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哲学、科学与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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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两种启示之间

海拉·本·艾祖尔夫说:第二天晚上,清真寺的老服务员把一本小册子交给我说:“你把这本书交给长老。为找它,我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我接过书,去了长老那里。当他看到我手中的书时,脸上露出喜色。

长老——他们终于还是找到了,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错。海拉啊,我大概在十年前写出了这本哲学简读,后来经我的许可,他们把它出版了。我手中只有一本,却不知放在哪里了。

海拉——这本书有那么大的必要让你苦苦寻找吗?

长老——那倒不是。但我想给你简述《觉醒之子》的故事。这本小著中有那个故事的缩写。这样,我就不用花更多的精力去重新翻阅和缩写了。

海拉——长老啊!据我所知,这个故事是伊本·图斐勒(1100—1185)撰写的一个幻想故事,难道追求真理的哲学,能在幻想编织的故事中孕育吗?

长老——海拉啊,故事中幻想的部分只是主人公的名字和情节。假如你把主人公换成“理性”,把他成长的孤岛想象成我们生活的社会,那么,这个故事不就变成一个真实的历史了吗?其中没有任何幻想的成分。除非“理性”即“主人公”丧失自己的作用……

海拉——长老啊!这怎么讲?

长老——伊本·图斐勒对认识论、存在论、信仰真主和美德的观点在故事中得到了明确的表现。故事中要不是存在与伊本·西纳等人的流溢说相一致的臆说,它一定不仅是由哲学揭示真主的故事,而且也是理性的故事,即说明理性怎样在认识的道路上循序渐进,沿着哲学的步骤步步上升,最终认识了真主,认识了真、善、美。在讲故事的梗概以前,我想把伊本·图斐勒在故事中所要表达的主要观点摆在你的面前,以便你从字里行间体味他的目的和思想。

伊本·图斐勒想通过故事证明下列事实:

(1)在认识的阶梯上,理性逐渐升华的历程是:由局部的感性认识上升到整体的思想体系。

(2)人类的理性,毋须经过学习和引导,光凭真主在万物中的迹象,就能认识真主的存在,并且能建立一套确凿的证据。

(3)在想象绝对无始、绝对的无、无限、时间、存在、新生等问题,并涉足求证时,理性往往表现出无力和无能。

(4)无论理性倾向于世界的存在或新生,两种信念的必然结果都是一样的,即肯定真主的存在。

(5)人类靠自己的理性就能认识行为准则和社会道德原则,并用它来规范自己;懂得让肉体的欲望服从理性,同时不忽视或怠慢肉体的权利。

(6)伊斯兰教法倡导的内容与健全的理性自行认识的真善美完全一致,互不冲突。

(7)一切智慧在于教法所遵循的方式,即按人的智力水平与人类对话,无须向他们揭示智慧的实质和奥秘。人类的真正利益,便是遵守教法,放弃深究。

海拉——我多么渴望阅读这篇奇妙的故事。

长老——请听故事的梗概:

伊本·图斐勒假想一个名叫“哈亚·本·叶格赞”(觉醒之子)的婴儿,被人遗弃在一个孤岛上,得到了一只母羚羊的养育。羚羊给他喂奶,照料他,直到他长大成人。他学会了动物的声音,当他看到动物有遮身之衣,有防身之器,而自己却赤身裸体,两手空空时,他就用树叶及皮毛作衣遮体,拿木棍当武器。后来,羚羊无声无息地死了,这把他吓呆了。他想找到其中的原因,但看不到表面有什么变化。他料想原因一定在内部器官中。于是,他用锋利的石块和竹片豁开羚羊的胸膛,见胸中有一颗心,表面完好无损。他又豁开了心,见左心室是空的,这才想,可能这心中居住的东西走了,才使羚羊丧失了生命。他不停地在考虑这个问题,最后认定,羚羊的实质是离去的那个东西,而躯体只不过是其载体罢了。见羚羊的躯体腐烂后,他更加肯定了这一认识。他看到一只乌鸦在用土掩埋另一只死去的同类,就照样把羚羊埋了。

后来,他发现了火,取了火种,反复地观察,又试着把被海水抛到海边的动物投进火中。这样就学会了食肉和熏肉的方法。他对火的巨大力量感到奇怪,他想,从羚羊心中走出的东西可能与火是同一质料。他不断解剖各种动物,研究这个问题,从而明白了许多器官的功能。他懂得应该给自己盖一间房子,用于栖息;造一件防身的武器,用于狩猎。当他长到十一岁的时候,开始思考世界的问题。他观察世上的动物、植物和矿物,发现它们有许多功能和用途,物质间有共性,又有各不相同的特性。在他脑海中形成了物质多样化的概念。他不停地在观察动物和植物,寻找它们的共同点和差异。从而形成了“类型”和“种类”的概念。他见动物和植物是在某一方面一致的两种生物,比如它俩都需要营养。因此,他认为动植物同属一类。他观察动植物,又观察矿物,发现三者虽然各具不同的属性,却在质的概念上是一致的。他从而认为一切存在,同属一类,只不过花样繁多罢了。他懂得了动物的灵魂是超越肉体的一种东西,认为它能创造出许多奇迹,能体会各种感受。在他看来,灵魂的问题是一个重大问题,灵魂比腐朽的肉体更重要、更高尚。

他又开始思考万物的本源。他想,最根本的东西是水、火、土、气。他一直观察这几样东西,希望找到其中的共性。他只找到了它们的“延续性”,但在延续性后面另有一个概念,即事物不断转化和改变的“形式”。这样,在他的思想上形成了“质料和形式”的概念,从而涉足于理性世界。他又观察简单物体,仍然看到其形式不断变化。如水,先是水,后变成蒸汽,又复变成水。他懂得了形式的变化不是物质根本的变化;凡是新生之物必然有其创造者;物体的运动实际上不是源于物体,而是源于另一个动力,它来驱使物体运动。他想了解这个动力,并在可感知的事物中寻找它,于是,发现没有一样不变化、不需要动力的。因此,他排除了从可感事物中找到动力的可能性。他又观察物体,不断考虑和琢磨物体是否无限循环的问题,他的理智困惑了。后来,他凭自己强烈的悟性,得知物体的无限循环是错误的,不可能的,也是不可思议的。之后,他又考虑整个世界,它是从无到有地新生的呢?还是从来就是存在的呢?是先无后有的吗?他迷惘了,无法倾向任何一种说法。如果相信世界的存在,则有许多疑难随之而来,即永恒的存在是不可能的,因万物不断在变化,世界必定是新生的;假若相信它的新生,又有许多疑难困扰,因为在他看来从无到有的新生无非是时间的超前,而时间又存在于整个世界当中,与世界形影不离,这样又无法说明世界后于时间。他又想:造物者为什么就在那个时间创造了世界,而不是更早一点呢?是否有意外的原因出现,或由造物者自身发生了什么变化而促成了世界的出现?

这样,各种证据自相矛盾,使他迷惑不解。他又想,两种说法各自会导致什么结果呢?也许两种说法都产生同样的结果。他发现,如果相信世界的新生,先无后有的存在,其结果必然是:世界不可能自行产生,必然有一个产生的动力,这个动力不是物体,否则,它又需要创造者;第二个创造者又是物体,这一物体又需要第三个创造者,由第三到第四,以至无限循环。这是荒谬的。如果相信世界是原有的,其结果必然是这样:它的运动是永恒的,而每个运动必然有一个动力,这一动力要么是物体本身中潜藏的力量,要么不是。潜藏的力量随物体的分化而分化,随它的微弱而微弱。物体无疑是有限的,因而,其潜藏的力量也是有限的。那么,那种无限的动力必然与物质和物体的属性无关。

哈亚·本·叶格赞用这种方式达到了第一种说法得出的结果。对世界的新生或存在的怀疑没有妨碍他的信仰。他认为,从理性上讲,这一伟大的动力必然具备一切完美的属性,如全知、全能、意志、自由、仁慈、智慧。当他对这一伟大的动力获得了认识后,试图了解他自己是凭什么途径认识了他?他没有从感观中找到认识这一动力的途径,因为感观只认识物体,而这一动力是超物体的。因此,他明白借以认识这一动力的东西与物体无关。同时,与物体无关的这一东西不遭毁灭,它将永远存在,并根据自己在今世体味和敬畏这一伟大动力的程度而享受幸福或遭受折磨。

哈亚·本·叶格赞的这一思想,促使他对人生作系统的思考,进入对造物主的参悟。当他观察自身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浊体与其他动物有相一致的东西,即沉重的肉身,这一肉身使他不得不需要可感事物。他明白,肉身不是毫无意义地被造出来的,他应当改良自己的肉身,而只有通过雷同于其他动物的一种行为,这一改良才能成就……另一方面,他见自身如同天上的星星,因星星有形体,能认识“必然存在”。其次,他依靠自身中能认识“必然存在”的那一部分妙体找到了自身中存在与“必然存在”雷同的一面,因而,执意要仿效三样东西:仿效动物,做有利于自身和自身存在的事,只从植物中摄取营养,如果没有植物的话便从动物中补充营养,但要保留植物的种子;选择动物中最普遍的种类,以免使物种灭绝。他仿效天体,因天体是清澈、明亮、纯净的,并且在转动,能给天下带来光明和温暖,而且它能目睹“必然存在”(本来当有者),以他的智慧行事,以他的意志运动。

哈亚决心尽自己的一切能力为动植物解除困难。当他看到有些植物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阳光,或挂在另一种植物身上,或几乎要渴死时,尽快给它们解除痛苦;当他看到有些动物被猛兽咬伤,或掉进陷坑,或被荆棘绊住,或饥饿不堪时,主动承担救死扶伤的义务,给它们喂食、饮水;当他看到动植物生命之源的水在渠道中被障碍物堵住时,就把它移开。他决心仿效天体,讲究身体和服饰的卫生;并进行各种运动。他绕小岛沿岸环游,或绕屋子旋转多次,有时散步,有时小跑。他效法天体,长期思考“必然存在”,试图与物质世界隔绝,用关闭感观和意念运动的方法沉浸在冥想当中,直到失去感觉,排除物障,获得体验“必然存在”的机会。至于仿效真主的问题,在哈亚看来并非易事。在“肯定的属性”中他只能仿效“知识”这一属性,即认知真主,而不以物配他。至于在超乎物性的“否定的属性”中,哈亚努力超脱自己的肉身,专心思主。多日过去了,他一直沉浸在这种寂静当中,不断追求浑化的境界,真诚希望窥见真理。最终,他如愿以偿,他的自我溶进了大我当中,眼前唯见独一的、真实的、永恒的存在,他以此体验了眼所未见、耳所未闻、心所未想的快乐。哈亚说,他无法描述这一境界,企图描述这一境界的人,无异于想用舌品尝色彩,或想知道黑色究竟是甜味或酸味的人。

海拉啊,伊本·图斐勒借哈亚·本·叶格赞之口,对他所见到的天体进行了奇怪而幻想式的描述,所用的语言连他自己都承认不可理解。他说,表达手法有限,语句给人以空洞的感觉。

接着,伊本·图斐勒把故事情节转移到描述临近哈亚岛屿的另一个岛屿上,那里居住着一群信奉宗教的信徒(即信奉先知穆罕默德的宗教)。他们中有两个虔诚的青年,一个叫伊布桑,另一个叫赛里曼。两人同时钻研宗教学问,想了解超教法的一些问题,如真主的属性、天使的实质及末日的情景。伊布桑乐于深究教义的内涵,以诠释见长,而赛里曼则注重外在的意义,对经文不作任何解释。伊布桑遵守教义中有关遁世的教训而离群索居;赛里曼遵守教义中有关与社会融合的教训而与众人相处。由于两人意见分歧而分道扬镳。伊布桑来到哈亚生活的小岛过隐居生活,专心拜主。他与哈亚·本·叶格赞相遇。哈亚听到伊布桑在诵读经文,见他礼拜、赞主、祈祷时,就知道伊布桑是有学识的人,尽管他听不懂伊布桑的话。伊布桑教哈亚学会了万物的名称,直到他能说语言了。这时,哈亚才把自己的身世告诉给了自己的新朋友,告诉他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提高认识,最后认识了真主的。当伊布桑听到他对真主的描述时,发现哈亚凭理智认识到的东西全是教法中的内容;于是他觉得理性与经典完全吻合,而且,觉得诠释方法也得心应手了。当伊布桑把宗教信仰告诉给他的朋友时,哈亚发现它与自己所见所想没有任何冲突。哈亚想,宣扬这种教义,传达这种教法的人一定是忠实的人,而且说话诚实,他一定是来自养主的使者,因此,他皈依了那位使者(穆罕默德),声明确信他的使命。

接着,哈亚学习了使者传达的天命和训诫,并恪守不违。但有两件事他仍然不懂其中的哲理:

第一:对天界(形而上)的许多问题,使者为何要用比喻的方法述说,而不直接说明,致使部分人把真主人格化,把许多与真主不符的东西认作真主的本然?

第二:使者为何只道出了天命,并允许人们拥有资产、扩大生计,从而给人们提供了弄虚作假、违背真理的机会呢?

哈亚想,还是应该接触人类,给他们谈谈自己凭直观所发现的真理。他向伊布桑吐露了自己的想法。后来,真主差使一只过往的船只,把他俩带回了伊布桑的家乡。伊布桑向同伴们介绍了哈亚的身世和地位,于是,哈亚得到了大家的尊敬和爱戴。哈亚开始给他们讲解各种奥秘。但是,当他稍稍超出经典的表层含义时,人们便退避三舍。哈亚对拯救他们深感失望,心想这些人都是民众中的精英,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忙于世俗、陷入无知当中的广大群众呢?他这才意识到,借直观的洞见向民众讲教义是没有结果的;不能向他们苛求超能力的事。哈亚懂得,一切智慧、正道和成功都包容在列圣的教诲和教法的规定当中。每一行都有特定的人群;每个人只能胜任符合自己天赋的事。于是,他告别赛里曼和他的那些坚持经文表义的同伴们,并为自己曾说过的话向他们表示歉意,告诉他们,自己有了与他们一致的观点,获得了与他们一样的正道,还嘱咐他们要坚持他们已往的观点:恪守教法的规范,信仰隐微的经文,不涉足无益之事,远离异端和私欲,跟从先哲的道路,这才是成功的唯一途径。他还告诫他们,一旦陷入深究,教门就会紊乱,人们就会摇摆不定,蜕化变质,后果不堪设想。而如果他们坚持现行的宗教观点,他们就会成功。

最后,哈亚告别他们,同好友伊布桑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岛上,定居在那里,专心拜主,直到归真。

[1]对真主的本体有两种叙述方法:肯定的叙述,如说真主是全能的、全知的、智慧的,等等;否定的叙述,如说真主不是物质、不具体形、不在时空中,等等。前者为肯定的属性,后者为否定的属性。——译者

[2]有的西方学者认为《哈亚·本·叶格赞》是《鲁滨孙漂流记》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