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我们所不理解的,如果桑妮在场就好了,她自己恐怕可以说得清楚。如果要我给一种解释,就是她越来越疯狂了,企图对所有的男人进行报复。她在血腥当中找到了乐趣。你可能计较我们长达半年的时间不跟你联系,那不是冉带的过错,而是我,我劝她不要跟你们联系,我希望桑妮永远消失,永远也见不到她的踪影!我想你是个聪明人,你会自己醒悟的,没想到还是被她戳了一刀。"
"事已至此,计较也没用了,"我说,"不过,桑妮曾经告诉我,是你把她从冉带身边逼走的。"
"我要有这么大的本事就好了......没有任何人可以逼走桑妮,只要她自己不愿意离开。"易容沉吟道,"桑妮去了,我以为冉带就会解脱出来,谁知他陷入了更深的泥沼。"
"什么意思?"
"她完全被桑妮控制起来了。"
我吃了一惊,问道:"这么说来,桑妮果真跟你们在一起?"
"不,不在一起,但是,她却对带子公司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需要承认的是,她对带子公司的发展,是有一部分功劳的,正由于此,使冉带依赖她,完全被她带入了发霉的梦里。"易容想了想说,"我为什么要离开他?并不是有意把带子公司挤垮,而是因为......我实在受不了啦......我不能再搅和在别人的生活里,浪费自己的青春。"
对我的智力而言,这一切实在是太玄妙了。我想起那家破产公司的人说过的话,他们说,有一个女人在背后支持着冉带,可我不能就此判断他们是不是指的桑妮。
易容并不愿意作过多的解释。
我的思维再次回到那些可怕的绷带上面,摇了摇仿佛睡过去的易容,问道:"桑妮为什么要把被她伤害的男人使用过的绷带送给你?你为什么又要接收?桑妮现在在哪里?"
易容不回话,她真的睡过去了。
31
易容在我的怀里睡了十来分钟,突然睁开眼睛,惊惶四顾。她的心里一定想着很远很远的事情,使她的眼光显得那么缈远而苍茫。我抱住她的脖子,使她的脸能够正对着我。她的眼光慢慢聚焦,数分钟后,我才在她的目光里鲜明起来。
她怎么也愿回答我的问题,而且永远也不会回答我了。
仔细回味她的话,她只不过勾勒出了一个粗犷的轮廓。在她的整个叙述中,回避了她自己,也回避了她的母亲,至于桑娜雕刻出一个假人的事,只是在我对她病态心灵的疑心上多出了一个证明。也就是说,易容并没告诉我更多的信息。
从易容的处住出来,大街上阳光乱迸。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这么好的阳光了。我觉得这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光景。哪一个世界?不知道,但是,它的不真实性却是确定无疑的。
我很想再去那家桑拿中心,但是冉带和张从武大概早已离开了。
当天晚上,我完全在无意识之中走到了滨江公园,不自觉地下了那窄窄的木楼梯,爬上了那块蘑菇状石头。
水枯得可怜,嘉陵江像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蘑菇状石头的根部,袒露于昏黄的灯光里。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根部,那般丑陋和污秽,如无数只胆怯的乌龟,埋头于黑黑的泥土里,星星点点的卵石,装点着它的恶貌。
没有多久,易容也来了。我并不感到吃惊,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我调动起所有的理智,驱赶着时时困扰着我的胡思乱想,专注于易容的一举一动。她静静地坐在我的身旁,与我一样,望着脚底下的江水。
"水就是时间,"易容幽幽地说,"水瘦了,时间也瘦了,在无谓的追逐中,我们的生命也流逝了。"
这样的感叹,以前桑妮从来也没有过,因此,它有效地把我拉回现实,使我轻易把身边的女人和桑妮区分开来。
"还记得那个雨夜吗?"易容问道。
"记得。"
"对我们两人而言,那都是最好的机会,可惜的是,我们都错过了。"
"或许是这样,"我说,"但是,并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
她为我的话所感动,手伸了过来,抓住我的指尖。
这样的动作,也是桑妮从来没有过的。
"易容,请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
"说吧。"
"你以前跟我接近的时候,为什么要模仿桑妮呢?"
"这不是我的过错,而是你的眼睛错了位。"
"不是这样的,你说的话也跟桑妮说的一模一样。"
远处的灯光照到她的脸上,她淡淡地一笑,说:"能举个例吗?"
"'见到冉带就恶心'--这是你和桑妮都说过的。"
"这只能证明,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一直装着桑妮,因为我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我长长地叹息一声。
"凡是跟桑妮接触过的男人,没有一个不被他带入梦中的。"
她或许说得对,因为我一凝神沉思,桑妮离开我之后的所有时光,都成了一段空白。时间是一个秃头的掘墓人,他的头反射着太阳的光辉,迷离着人们的双眼,可在不知不觉当中,你已经被他埋藏了。
"听我的奉劝,"易容说,"再不想什么桑妮了,她已经不存在了。"
我的双手发出一阵痉挛,内心的疼痛使我眼睛模糊,要不是易容抓住我的手臂,我会从石头上栽进大江里去的。
"难道......"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下的石头,它不平凡的身世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
易容明白我的意思,说:"她没有从这里跳下去,她也没有死,但她已经不存在了。"
"你能说得清楚一些吗?"
"你并不缺乏理解力,"易容说,"只是不愿意理解而已。她的躯壳是存在的,但是,她的梦已经醒了,她快乐地生活于物质世界之中,再不愿与你有任何牵连了。"
"你能告诉她在哪里吗?"
"自从来到这座城市,她就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的心里涌起又惊又喜、又恼又恨的复杂情感。我无法相信易容的话。
易容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淡淡地说:"很久以前,她就跟张从武在一起生活了。在那一堆绷带之中,也有张从武的一份。但是,一切都过去了,她再也不会把刀子扎进张从武的大腿了。"
......
我在床上睡了多少天?或者睡了多少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我不愿意醒来。
可是,只要我活着,不醒来是不可能的。易容离去之后,我站在穿衣镜前,注视着自己瘦弱的身体,突然发现我的内心轻松到了极点。
桑妮跟张从武在一起,我应该早就意料到的,桑妮留下来的信已经让我起过疑心,有一次,我给张从武家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人,虽然我宁愿相信是自己打错了,可是,最丑陋的图象还是映在我脑海之中,我辞职以前,怎么也找不到张从武,在我忧郁的心境上又黑黑地涂抹了一笔......
我也懂得了桑妮是怎样在暗中经营她的物质世界。张从武给带子公司写文章,说不定也是她桑妮的主意了。
我的那个女同事为什么要帮助我?她说有人向她托付过,这个人是不是桑妮?女同事说像个男人的声音,是不是张从武接受桑妮的指令给女同事打了电话?......
追究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的,已经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