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要再问下去,旁边伸出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掩住了他的嘴,王子进的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到了肚子里。
只见绯绡面色严肃,眼角瞥着门外道,“有人!”
王子进回头一看,那饭厅的门旁站了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儿,长须飘飘,一双眼睛正露着凶光望向二人。
正是那姓淮的管家。
七、
两人吃了早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里,绯绡似乎已经完全好了,一个人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拔起地上的小草放在手掌中把玩,脸上全是专注神色。
“绯绡,你又在干吗?”王子进见他在院子里大太阳下晃来晃去,头都被他晃大了一圈。
“假的,都是假的!”绯绡一身白衣,正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分外的刺眼。
“什么假的?”王子进急忙从房里跑出来,也拔起地上的小草,沾了一手绿色的草汁,一切都是这样的真实,怎么会说这是假的?
绯绡一手遮着晃眼阳光,笑着看着他,“今晚我们就去找找看那个生病的夫人吧,也许都会水落石出!”
“你已经知道这其中古怪了?”王子进问道。
“大概吧,只是不知道,那叫齐儿的到底是谁?”
“听起来,像是个小孩的名字!”
绯绡望着蔚蓝天空道,“我也知道,可是这家并没有孩子啊!”
王子进听他这样说,心里一阵发毛,颤声道,“不会是那小孩死了吧?不然怎么会消失?”
绯绡却不答话,手里抓着几根轻轻嫩嫩的小草,似乎若有所思,神智刚刚集中,就感觉一股寒冷的视线如胶似漆,紧紧的粘在他背后。
他急忙回头一看,身后却是高大的房檐,一枝老槐的枝桠正探过头来,伸展着茂密的枝叶。
“怎么了?”王子进也回头看去,哪里有一个人?
“没什么!”绯绡弹落掌中小草,负手走入屋中,笑道,“子进,今日好好休息吧,晚上还有事情要做!”
王子进精神却很好,一个人在院子里散步,等他回来的时候,却见绯绡已然伏在被子上睡着了,桃花的花瓣飘落进房里,撒在他白色衣襟与长长黑发上。
王子进望着他几近婴儿的香甜睡脸,不仅摇头暗笑,他怎么在哪里都能睡着啊?哪怕是在这怪异的桃源仙境,也能安之若素。
此时屋外落英缤纷,轻雾缭绕,王子进抱膝坐在窗旁,望着窗外美景,旁边酣睡的绯绡,心中竟隐隐不愿从这里离去。
或许让时间静止,也不是一件坏事?
绯绡一觉睡到下午,晚上丫鬟端了晚饭过来给他们吃,显是那郑先生不愿见他们。
王子进只觉得怏怏的没趣,看那郑先生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没有想到如此小气,只是因为绯绡一句话不和,连饭也不与他们同吃了。
绯绡却不在意,在一边欢快的喝着酒,吃着鸡腿,“子进,你说今早偷瞧咱们的是谁?”
“是这家管家,姓淮!”王子进一边吃饭一边答道,“昨夜看起来还是很和蔼的一个人老人家啊!”
“和蔼不和蔼,不是用眼睛瞧的!”绯绡笑道,“你看我和善不和善?”
王子进看他一张脸孔,虽然俊美无双,眼睛里却写满狡猾,一看就不是善类,不禁摇头不语。
“可是要是我生起气来也是很怕人的!”
“是啊,有人和你抢鸡吃,你是气得挺厉害的!”王子进抱着饭碗哈哈笑道。
两人说说笑笑,转眼就是半夜了,此时一轮明月高悬,偶尔有鸟儿夜啼的叫声在寂静夜空中回荡。
漆黑的走廊中,仅有烛火忽明忽暗,庭院里的花木影影绰绰,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窜出来。
此时一扇雕花木门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打开,从门后走出两个人影来,黑暗中依稀可见是两个男人的影子。
“那家夫人在哪?”王子进伸手拿下走廊上的一盏油灯,用手端着照明,“我们为何要先去找她?”
“一个没有人见过的女主人,你不觉得奇怪吗?”绯绡已经沿着回廊往内院走去。
王子进左右张望了一下,虽然心中害怕,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往前走。
两人又穿过一个庭院,眼前出现了几间房子,看布置似乎是收藏东西的地方。
“不是这里,去那边看看!”绯绡说着转身要走。
“等等!”王子进指着一扇大门半开的房间道,“那里好像是书房,我想去看看!”
见绯绡不高兴,急忙道,“你先去找那位生病的夫人,我马上就过去!”
他说完,也不理绯绡了,端着忽明忽暗的油灯,往那半开的门中走去。那房门中黑漆漆的一片,像是等人踏入的陷阱。
可是好奇心还是驱使他要去里面看看,那郑先生说他是读书人。
不巧王子进也是读书人。
天下的读书人,都喜欢把秘密藏在书里。
八、
绯绡顺着回廊七拐八拐已然走到后院,在这大宅中,似乎有人布置下了机关,他不敢轻易展露法术,所以才用这样粗浅的法子找人。
后院的景致已经远远不如前面的庭院,他却像是有灵感一样,径直往一个有着琉璃瓦顶的房子走了过去。
在黑夜中,都能感觉到这屋子里飘来的死气。
这家的夫人真的重病了?这死亡的味道怎么这样浓郁?
他踏在青石砖上,环视左右无人,推门就要进入那房中,哪想门却上了锁。真是奇怪?哪有人住在家里还要锁上自己的房门?而且还是从外面锁的?
他伸出长指拨了一下那亮晃晃的门锁,那门应声就开了。
里面一股浓郁的呛人的气息迎面扑来,似乎还夹杂着厚重的脂粉味道。
他急忙用手掩鼻,走了进去。
是一个有着帷帐的房间,厅里放着一张八仙桌,与别的房间并无不同。只是过分干净,似乎没有人居住一般。
这屋子的主人,会是那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吗?
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只好伸手唤出青火,托在掌心,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帷帐重重,屋子里仅有家具,哪有人的影子?
他拨开帷帐,往内室走去,刚刚走了几步,就见眼前一张雕花大床,厚厚的深红色帷帐遮住了整张床,床下的踏脚凳旁,放了一双女人的绣鞋。
他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重病的女人是谁?会是那个人吗?
绯绡轻轻的伸手掀开布帘,只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诧异神色,过了一会儿,又轻轻放下了帷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望着窗外隐隐透过的月光,只觉得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本以为自己料到七八分,哪想事实却全然和自己想的不同。
这屋子里,有太多的事无法明白。
王子进拿着油灯摸到书房里,那书房中棕黑色的书架靠墙而立,在黑夜中带来一种压迫的感觉。
他一进去,就关上了房门,点上蜡烛,急忙在书桌旁翻找东西。
怎么会没有?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书房中应该有家书。虽然不是道德的行为,但是从只言片语中,或许可以知道一些有关郑先生的事情。他手忙脚乱的翻着,把书桌前的书本都碰落在地上。书房里几乎全是有关药石灵丹的书,看来这家主人真是想成神仙想疯了。
他一本本的翻着落散在地上的书籍,终于从一本书里找到一张泛黄的纸条。
他小心翼翼的展开纸条,那泛黄纸条似乎是一张花笺,上面写了两行字: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字迹清瘦端正,似乎是个男人的笔迹,下面的落款有些看不清楚。
王子进急忙将那花笺凑到烛光下,隐隐可见几个小字:礼部侍郎郑仕齐。
果然,果然,那郑先生哪是教书的先生那样普通?那样的风度翩翩,那样的傲于凡人,确实只有朝廷中的官员,而且是专门负责迎来送往,司仪祭奠的礼部侍郎才该有的风度。
他望着那花笺上的署名,脑海中似有电光闪过,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面如死灰。王子进急忙一口吹灭了蜡烛,连油灯也不拿了,匆匆忙忙的跑出门外。
刚刚走出书房,就见漆黑的庭院中有人站在树影中等他,那人白衣如雪,黑发如墨。却是绯绡。
“绯绡啊,绯绡!”王子进见了他急忙跑过去,“你发现什么没有?那女人?是不是那个坟里的女人啊?”
“回去再说!”绯绡似乎满面愁容,像是有解不开的心结。
“等等,等等!”王子进慌道,“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什么事!”绯绡问道,眼见王子进神色异常,双眼发亮,似乎受了什么惊吓。
“你,你有没有想到小孩子的事?”王子进颤声道,“小孩子除了死了,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消失!”
绯绡偏着脑袋,似乎隐隐也察觉到这其中玄机。
只听王子进瞪着眼睛小声道,“小孩子,还能变成大人啊,他会长大的啊!”说完又继续道,“这家主人全名叫郑仕齐,名字中刚好有一个齐字,会不会是那白衣女人口中的齐儿啊?”
此时树影摇曳,似乎连月亮都隐去了光辉,两人在这时间停滞的院落间,只觉得有太多的事无法了解。
这里,真的是桃源仙境吗?
九、
正在这时,只见绯绡突然眼角一斜,把王子进一把拉进树木的阴影里,一只手按在他嘴上。
王子进大气也不敢喘,只见眼前的回廊石阶上,有一双穿着缎子面靴子的脚从二人面前缓缓踏过。
卷起一阵风,风夹着尘土扑面而来,他甚至能闻到灰土的味道。如果不是绯绡耳力了得,两人此时定会被发现。
那人踱着步子,甚为稳重的往后院去了,看那颀长背影,似乎是这家的主人郑先生。
绯绡松开按着王子进的手,一把拉住他。
两人就借着黑暗,跟在郑先生身后往内院走去。
只见那郑先生径直走到一个有着琉璃瓦顶的房前,看了一眼门上的锁,似乎甚为惊讶,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确定没有人,一闪身就推门进去了,又小心的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唉!”王子进望着那郑先生隐没的身影对绯绡道,“你看他伸手如此敏捷,正当壮年,有什么要别人救助的地方啊?”
绯绡却摇头道,“子进,现在不可妄下定论,我们肉眼所见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说罢又笑道,“你莫忘了那绿竹村庄,当时你看到的一切皆是幻象!”
王子进想起以前发生的一切,自己在千山镇遍寻不着的景况,心有余悸,颤声道,“你,你说,我们看到的都是假的?”
“不见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绯绡回头对王子进道,“我们且去看看他干什么去了!”
说完,拉着王子进就往那房子方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
此时层层树影中,突然闪出一个人来,眼见着王子进和绯绡一步步接近那房间,又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双明亮的眼睛中闪出一抹凶狠神色,如嗜血猛兽。
王子进一路双腿颤抖,万万没有想到绯绡会拉着自己走了进来,他本以为绯绡是要在窗外偷听,哪想他如此大胆。
一进那屋子,就是一股刺鼻香粉味道扑面而来,屋子里挂满层层叠叠的纱缦,似乎要把人埋葬在里面一样。
在这样的房子里,怕是在黑夜中连自己的身边人都看不清。
绯绡冰冷的手一直紧紧的拽着他,两人蹑手蹑脚的穿过大厅,在黑夜中隐约可以听到一个男人温柔的声音。
绯绡转头看他,伸出一只长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他要听仔细。那男人声音浑厚低沉,语气中似乎夹杂哽咽。
“芸儿,芸儿,你听得到吗?我好久都没有听你说话了,我好想念你啊!”似是在对床上的女人诉说衷情。
王子进只觉得听人说私房话不妥,却见绯绡依旧满脸认真的偷听,只好跟着他一起听了下去。
越往下听,越觉得不对劲,只听他说的话语中似乎隐约可以听到东京汴梁什么的,还有就是开宝年间的什么事。
王子进听他所说朝代,立时就惊呆了,此时已是元丰年间,距离这郑先生所说的开宝年间,已经过了近二百年。
莫非这郑先生真的有不死之术?
却见绯绡面色如常,显是人间年号,朝代轮换,在他那里都是没有意义。
“芸儿啊,芸儿!”郑先生继续道,“我的人生少了你,多活这许多年又有什么用呢?”说罢,又无限温柔的说,“我今日已经与淮管家说了,让他尽力医治你,让你早日好起来,他是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又有求必应,你定能好起来的!”
这话一出口,王子进和绯绡都是听得清清楚楚,两人都是相视一愣,淮管家?这又关他什么事?难道那淮管家,才是这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吗?
绯绡在黑暗中却突然面色一变,拉着王子进的手,身子斜斜的往旁边一闪。
王子进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坐在地上,还没等出口询问,就听耳边一阵布帛撕裂之声,一只干枯的手臂居然撕裂帷帐,直取两人后心。
若绯绡慢上一时片刻,两人此时就成了串糖葫芦了。
“来了!”绯绡说着一把把王子进拉到自己身后,只见暗夜里,层层叠叠的帷帐随风慢慢飘摇出不尽的风情。
这样美丽婀娜的柔软帷帐中,又有什么隐藏在后面,又遮盖了怎样的恐怖?
十、
“谁来了啊?”王子进颤声问道,还没等得到回答,就见身边的绯绡似乎发现了什么,身子一窜,就往屋子的一个角落去了,白色的身影立刻隐没在那重重叠叠的帷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