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浮华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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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4)

在成熟性感的内衣系列里,莫眉觉得有一个男孩样子很眼熟,这些所谓成熟男子在她的眼中只能是孩子。这个男孩全身只穿一条黑色内裤,脖子上有一条耀眼的橘红色的围巾,头发被摩丝立起,黑黑湿湿的有形有款。他面无表情地在舞台上行走,目光中没有丝毫的迎合,所以才酷。

陡然,莫眉才猛醒过来,这个人是剧虎。

剧虎签约了模特儿公司,这次演出当然也是公司安排的。莫眉在后台找到了他,他穿着白色的浴衣等待出场,身边是性感内衣配男式白衬衣或牛仔装的超级美女,黑色的文胸和三角裤,足蹬黑色的战斗靴,称得上刚柔并济,也是充满时代气息的组合。只要是男人都会动心的,但剧虎显然心如止水。看见莫眉,他很平静,他说,做模特儿并不能赚到很多钱,但是机会会比兽医多一些。

他还说:“你以后也不用害怕去宠物医院, 反正我已经不在那儿了。”

“我没有害怕去宠物医院啊。”

“亿亿残酷,但她不虚伪。”

这犹如一巴掌扇在莫眉脸上,令她无话可说。

“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你同样也选择了比我有钱的人,这没什么,本来这就是一个美满爱情让穷人走开的年代。”

剧虎越是平静,莫眉的心里就越是哀伤。可是她现在就是有十张嘴,也讲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找你并不是要挽回什么,”剧虎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跟你谈谈我心里的郁闷,因为只有你最清楚我对亿亿的感情有多深。其实你不愿意面对的,根本就是你自己。”

你不愿意面对的其实是你自己。这句话对莫眉来说犹如平地春雷,十分惊心。

等她恢复了意识,剧虎已经离去,从侧幕条的地方,她看见舞台上飘起漫天的雪花,而剧虎已经闲适地走上了舞台,他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按照激情震荡、旋律分明的音乐节拍,他从容不迫地且走且停,傲然地环视着这个温文尔雅、充满爱心的秀场,抑或是这个用伪善装饰的歌舞升平的名利世界。总之,他明显的成熟和懂事了。

晚会的小高潮是高锦林邀请他来玩的著名歌星突然出现在会场,全场一片骚动。歌手的确是坐飞机而来,脸上还带着睡眠不足的疲惫,但是他热情洋溢地为观众演唱了他的成名歌曲,而且他说他将分文不取,而把全部的出场费捐给有关的慈善机构。

热爱狗吧!我也有狗!他激动得大声疾呼,人们对他的倾情仗义之举报以热烈的掌声。

莫眉也在激动,也在鼓掌,但是她的脑海里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掠过高锦林漠然、冰冷的眼神。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何以他一个电话果然就请来了这么著名的歌星,简直不可思议。他和彭卓童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也会对动物如此热爱?种种疑问,在她的心里忽上忽下,挥之不去。

不等这个高潮平息,真正爆棚的时刻终于到来。晚会特邀的电视台著名的名嘴主持人激情地宣布,《 家族风云 》 剧组的主要演员刚下片场,还没来得及卸妆,就来到了晚会现场,参加慈善拍卖,所得款项也是全部捐给保护动物基金会。

以朱曼俏为首的众明星从后场过道向舞台上走去,此时简直欢声雷动,镁光灯闪成一片。朱曼俏平时很少在民间出现,对自己的行踪也是讳莫如深,因而她才成为明星中的明星,那些靠绯闻才能见报的演员听到她的名字也会自惭形秽。朱曼俏只穿了一件阴丹士林蓝的布旗袍,素到了极致,但一颦一笑却是风情万种,令人无不感叹她的无穷魅力。她身边是刚开始走红的莫亿亿,也是英气逼人,她只穿一件白背心,牛仔裤是洗白、破洞,不系扣也不拉拉链自由敞开那种。这种穿法必须买比自己的尺寸小两码的裤子,只有这样它才可能在小腹呈现出V字型,露出里面的短裤也是白色,虽说这是剧中人的装束,但更是她性格的无言写照。

真他妈的棒!卓童的眼光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亿亿,他爱她,欣赏她,这就够了。这个小妖子,他平时就是这么称呼她,我的小妖子。

然而,对于亿亿的形象,杜党生差点没晕过去。这简直是妓女的打扮,也不是什么走红的名妓,靠着年轻就来野路子那种。裤子不系扣,那你还穿裤子干吗?这个晚会的基调也有问题,内衣也拿出来秀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拿出来秀的?!女孩子戴个奶罩就出来了,还故意把一对宝贝弄得活蹦乱跳的。场上的那些男人照说也是有头有脸的,看这种东西却看得眼睛嘴巴一动不动地张着,简直有失体统!

突然,她想起了晓丹,这个莫亿亿一日不消失,晓丹一日不会快活。她还是要安慰她几句才好,想到这里,杜党生忙侧过头去,但晓丹的位子上已空无一人。

场上又是一片惊呼,原来,朱曼俏在 《 西宫 》 中的戏服和三十年代上海故事中的美轮美奂的旗袍,被模特穿着一件一件地展示出来,准备拍卖。

没什么意思,买卖这些东西真不知道是谁骗谁?!杜党生冷眼看着场上莫名其妙的热潮,这真是一件令人无奈而又心酸的事。如果拍卖的是她的“五一”劳动奖章,人们一定嗤之以鼻,这她知道,可眼前的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呢?有什么价值呢?奇怪的却是它们备受人们推崇,这真是时代的悲哀,理想、信仰、精神可以说一文不值。从这个角度说,你很难说冉洞庭的某些时髦观念没有一点道理和群众基础。

莫亿亿出现在舞台上,她说她出道得很晚,首先是非常非常感谢对她有提携之恩的巨星朱曼俏,然后才说她只有一件名牌时装,就是身后的这件阿曼尼长裙,这是一条给她留下许多美好回忆的裙子,她希望能助慈善基金一臂之力。

这条裙子开价就是二十万,杜党生心想,这哪是什么裙子,根本就是一块布往模特身上一围,而且那是什么颜色?还说是最名贵的鼠色,尽管她对名牌时装一窍不通,但灰不溜丢的颜色让她实在不敢恭维。二十万,还是那句话,莫名其妙!

她站起身来,在明星时装热卖的情况下,离开了会场。

今晚没有带司机,是小霍开车和她一块来的。当然,她离开的时候,小霍也紧跟其后,及时地把车开出了停车场。

一路上,杜党生默默无言,小霍也很知趣地不说话,专心开车。

大概过了十分钟,这在车上就够漫长了。终于,还是霍朗民打破了沉默,他说:

“杜关,你是不是为女儿的事生气?”

“你也认识卓晴?”

“你想,她有报关公司,我会不认识吗?”

杜党生没说话,暗自叹了口气。

“其实在我看来,”霍朗民两眼望着前方,既小心翼翼开车,也小心翼翼说话,“她和冉关长……”

“叫他冉洞庭。”

“其实她和冉洞庭的关系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停顿了一下。

杜党生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你说。”还横了小霍一眼。

“彭卓晴发财心切这不奇怪,但作为你的老下级,冉洞庭应该提醒她不要太过分,但我觉得他对卓晴太纵容了,这不仅害了她,也会影响到你。”

“把你们调查处掌握的情况收集一下,明天送到我办公室去。”说完这句话,杜党生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里重新安静下来,但这不是宁静,而是潜藏着危机四伏时的让人感到无比压抑的静。伴随沙沙作响的汽车轮子,杜党生的思绪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时光隧道。

那是她小时候在福利院的清贫的日子,她的同伴洪炉,是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洪炉是个英俊的男孩子,比她大两岁,他们相处得很好,在一起上学的孩子里,她最喜欢洪炉,洪炉也很照顾她,如果她受人欺侮,洪炉一定会站出来保护她,甚至不惜跟人打架受到老师的批评。那些家长会说,真是有娘生没娘教的!她经常会为这样的话流眼泪。歧视,是刻在她童年心头最深也最痛的烙印,因此她也最感激洪炉带给她的十分有限的帮助。

生长在任何年代的孩子都是有心愿的,不管这个心愿是冰淇淋还是图画笔,而她和洪炉的心愿就是有一本学生装的 《 新华字典 》,浅绿色的封面,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老师经常会说,字典就是你们随身携带的老师,是一辈子都离不开的东西。可是对于几乎没有零花钱的福利院的孩子来说,字典的价格实在是太昂贵了。

终于有一天,洪炉的同学换了新字典,就把破烂不堪的旧字典给了洪炉,洪炉如获至宝地拿给她看。那是他们最难忘的时光之一,他们躲在堆杂物的仓库外,一块查生字,课堂上不认得的生字在字典里都能查到,这令他们激动不已。

字典太小了,他们头挨着头,几乎搂在一块。当然他们天真无邪,而惟有天真无邪的记忆才能打动我们越来越苍老的心。

杜党生那时很庆幸,庆幸自己黯淡的童年有洪炉跟自己一块成长。然而好景不长,相貌整齐的洪炉被一位来领养孩子的将军看中了,将军和他的新太太对洪炉十分满意,将军甚至觉得洪炉长得还有点像自己过早牺牲的惟一的儿子。

洪炉走的那天换得里外三新,他第一回穿皮鞋,黑色的小皮鞋帅气极了,一般双亲健在的家庭也未必买得起。福利院的孩子都很羡慕洪炉,他们摸他的新衣服,盯着他脚上的皮鞋,好像看得久了就能据为己有。只有杜党生远远地站着,她略显哀伤地看着洪炉,她并不羡慕他,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抽空了一样。她想,她可能再也见不到洪炉了,他会过上好日子,过上那种她做梦也梦不到的好日子。

洪炉也看着她,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并不是特别的快乐。

那也是杜党生第一次看到小轿车,那时的小轿车很少,是真正身份的象征。洪炉就上了这辆小轿车,汽车开动了,孩子们都跟着汽车跑,哇啦哇啦地叫着,党生也情不自禁地奔跑起来,这时她的眼泪才流出来,随着她的奔跑在两个眼角飞。她看见洪炉趴在车后窗里,用手卷成喇叭不知在喊什么,总之她什么也听不见,但她相信他是在跟她说话,跟她一个人说话。

后来,她听说洪炉被改名寇杰,转去了八一小学。再后来,洪炉的消息就越来越少了,直至完全没有。只有那本破字典让她想起并且相信,洪炉的的确确真实地存在过,并没有在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一天,她无意中在报纸的中缝里发现了一则启事,题目是“回家看看”。启事上说,某福利院建院若干周年庆典,但因许多同学四散各处,无法一一查找住址,敬请看到启事后回院里参加庆祝活动。启事只有半块豆腐干大,是非常容易漏掉的,真是鬼使神差,从来不看中缝的她居然那天就浏览了中缝。

她没怎么犹豫,决定回去看看,毕竟她在那里长大。而且她干得不错,不能说是春风得意,至少不愧对培养她的阿姨和久未谋面的同学,可以说她是载誉而归,她只会是保育员和同学们的骄傲。

庆典的那一天,院里非常热闹,到处都是惊呼的声音和热烈的拥抱。

突然,她听见有人大叫一声:洪炉!她循声望去,内心惊跳不止,果然是洪炉!他还是像离开福利院的那天一样,被同学们围住,虽不是里外三新,但也可以看出他的衣着是有品位的,看上去舒服又不扎眼。不像有些同学,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不开口便知道其境遇好得有限。她也还是当年的黄毛丫头,远远地望着洪炉。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中年人了,可是他的眉宇里,仍旧藏着少年时代的寂寞和忧伤,这也只有党生能看得出来。

重逢带给他们的不是激动,而是一缕飘忽不定的如树叶一般的思念终于落在了地上。他们也握手,也四目相望,但却不是简单的久别重逢。同样的举动,里面的内容以及复杂的情感不仅太不相同,甚至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其间的百味。

“好久好久没有人叫我洪炉了。”他说。

“对了,你叫寇杰,你过得好吗?”

“过得实在太好了,但我总觉得更像将军手下的一个士兵。我要做的一切就是服从,包括上大学、安排工作、找对象、结婚。”他说得很轻松,还笑了笑。

是啊,他还想怎么样?如果是自己安排,会有太多的自由,但未必一切都好,就像现在灰头土脸的同学们。

“你呢?你过得好吗?”他关心地问道。

“万事自己做主,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他们相视一笑,儿时的默契与会心卷土重来。洪炉话锋—转道:“还记得那本字典吗?让我们欣喜若狂的那本字典。”

“当然记得,我还保存着。”

“真的?!那时我刚到一个新家,一切都很陌生,新妈妈对我很好,但总是嫌我没教养,无数的规矩恨不得我一天全记住。我心里很烦,没有人让我记挂,我就想你,特别特别的想,有一回还自己坐车去原来的学校找你,结果走丢了。来接我的警卫员到处找我,我们很晚才回家,被新妈妈骂了一顿。”

洪炉平淡地叙述往事,没有一点感情色彩。毕竟他们有了年龄,不再年轻的人有一个共同的标志就是稳重,决不轻易七情上面。

可是她的内心却像烧开的水一样翻腾起来,他也真是对得起她一腔的思念和眼泪,这让她激动,也让她欣慰。当然,她也修炼得很会掩饰自己的情感,她什么也没说,就被同学们叫去参加联欢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