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兮一直站着没动,脸上表情也不见得就是怎样的悲恸,只是面无表情的透过破烂的窗纸看着严华带人在挖坑。
她越是这样的平静,端木岐的心里就越不放心。
他把大氅披在她肩上,双手却迟疑着没有从她肩头移开,反而用力的握了握,故意的语带揶揄道:“难过你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他这语气,太不正经,就如是当年初见,在蘅芜苑里经常和她歪在榻上插科打诨时候的模样。
此情此景,在宋楚兮受了这么巨大刺激的情况下,自是很容易动容的。
她心中思绪翻卷,鼻子就是莫名的一酸。
有那么一瞬间,眼泪就要冲出眼眶了。
可是——
“不!”最后,她只还是面无表情的摇头,语气同样平静,毫无平仄起伏的冷冷道:“我们廖家的女儿,都是流血不流泪的。素岚是这样,我也是这样。阴错阳差走错了路而已,不是眼泪能够弥补和改变的。我只是送她去了另一个世界,舍不得,也不需要流泪,因为——她不需要!”
眼泪是没有用的。
她不需要用眼泪去告诉任何人她的悲恸,因为懂得她的人都会明白她此时的心情。
素岚不会因为她没有落泪哭过就觉得她对她的死是无所谓的,而至于其他人——
她哭给他们看,有用吗?
她有此一言,无疑是大煞风景的,但此刻端木岐却顾不得这些,他满脑子里都有一记惊雷轰然炸开——
方才宋楚兮说了什么?
“你们廖家?”端木岐这才觉出不对劲来,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她也是廖家的人?”
他一直以为颜玥就只是对廖家恩深义重的一个忠仆罢了。
怪不得,怪不得宋楚兮会为了她的死而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如果颜玥也是廖家的女人,那么——
宋楚兮和她就是亲姐妹?
“那么之前那个跑出来指认她是廖容纱的丫头——”突然之间,端木岐的整个人就都混乱了。
明明眼前的这个女子才是廖容纱的,当初那絮儿信誓旦旦的跳出来,指证颜玥才是真的廖容纱,但是整个东宫上下证实——
当初和太子殷绍成婚,嫁入东宫的廖容纱并非颜玥。
宋楚兮才是那个女人。
只冲她为了廖家而对殷绍铸起的仇恨,端木岐就从未怀疑过她是真正的廖家人,所以卓儿的事情了结之后,虽然那件事还有疑点,端木岐因为寻不到答案,也就没有再刨根问底的追究下去。
可是现在宋楚兮却是亲口承认,颜玥也是廖家的人?
如果宋楚兮是廖容纱——
廖竞臣和乔氏就只有一双儿女的。
而且——
宋楚兮一直都管颜玥叫做“素岚”。
可廖素岚是谁?
廖夫人在廖容纱之后又再生下的女儿?私生女吗?
是私生女她就不该是姓廖的!
而如果她姓廖,廖家另外几房的人就不该全不知情,一旦廖倩华起了防备,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颜玥算计死了。
廖夫人要抱一个孩子回来鱼目混珠,做自己的女儿来养,这不是件难事,但是怪就怪在,颜玥也是廖家的女儿?
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廖竞臣瞒着廖夫人有了别的女人,最后抱回来的私生女?
可是也不对!
这样虽然能够解释廖素岚之所以姓廖的原因,可是看她对宋楚兮和廖夫人的感情,又怎么都不像是和廖夫人没有血缘关系的。
整个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千头万绪。
外面那边严华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给廖素岚起了坟冢。
宋楚兮推门走出去,严华没让她亲眼见证廖素岚被黄土掩埋的那一幕,宋楚兮走过去,双手捧了一培土洒在了坟头上,手掌却轻轻摩挲着那隆起的坟包久久不想移开。
“小姐,为了免生是非,可能是要委屈承微娘娘了,这里最好还是不要立碑的。”严华说道,面有难色。
一旦立碑,就容易被人顺藤摸瓜的找到的。
“嗯!”宋楚兮淡淡的点头,并无异议,“她不会介意的。”
能和庞景再一次毗邻而居,葬在一起,素岚应该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
她也从来就不是那么贪心的人。
“去准备一下吧,一会儿我们就回城。”端木岐也从那屋子里跟出来,给舜瑛使了个眼色。
舜瑛带着几个侍卫先去准备。
宋楚兮却一直跪在那坟包旁边,一时未动。
端木岐走过去,弯身蹲下,也替那两座坟堆分别添了一把新土。
“我想——我需要你的一个解释!”静默良久,最后,端木岐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
宋楚兮的手指温柔抚过面前坟包,又过半晌,方才缓缓手了手,站起来,大步朝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一面面无表情的冷冷道:“我现在不想说,我要先去做一件事!”
她走的决绝,脚下步子稳健,不见一丝一毫的不舍和留恋。
端木岐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却有一种浓厚的危机感缓缓的升腾,然后也举步跟着往那边走去。
因为宋楚兮今天的态度太过反常,回城的路上端木岐就也上了马车陪她。
宋楚兮落在后面,宝音要来搀扶她上车的时候,她却突然回头又朝那山坡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然后,微不可察的给严华递了个眼色。
严华一愣,心里飞快的思忖片刻,然后回了她一个同样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们的马车走的要慢些,你先回府去和童五交代一声,小姐很快就回,让他凡事都先稳住,不要轻举妄动。”严华指了一个侍卫,吩咐道。
“是!”那侍卫应了,率先策马离去。
宋楚兮上了车,虽是和端木岐难得的聚在一起,但一路上却是一语不发,只就神情冷静的坐着。
端木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只是头一次,他会觉得和她待在一起是这样一件叫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可是明知道她的心情不好,而且又故意摆出这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来,他又是完全的无可奈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