易迷失自我、思想混乱、信仰低劣、黑恶缺审,如果再任意膨胀私欲和贪婪,必将冲破正义的底线,走向人性恶的一面。按周林的逻辑,他是"主"的一只手,春来只是手上的一个关节,说到底都是行尸走肉。

春来以桂花的名义在郊区买了一套民宅,七八十年代的旧房,有院落,不是很贵。他是这样想的,假如有一天自己真有不测,孤苦伶仃的桂花至少有个住所,他也死而无憾了。外人看他和桂花是一对幸福美满的新婚夫妇,男人在外挣钱,女人操持家务。桂花喜欢这种生活的氛围和感觉,有春来的日子,她的每一天都是充实而又快乐的。她从心里更愿为春来付出一切,田雪没失踪的时候,她在一旁默默地为他们祝福,这种看别人幸福自己也幸福的感觉,没有亲身经历是不会有真切体验的。田雪失去音信,桂花内心十分悲痛。春来在她面前故意装出高兴的样子,桂花心里更加痛苦。

宝珠对春来很有好感,屡屡表现出一些出格的亲昵行为,似有意又像无意,令春来很反感。宝珠毫不介意,依然我行我素。尴尬的时候,她总对春来报以妩媚的微笑,口口声声对春来说,我只对你这样主动的,周林死皮赖脸我都懒得搭理。宝珠的话是真诚的,春来的确有些感动。宝珠孤身一人,一个弱女子,长年生活在恐怖之中,监控室内几平方米就是自己的家,这是何等的孤独与无奈啊。

一天,宝珠终于忍耐不住,郑重其事地对春来说,姓周的让我使美人计牢牢套住你,他狗眼看人低,自己肮脏也认为别人肮脏。春来说,每个人的出身阅历不同,所经受的痛处也不同,对于那些有钱人的文明开化,我一个平民百姓不敢苟同。宝珠说,生存有时候是没有是非界限的,一个穷困潦倒的汉子偷了路边的一块地瓜充饥,你不能说这个人的人格低劣。吃了这块地瓜,保住生命,将来也许能干一番大事业,成为一代骄子,造福于千万百姓。春来说,你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得有一个不贪不恶的前提,人是有私欲的,控制不住很容易贪得无厌,继而腐朽变坏。虽然我们生活在一个是非不明思想混乱的世界,有良知的人还是爱憎分明的,他们美好的愿望就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宝珠把话锋一转说,至少你对本姑娘没有判断清楚,有一个地方该去的你没去。

宝珠连推带搡把春来拥进自己的卧室,卧室里一床一桌一镜。镜子占了半面墙,镶与床齐,这样室内呈现了一实一虚两张床,对称分布,室内的一切都对称分布。春来说,女人离不开镜子,离开了镜子很容易丢失自己,很容易失去女人特有的光泽和气质。宝珠把脸一转,又笑过来,说,哲学家,你想说的话不是这些,我替你说,镜子能照出一个女人的美丽,也能照出一个女人的丑恶。可有的人往往看不到这些,周林每次来都让我在这张床上给他按摩,赤身裸体的,要不你也来体验一下?

未等春来发话,宝珠按了床头一个红色的电钮,一扇小门打开,一束微弱的阳光斜射过来。小门以内是有旋转楼梯的双墙建筑。春来一时弄不清这双墙建筑究为何用,凭感觉,其外形是一个圆柱形高层建筑。及至顶部,方见五六平方米的半圆平台,六角对称的铁窗已锈,无玻璃,风甚烈。凭窗而眺,远山近野,小河湖泊,高速公路,天穹地庐,尽收眼底。春来蓦然想起这是一座水塔的顶部。一股阴风袭来,春来激灵打了个寒噤。宝珠一言未发地望着春来,她从春来凝眉深思的目光变化里似乎寻到了什么。

春来说,从这里跳下去一定是空中展翅飞翔的自由感觉。宝珠闻言一颤,不由地偎靠着春来说,你也有这种想法吗?我每次来这个地方排遣心中的郁闷,总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春来茫然望着远处的日落、彩霞和飞鸟,深有感触地说,我们现在的处境还不如一个小鸟。

下来后,春来发现宝珠床头的废品小桶里扔有许多一次性针管,他不解地看着宝珠。宝珠目光流露出一丝不安,故作镇定地一笑,说,我学过医,头疼感冒小病小灾自己就给自己扎了。

也许在水塔顶部受了风寒,春来低头抻颈,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鼻涕涟涟。宝珠趁机躲开春来的追问,坐在监视器前神情专注地观察每个镜头画面。突然,她瞪大双眼叫春来,你扒光上身到通风口站一会。春来说,我已经感冒了,你这不是害我吗?宝珠指着屏幕,声色俱厉地说,有人来了,你现在必须按我说的去做。

春来看到,监控器屏幕上出现了周林,在大门口与吴、丰二位指指点点谈论着什么。宝珠点上一支烟,眼睛始终盯着监控器,神情判若两人。五分钟后,宝珠叫春来进来,监控器里乌烟瘴气,春来又是一阵喷嚏。宝珠看着春来,给春来点上一支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说,周林来了你就这样,越打喷嚏越流鼻涕越好。春来不会吸烟,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宝珠急不可耐地说,反正对咱俩都有好处,以后我再慢慢给你解释。

周林来了,十分厌恶地扭了扭脸,说,要吸出去吸去,别熏坏了空调和机器。经过一番折腾,春来不打喷嚏却也鼻涕涟涟了。周林一笑说,有宝珠陪着你还不寂寞吧?春来看看宝珠,宝珠正抖着双手"吸粉"儿,春来顿时明白了,灵机一动说,宝珠有神仙一样逍遥的东西,小弟咋会寂寞呢?周林哈哈一笑说,神仙的日子天马行空翻云覆雨,你可要当心自己的身体啊。一阵荤话,周林自顾扬长而去。

春来质问宝珠是不是吸毒了?宝珠不作答,面目表情不冷不热。春来心急如焚地摇着宝珠的双肩再问,宝珠苦笑一下点点头。春来恨铁不成钢地大叫,你怎么不珍惜自己呢?

宝珠突然扭曲了面孔,咬牙切齿地挥舞着紧握的双拳,歇斯底里大喊,你们这些臭男人,你们这些拿女人不当人的臭男人,我想吸吗?我想堕落吗?这个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世界太肮脏,你想洁身自好都不行。你大概还想说,吸不吸是个人的事,没有人去逼你。这个世界就是他妈的想不到的太多,你不吸好办,四五个男人摁着一个弱女子,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先是对着你诡笑,然后猛地一扎,一切都完了。什么美好的理想?什么自尊自爱,一切都化为乌有。上帝啊,我的上帝在哪里?我的救世主在哪里?我们小老百姓,不是上帝庇护的羔羊,而是阎罗地狱的囚鬼。

春来问,是周林吗?宝珠冷静下来说,你还是少知道一些好,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你一来我就把你当作朋友,周林很希望他的手下都成为瘾君子,毒品的奴隶,他的奴隶。你来之后,他让我想法设法诱你吸毒,要想取得他的信任,你还得装装吸毒的样子。春来说,我不想取得他的信任,再说吸毒是装出来的吗?宝珠说,我这里有一种药水,打开一闻,人的外部表现和精神状态跟吸毒一样,先前给你吸的烟中就有这种药水。

春来接过药水,将信将疑地说,我非这样做不可吗?宝珠说,百益无害,就算帮我完成了一个任务。春来心里一热,眼里噙着泪水,说,谢谢你送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宝珠笑道,一瓶药水就让你这么感动,送你一个活人你还不去死呀?春来真诚地笑道,跟你在一块,该有的苦恼也没有了。宝珠转脸笑了,再笑,说,那你就娶我吧?春来没想到宝珠说话这么直爽,当真说道,我们既然成了朋友,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我有女朋友了,我们都为爱矢志不渝。

宝珠咯咯笑了,说,是不是叫桂花呀?春来心里一惊,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一个朋友叫桂花?宝珠说,在百货大楼,你为她挑选一件洁白的裙子,那种幸福的感觉真让人羡慕啊。春来摇头一笑说,你错了,她只是我的难友,不是我的女朋友。宝珠生气了,提高嗓门说,干嘛瞒着掖着,都一个锅里抹勺子了还不是女朋友?春来说,在一个床上睡觉也不一定是女朋友,我不骗你,这话一言难尽,还是以后再慢慢给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