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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德国人学习什么

WHAT GERMANS LEARN

撰文|张亦霆

导读/INTRODUCTION

康德曾说,德意志人有诚实和节俭的好名声,这些特点正好不适合于冠冕堂皇的事情……德国人的性格往往同理智的黏液质相结合,既不对既定的规章制度抱有幻想,也不打算虚构出一种制度来。

德意志人是渊博知识的批发商。在狂飙突进的时代,德国人是在历史反思中建立起民族精神的。赫尔曼、歌德、瓦格纳、席勒,通过追寻与反思历史将这种精神确立为人的灵魂、智慧及其行动意志的表现,而费希特在针对拿破仑入侵所发表的《对德意志民族的演讲》中,对德意志精神特征做出了精细描述:我们必须在一切事情上都严肃认真,而不轻率过日子,把生活当作嬉戏,我们必须给自己建立站得住脚的和不可动摇的原则,这是我们的一切思维和行动的准绳。在我们这里,生活和思维必须是一个整体,我们要在生活和思维中合乎真理和自然,一句话,我们必须塑造自己的性格。因为“具有性格”和“德意志的”,这两者无疑是意义相同的。

德国人通过学习建立自我的精神中心,在浪漫主义、启蒙运动、近代哲学的进程中,伴随着教育、宗教、制度、商业、军事、法学乃至文化生活细节等各方面的熏染,所谓德意志民族性就蕴于其中。同样,善于学习也意味着善于输出,今天看德国人学习到了哪些优质知识,又是如何转化为精神产品再度输出的,以德国为镜,可以看到一种现代模式的发端。

哲学:人类思想的侦察兵

PHILOSOPHY:SCOUT OF HUMAN THOUGHT

德语是一种有神秘感的语言,与英语、法语不同,它的动词可以灵活拆解、重组、分割、增减前后缀并进行移动。可以说,德国哲学思维就埋藏在德语的形成进程中,在它的词汇、语法、修辞法当中。

在欧洲,德法两国文化同源,都来自古希腊和罗马文明,但因为德国的政治情形,在文化形成上较晚于法国。因此有费希特“将德国人从法国文化中解放”的提法,可见德国起初多是向法国学习的。

启蒙运动之后,二者开始相互影响,法国的卢梭、伏尔泰与英国的休谟,对德国人而言是近代哲学的出发点。同时,英国的商业精神和戏剧,对德国市民阶层也具有强烈的吸引力。而在康德出现之后,黑格尔、费希特、谢林、尼采、叔本华、弗洛伊德、马克思、胡塞尔、海德格尔等人的学说,使德国哲学出现一个世纪性的高峰,继之又引发当代法国哲学的兴起,福柯、德里达、拉康等人即是代表。

经济:几度重振的毅力

ECONOMY:PERSEVERANCE AND RENAISSANCE

德国人的行会传统是形成商业社会的根基。康德所居住的位于边境的哥尼斯堡,曾被俄国入侵占领十二年之久。但其间社会并未产生动荡,居民收入反而有所提高,这全赖成熟的市民经济体系。

一战前,德国的商业和经济都达到欧洲顶尖的水平,跨国企业出现,制造业兴起,德国的精密仪器与军事工业都成为世界一流水准的同义词。德国并未急于像其他列强一样去大量开发远方殖民地,而是蹑足列强身后,利益均沾,直到威廉二世头脑发昏,发动了一场使其前功尽弃的战争。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德国能在短期内重振经济,究其原因,一是有战胜国放宽条件,著名的“道威斯计划”以高超的政治手腕解决了德国赔偿难题;二是在欧洲其他国家沉迷于和平后的金融梦幻时,德国的重工业快速发展,成为欧洲快车。二战之后,德国人再度从战败的废墟上重建国家,先是美国的“马歇尔计划”以贷款的形式启动了它的复兴,而在阿登纳政府的努力下,德国与美国深度合作,引进美国企业管理模式,开创了自己的“社会市场经济”。政府转型为服务型,为消费自由的社会提供优质教育和社会管理。

德国搭上了欧洲工业战后整体恢复的快车,在钢铁、化工、重工业制造领域获益甚丰。在职业教育上,德国的优势在于本民族血液中的敬业精神、重工重商的传统和务实的行事风格,这些都为唤醒德意志精神提供了动力。而在文化科技上,这是个盛产诺贝尔奖得主的国度,在二战前就有53位之多,二战后的得奖者数量仍位居世界前列。在英美等国的诺贝尔奖得主中,也有相当部分是德裔移民。

价值观:复观自然

VALUES:HARMONY WITH NATURE

文化自由、价值自由,自由始终是德国人心目中至高的追求,但这种自由理念依然植根于他们的哲学传统,由康德、尼采等人一路推演而来。也有点类似中国人与天地共存的自然观,用德国人的话来讲就是“彼岸的自由”。比如,尼采对人类自身诗性的发掘,提出审美超越的自由,以使人自身成为充满活力的美的创造物。

海德格尔则强调“存在的本真”,力图把人生与真理挂钩,他说的“真理”这个词起源于希腊文,意思是无遮,他以梵高所绘的《农鞋》一画为例,称这幅画让人懂得了“鞋真正是什么”,“这硬邦邦、沉甸甸的破农鞋,聚积着那双在寒风料峭中、迈动在一望无际的永远单调的田垄上的步履之维艰,在这双鞋具里,显耀着大地对成熟谷物宁静的馈赠,这双鞋具渗透着对面包的稳定性的无怨无艾的焦虑,以及死亡迫近时的战栗。”

海德格尔的“自行安置,自行其意”,与老子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各有所表,却也如出一辙。

教育:现代人的“耶路撒冷”

EDUCATION:INSPIRATION FOR THE WHOLE WORLD

德国人之所以能以“德国制造”闻名于世,在器物、制度、精神诸方面独树一帜,背后的支撑便是“德国学术”。19世纪拿破仑入侵,激发了普鲁士王办教育的雄心,柏林大学便成立于当时,兴办学校一时成为这个民族自强的宝器。到俾斯麦统一德国,欧洲各地慕名来求学的人已络绎不绝。俄国批评家别林斯基有言:德国才是现代人类的“耶路撒冷”。俄国人偏爱哥廷根大学,认为它的哲学最能征服俄罗斯精神中的散漫,甚至提出使“俄罗斯人德意志化”的理念。

19世纪,有差不多一万名美国学生从德国学成归国,包括社会学家、教育家、各类科学研究室的创办人;而在日本,福泽谕吉设想要建立“像德意志联邦那样的国家”,明治变革使日本有机会学习德国的政治制度,伊藤博文的智囊团中挤满了从德国留学回来的人,包括德国顾问,德意志宪法模式也被移植到日本,甚至军事管理、军服制作、兵器,大多采用德国制式。例如鲁迅在仙台大学学医时,所用教材与授课语言均系德语,因德国医学发达,现代医学专有名词多自德语而出。

在近现代,中国亦有留学德国的大家,包括蔡元培、马君武、陈寅恪、冯至和季羡林等人,德意志民族的高纯度国家精神和国民观念,是当时中国人急于引进的外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