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艺文论苑(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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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高长虹抗战时期创作述评

廖久鸣(四川)

狂飙社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社团,高长虹是其主将,但人们对高长虹的了解,多集中在与鲁迅的那场冲突该冲突被称为“现代文学史上的一桩公案”。实际上,高、鲁冲突在高长虹一生中所占时间极短,从1926年10月正式爆发到1927年1月基本结束,前后不过4个月时间。且不说高长虹1930年出国前的创作,单就抗战时期的创作而言,可圈可点的地方就很多。

高长虹1938年6月从国外经香港回到武汉后,加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9月武汉吃紧,随“文协”转移到重庆;1941年6月经西安赴延安,抗战胜利后徒步赴东北,后不知其所终。从1938年12月到1945年7月这六年半时间里,就已发现的作品而言,高长虹发表诗文107篇次:《中苏文化》3篇次、《抗战文艺》5篇次、《大公报》1篇次、《国民公报》10篇次、《新蜀报》72篇次、《新华日报》5篇次(4篇转载自《解放日报》,不计在总数内)、《黄河》3篇次、《解放日报》8篇次、《抗战日报》(晋绥)1篇次、“墙报”3篇次。这些诗文涉及的内容非常广泛,现撮其要者论述。

一、为抗战摇旗呐喊

高长虹开始创作时,中国抗战已进人艰苦的相持阶段,这时候,部分作家“表现了消极的情绪”(茅盾语)。高长虹回国后,发表的第二篇作品是诗歌《新中国是一个新天下》,该诗热情洋溢地欢呼:“中国,站起来了,像一个壮年的人,同侮辱永诀了,来接受欢迎。”

高长虹的这篇诗歌,为他以后的创作奠定了基调。在《红星诗:给少年们》中,高长虹希望少年们继续前进:“要把苦难打败,那失却的快乐、将二次回来。”在《春天的歌》中,高长虹欢呼祖国春天的到来:“今年的春鸣民主,来年的春鸣胜利。自然以鸟鸣春,我们以春鸣岁。便先掷出这歌声,把敌人的胆量打碎。”在《解放歌》中,高长虹呼吁中国人民“抖擞精神一齐上,胜利就在手跟前”、日本兄弟“放下你的枪,你们的官长是真正的罪犯”。就是面对“路像猿猴脱甲,路旁余烬未歇”这样的废墟,高长虹仍从来往救护的青年身上看见“新中国在生长”。

1939年3月,中国空军出版社建议,将义卖献金捐款用作买“义卖号”飞机,充实国防,高长虹作诗歌《献金》,呼吁人们尽其所能贡献自己的力量:“富人献金和献钱,穷人献的血和汗,叫花子献的是廉耻,诗人逆耳献忠言。”面对日寇的狂轰滥炸,高长虹认为,我们不能只是消极的躲避,“应该有个祛除空袭的办法”,“多买飞机”,具体办法是:“叫有钱人们拿出钱来,买飞机。……有不拿钱的,最轻的惩罚也应该是:把他从大重庆逐出去。”高长虹不但提倡“献机劳军”,并且在发表在《蜀道》第369期(1941年2月26日出版)上的《几句话》后注明“稿费劳军”(11)。

1941年7月,《黄河》月刊纪念“七·七”抗战爆发4周年,高长虹作《七·七诗》和《论文艺反攻》。《七·七诗》号召“能当兵的都前线当兵去”,“一年内如获不到胜利,这一年内枉为人”。《论文艺反攻》呼吁作家们“不能借口环境的困难来摆脱自己的责任,而是要为履行自己的责任,来克服环境的困难。抗战所要求于文艺的,是在全国造成总反攻的浓厚空气,配备胜利的精神条件。”

二、反对分裂,坚持抗战

抗战进人相持阶段以后,蒋介石集团的斗争矛头转向了共产党,加紧了“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活动,发动了多次惨案与反共高潮。在这一背景下,高长虹多次发表文章呼吁团结:“大家就应当有真认识,真觉悟,真正相亲如兄弟”,只有对那些甘愿做奴隶的人,“才可以歧视,甚至视之如敌人”;“大道理管小道理,内部团结起来了,一经团结起来,团结就成了动力,整个的抗战机构就都动作起来了”。1940年12月25日,高长虹在罗列影响抗战胜利的五种“死敌”中,前两种便是“投降妥协论”和“制造兄弟阅墙的阴谋”。在听到穆时英、杜衡当了汉奸的传说时,高长虹作《保障作家们的名誉》,呼吁作家们为保护自己的名誉,“应当更加巩固自己的团结,整顿自己的阵营,严肃自己的风纪”。

抗战文学在它的发展过程中,不仅遭受着日本帝国主义的狂轰滥炸和汉奸特务的破坏,还遭受着国民党反动派的种种压迫与残害。为了与国民党作斗争,进步文艺界举行各种公开集会,“增强团结,鼓舞斗志,反击国民党的压迫”,高长虹积极参与到这一活动中来。1940年端午节,诗歌晚会举办屈原纪念会,高长虹作《纪念屈原》的发言,认为中国人用端午节纪念屈原,“是因为他以民族的心为心,民族的生命为生命的”,同时告诫人们,“不能像屈原的那样,看见中国百事不如人意,便一死了事,便是中国命运里证明要亡国的,我们还要救活它。我们处的时代不是屈原的时代。屈原生在我们的时代,他不会自杀。”1941年端午节,高长虹作《论屈原》。在这篇近万字长文中,高长虹称屈原“是中国最大的诗人”,并在文章末尾指出学习屈原的意义:“学习屈原的爱国精神,也要学习他的人民的情绪,用诗来唤醒民众,铲除贪污,克敌制胜,也要在诗里采纳人民的语言,来教育培植人民中的屈原。”

除写纪念屈原的文章外,高长虹还写了《一点回忆——关于鲁迅和我》、《纪念中山先生》、《悼蔡孑民先生》、《怀念泰戈尔》、《庆贺郭沫若先生五十寿辰》等文章。在这些文章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一点回忆——关于鲁迅和我》和《庆贺郭沫若先生五十寿辰》。前文长达近15000字,回忆了与鲁迅的交往过程,为人们认识鲁迅留下了非常宝贵的资料;后文高度评价郭沫若前半生的贡献,特别强调“皖南事变发生的时候,他曾有一次公然对张治中说,他当然是同情叶挺的”,称赞郭沫若是重庆文化界这只“鸡”的“鸡头上美丽的花冠”。

三、为民主而斗争

国民党顽固派在发动第一次反共高潮的同时,思想上也加紧了反共反人民的步骤。1939年1月,蒋介石在国民党的五届五中全会上,作了《唤醒党魂与巩固党基础》的报告和《整理党务之要点》的讲话,其主要内容为:“要实行一个领袖(蒋介石)、一个主义(假三民主义)、一个政党(国民党)的法西斯专制主义,并确定了反共、限共和溶共的方针。”为了贯彻这一方针,3月,国民党又公布了《国民精神总动员令纲领》,在抗战旗帜的掩护下,把蒋介石集团的法西斯专制主义“精神”合法化,用以抵制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抗日救亡精神。针对国民党思想战线上的进攻,共产党进行了有力还击。1939年4月5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国民精神总动员令的指示》,指出国民党的所谓国民精神运动总动员有两面性:一是为抗日,一是为防共;4月26日,中共中央又发表告全党同志书,揭露了国民党《国民精神总动员令纲领》的反动性;1939年10月,中共中央出版党内刊物《共产党人》,毛泽东撰写了《〈共产党人〉发刊词》;1940年1月,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发表……高长虹这段时间的相关创作,客观上起到了支持共产党、反对国民党顽固派的作用。

1939年3月9日,高长虹在《国民公报》上发表《艺术与民主》,呼吁文艺工作者为民主而斗争:“艺术作家不但须参与抗战的斗争,而且必须参与民主的斗争,和根本改善民生的斗争。这个三位一体的斗争就是行动的枢纽,时代进行所循的轨道。艺术作家们应是新的民主政治的动力的构成分子,所完成的作品也应是新的民主政治的动力的构成分子,为实现新的民主政治而付出所有的力量。”

高长虹所指的“新的民主政治”又是什么呢?高长虹回到国内后,发表的第一篇作品是《国防经济建设和中苏国防互助》,认为“中国和苏联一样都是革命的国家,是再建人类新文明的民族”。1939年9月2日,高长虹作《欧洲混战和亚洲的曙光》,认为“在欧洲混战的现在,中国决定了民主政治的提前实现”,“中国不但是反侵略者,而且是民主国家。它将由形式的民主更进而为实质的民主”。在1940年1月29日出版的《蜀道》上,高长虹发表《一点回忆》,该文以第一次欧战诞生了苏联为例,说明第二次欧战的爆发,“对于我们的解放事业,这是一个有利的条件!”从这些文字可以看出,高长虹所指的“新的民主政治”不是欧美式民主,而是苏联式民主。

为了自己向往的民主,高长虹“只愿把民主给诗,并为它做前身”。在《胜利的艺术——抗战上加民主》中,高长虹认为,抗战已进人第二个阶段,即“民主的阶段”,“艺术作品的中心内容,应当是民主的和为民主的,形式应当是真正大众的。”在《国防和文艺:民主抗战》中,高长虹认为国防有三种主要的内容:“第一是抗战;第二是民主;第三是制胜”,现在,“时代的新内容已经生长起来了,这就是民主”,所以作家的主要任务应是写民主:“现在如不写民主,作家就很容易停滞在时代的日月里。”

四、为抗战文艺献计献策

抗战初期,进步文化界围绕着以梁实秋为代表的“与抗战无关”论进行过较长时期的批判,在这一批判中,高长虹作《树起国防艺术的旗帜》,认为在抗战时期,为了团结人民,打击敌人,应当树起曾经树起过的“国防艺术的旗帜”,国防艺术的内容,“不但要摈绝一切与抗战无关的,一切都归于抗战,而且要为抗战保证胜利,要提高人民对世界环境的警觉,要创造新中国的象征。”

高长虹有着丰富的阅读经验和创作经验,他毫不保留地将这些经验贡献出来,为此发表了《诗和小说》、《诗和韵》、《什么是诗》、《论中国诗》、《诗的语言和技巧》、《小说里要求活人》、《敦厚和诗》等文章,另外,1941年2、3月在《抗战文艺》、《新蜀报》副刊“蜀道”上发表的6篇《几句话》,也多与文艺有关。从这些文章的标题可以看出,高长虹的经验谈集中在诗歌和小说方面。在说到什么是诗时,高长虹认为诗的条件是:“分行写,押韵,有音节,有诗意”。在谈到小说的创作时,高长虹强调小说里要有“活人”:“所谓活人,当然不是说实有其人,只是说若有其人。描写一个若有其人的人比描写一个实有其人的人要难得多。从十个乃至百个实有的人中创造一个若有的人,这是小说的正常写法。”由于“诗的性格是热情的,小说则比较是经验的”,所以高长虹呼吁诗人、小说家不能厚此薄彼,要精诚团结:“诗人驰骋热情,小说家发挥经验,老叔,子都,两无疑忌,为民主树先声,垂模范。”

文艺要健康发展,离不开批评,高长虹为此写了《展开批评运动》。高长虹曾高度评价曾克和她的作品,说她的作品是“沙漠中的绿洲”,将曾克称作“新星”,说自己“只指优点,对于一个少年作家,不算过火。”对后辈作家的提携关爱之情溢于言表。他高度评价力扬诗集《枷锁与自由》中的《我的制服》,认为它“意境和情调,都很明显。”在评价艾青的诗集《他死在第二次》时,高长虹认为《吹号者》是“本集中最好的诗”,而《他死在第二次》中的人“是思想中的人,不是行动中的人”,“再加上无韵,用语欠中国化,欠大众化”,所以艾青还需继续努力:“前面还有大广场,诗人还得和他的广场赛跑。”为了让更多的人参加到抗战文艺的创作中来,高长虹提倡“组织大众通讯”。在得到一个兵士的信和诗稿时,他曾按信上的地址找到这位兵士,使得这位兵士“高兴得什么似的”。

抗战时期,作家生活极其困难,为此,《新蜀报》副刊《蜀道》1940年1月27日就“如何保障作家战时生活”为题召开座谈会,座谈会后,《新华日报》、《大公报》、《新民报》等纷纷发表文章支持“保障作家生活”运动。高长虹也积极地投人到这一运动中来,先后发表了《作家自己的精神食粮》、《保障作家生活运动要再接再厉》、《把文艺救起来吧!》、《增加呢还是提高》等文章。要知道,高长虹是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并且,从离开家庭投身社会以来,一直没有固定工作的他早已习惯了缺衣少食的生活,所以,单就个人的物质生活而言,抗战时期的高长虹应该还过得去,但高长虹仍为此大声疾呼,很明显是为了那些处于困境中的作家及家庭。

五、参加“民族形式”的讨论

1938年10月,毛泽东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作了《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的报告,在谈到学习问题时指出:“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教条主义必须休息,而代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1940年1月,毛泽东又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指出:“民族的形式,新民主主义的内容——这就是我们今天的新文化。”这些文章的发表,推动了文艺界关于通俗化、旧形式利用等的讨论。1939年-1942年间,“民族形式”的讨论在中国文艺界轰动一时,周恩来及其所领导的中共中央南方局对国统区的讨论十分关注。高长虹为此写了大量文章:《民间语言,民族形式的真正的中心源泉》、《民族形式的作品举例》、《论小说大众化》、《如何用方言写诗》、《论民间文艺》,另外还在《艺术与民主》、《正眼看人》、《论屈原》、《论文艺反攻》等文章中涉及到这一问题。

综观高长虹的相关文章,其主要观点可以归纳为两方面:一、强调内容的大众化:“艺术的大众化,是时代对艺术作家所提出的一个条件。不但形式要大众化,而且内容也要大众化。内容的大众化,不但要以大众的行动为创作的题材,而且出发点必须是大众的,必须是为大众的,内容的重要决不次于形式。”二、认为“民间语言”是民族形式的真正的中心源泉。高长虹对“民间语言”在民族形式中的重要地位是异常强调的,他高度评价西北战地服务团所编的几个话剧,就是因为这些话剧具有“民族形式应当具有三个最基本的条件”:(一)“它应当是大众语的”;(二)“作品中人物的语言,必须是大众的语言”;(三)“在描写作品中人物的动作时,要尽量用他能够懂得的语言;有时候语言感到不够用时,不能不创造新的用语,但也必须要它是大众能懂得的,是一种新的大众语言”。但同时需要指出的,高长虹的“民间语言”并不主要指“乡村的民间语言”,因为他在《如何用方言写诗》中写道:“不只是白居易写诗应该叫老妪能解,就是老妪写诗,也应该叫白居易能解”,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写诗的人要学习各种方言的,从那里边精练出大众能懂的语言来,用以写诗,叫老妈子都能理解”,同时,要教育老妈子读诗、写诗,使她写的诗“‘白居易’也能够懂得”。由此可知,高长虹所谓的“民间语言”是经过改造的民间语言。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抗战时期的高长虹与中国共产党取一致的步调,以笔作武器,积极投人到抗战之中,为抗战胜利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我们不能因为他曾经与鲁迅有过冲突就抹杀他的一切。并且需要说明的是,高长虹抗战期间发表的107篇次作品中,有90篇次是1938年12月一1941年上半年在重庆创作的,1941年下半年离开重庆后四年时间只发表了17篇次作品:1941年7月一12月4篇次(其中西安3篇次、延安1篇次)、1942年3篇次(延安)、1943年2篇次(延安)、1944年6篇次(延安)、1945年2篇次(延安),个中原因,非本文论述范围,在此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