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明白这些臣子的心意,但他不愿破坏这宴会的欢乐气氛,也不愿为一点无心造就的小事件惩罚他的部属,所以又笑着说:“汉朝时,班婕妤曾经拒绝和皇帝同坐一车,后世的人都称赞她深明礼仪,却没人说她违背皇上意旨应当论罪。今天咱们有常侍爬到皇帝椅子上的事件,我不治他的罪,也许日后可和班婕妤相提并论呢。”一场纠纷因此平息,宴会也得以圆满结束。
在书法方面,太宗最脍炙人口的故事,莫过于从辩才和尚那里骗取《兰亭序》的经过。
《兰亭序》是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最得意的作品,据说是他醉酒后信笔挥毫而成的,酒醒后再怎么临摩,却再也无法写出那股气势与韵味,所以这个作品就更加珍贵。王羲之的行草迄今仍被认为是中国书道上的瑰宝,自古以来喜爱王字的人不知有多少,太宗就是其中的一位。他不但临写王羲之的字体,更收集了他所有的书帖,可惜的是《兰亭序》并不在内。对太宗而言,这不啻是拥有一个豪华精致的珠宝箱,却缺少一枚光辉灿烂的宝石来点缀一般,怎么想都存有一分缺陷。
“我非得到兰亭真迹不可,王右军的字帖我都收罗齐全了,就是缺少这最珍贵的一份,我怎么能甘心呢?”太宗看着空手而归的臣子失望地说。
“我们到各地去寻访,实在都找不到《兰亭序》的真迹。不过,倒听人说越州(今绍兴)有个老和尚是右军后裔智永法师的徒弟,他手上有些字画,《兰亭序》很可能在他手中。”
“哦,这和尚叫什么名字?”太宗高兴地问。
“这倒不清楚,因为谣言众多,莫衷一是,属下就没去寻访求证。”臣子惶恐地回答。
太宗想了一想,然后说:“智永和尚拥有《兰亭序》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个人既然被说是智永的弟子,《兰亭序》是有可能在他手中,你们立刻去打听,如果真是智永的弟子,就邀请他到宫中小住,让我亲自来问他。”
那个和尚法号辩才,他确实是智永法师的徒弟。太宗把他邀请到宫中做客,待他非常亲切有礼,特地在内宫设一道场供他住宿,并不时到道场中和他聊天。
这一天谈完了江南文物、越州风光后,太宗便以一种极不经心的神态问辩才:“听说你师父曾拥有兰亭真迹,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辩才和尚一听到“兰亭真迹”几个字,心头禁不住一震,瞄了太宗一眼才定下神说:“看过,王右军的《兰亭序》确实是古今难得一见的佳作。气势雄浑,意兴酣醇,笔锋淋漓潇洒,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作品。”
太宗精神一震,抓紧辩才和尚的手大声地问:“那它现在在你手中?”
辩才皱着眉想了半天,不禁摇摇头难过地说:“师父圆寂以后,就碰上战乱,连年兵荒马乱,逃来逃去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把这珍宝弄丢了,更不知是丢在什么地方。”说完又陷入沉思。
“老师父你真的想不出最后一次见到兰亭真迹是在什么地方?”太宗不死心地问。
“唉,我年纪一大把,记性是越来越不行了,而且那几年东奔西跑,跑过太多地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辩才十分自责地说。
“那就算了,”太宗看辩才的神色不像说谎,很是无奈,“这道场是专为你准备的,你想住多久便可住多久,不过我的心愿却又落空了啊!”
第二天辩才和尚就回越州去了,太宗闲暇时候提笔写字,就想起那部被他日思夜想的书帖,忍不住就会长嘘短叹。
“殿下,您不要难过。据我的推断,那兰亭真迹一定还是在辩才手上。”虞世南说。
“可是他一口咬定那真迹已经失落了啊!”
“如果已经失落了,他何必又急着跑回越州,我就不信皇帝的内苑会比不上他的寺庙。”
“你的意思是说兰亭真迹在他的庙中?”太宗讶异又怀疑地问。
“我想应该是,他既是智永和尚的嫡传弟子,又亲眼看过兰亭真迹,当然知道那是如何珍贵的物品,岂会轻易任它流失?”
“他不肯说实话,我又不能无缘无故派人到寺庙中搜寻,这该怎么办呢?”太宗听见《兰亭序》可能在辩才庙中,不禁心急地问。
房玄龄在一旁说:“只宜智取,不宜妄动。我听说监察御史萧翼是个很机灵的人,他是南朝梁元帝的曾孙,自幼习读经书,本身又是多才多艺,让他去和辩才斗智,应该是理想的人选。”
太宗高兴地点点头,说道:“好,就派萧翼到越州去见见那老和尚,非把《兰亭序》给套出来不可。”
江南五月,榴红似火,萧翼穿着便服出游,乘坐商船来到越州。下船以后,换了一身山东人的装束,拿着折扇便开始四处闲逛。
傍晚时分,萧翼去到郊外,发现一座古意盎然的庙宇,壁上又有许多古老的浮雕刻画,就走进去观赏。这古庙正是辩才和尚住持的寺庙,萧翼来到这里当然是有意的。他沿着走廊一处又一处地仔细观看,一副读书人四处游历的模样。
“这位施主是打那里来啊?”当萧翼走到辩才和尚住处附近时,正巧碰到他。
“晚生是从山东来的,因为运些蚕种来卖,所以才到贵宝地,又听说这所古寺年代久远,特地抽空来观赏膜拜。”萧翼客气地回答。
“山东是个好地方,我也是从那儿来的,这样说起来,咱们还有同乡之谊啊,进来坐,进来坐。”老和尚一听萧翼来自山东,谈吐又十分文雅,不禁雀跃万分,忙叫小徒弟准备素酒果品,要好好和萧翼把盏长谈。
这一晚,两人谈得十分投契,不但畅谈文史、字画,还下了局不分胜负的棋。
“施主真是个人才啊,像你这等人做生意岂不是被埋没了,你该去应试才对,一定可以金榜题名。”辨才老和尚拍着萧翼的肩膀亲切地说。
“不瞒您说,我乃是梁元帝的子孙,严格说起来也算是个没落的王孙,要我和一般平民一样去求取功名,是不可能的。”萧翼故作骄傲状。
“那你会不会作诗?”老和尚一听赶忙扭转话题。
“会啊,莫非大师您也精通作诗?”萧翼也立即笑着答复。
“精通谈不上,喜欢倒是真的,那我们就来赋首诗,作为今日有缘相识的纪念。”辩才说完就拈了个来字韵,笑着说:“我献丑了,请你多多指正。”摇头晃脑长吟道:“初酝一缸开,新知万里来。披云同落寞,步月共徘徊。夜久孤琴思,风长旅雁哀。非君有秘术,谁照不燃灰。”
萧翼听了一边翘起大姆指,一边佩服地说:“好,好!真是好诗,我就依刚才拈的招字韵和你一首,是东施效颦,你可别见笑啊!”
“邂逅款良宵,殷勤荷胜招。弥天俄若旧,初地岂成遥。酒蚁倾还泛,心猿躁似调。谁怜失群翼,长苦业风飘。”刚长吟完毕,老和尚早就端着一杯酒在一旁等候了,“好诗,值得喝一大杯,来来来,喝酒,喝酒。”一夕夜话使两人成为忘年的知友,从此萧翼就不时到寺中和老和尚谈天、喝酒、下棋,两人越来越投契,开始推心置腹无话不谈。
过了十多天,萧翼又来到寺中,手里拿着一卷书帖。
“萧施主,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啊?”辨才和尚在寒暄坐定后问。
“您瞧,这是先祖亲笔写的职贡图。”一边说一边将书轴展开。
“果然是出自帝王手笔,气势宏伟!”老和尚端详良久,笑着说。
“晚生很喜欢字画,尤其是王右军的行草,真是绝品啊。虽然这是先祖的手迹,我仍然要说,王右军的墨迹比这更要高明。”萧翼以庄重又仰慕的语气说。
“那萧施主手上一定有王右军的墨迹吧,可否拿来给老和尚开开眼界。”辩才笑着说。
萧翼立即豪迈地说:“没问题,明天就带来请您过目,不是我吹牛,那真是一等一的杰作!”
第二天,萧翼就带着从太宗处借来的几幅右军真迹拿给辩才看。
“怎么样,是真好吧?”萧翼得意地问。
老和尚沉吟了半天,笑了笑神秘地说:“是真迹,不过只能算是二流的,我手上有更好的。”
“有比这更好的?我不信。”萧翼做出不相信的神态,这一来老和尚急了,说:“真的,出家人绝不说谎,你先说右军的字哪一幅最好?”
“那当然是《兰亭序》。”
“可不是嘛!我手上就有兰亭真迹。”辩才神气地说。萧翼一听,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兰亭真迹?传闻不是说早就失传了吗?”
“那是掩人耳目的说法,”辩才一边说,一边拿椅子垫高,从梁柱中拿下一卷纸,“否则人家知道这好东西在我手上肯定要来抢,连皇帝都在打它的主意。”
“你看,是不是真迹?是不是比你手上那些字好?” 辩才和尚把字摊放在桌面,得意地问。
萧翼激动地说:“果然是珍品,不知大师如何能得到这稀世珍宝的?”
“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啊,虽然经历那么多场兵乱,我可一直都揣在怀里带着逃难,这东西比我这臭皮囊要有价值多了,” 辩才和尚一提到《兰亭序》,话就滔滔不绝,“皇帝不知怎么听到消息,还把我传到宫里头去,我当然不肯承认兰亭在我手上。”
自从把《兰亭序》拿下来见客后,辩才和尚就舍不得再把它搁在梁柱上,每回萧翼去探望他时,总见他在窗前临摹王羲之那飞扬逸致的行草,于是萧翼也拿起笔,和他一块儿临摹起来。
这一天机会终于来了,辩才和尚被一户人家请去主祭,萧翼便趁这时机,跑到老和尚房中把《兰亭序》真迹取走,因为他是辩才的好友,又不时拿字画在寺中进进出出,所以没有人怀疑阻挡,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兰亭序》真迹送到太宗手中。
辩才和尚回来发现真迹不见了,急得差点晕过去 。师徒几人正在吵闹不休时,忽听到寺外传来一声呼喊:“御史大夫到。”
“御史大夫?”辩才赶忙整理衣装出去迎接。“啊!是你。”老和尚站在寺前目瞪口呆地指着骑在马上的御史大夫萧翼。
萧翼连忙下马说:“真对不起,没告诉你就拿走兰亭真迹,请您别生气,皇上想要看一看这真迹,你偏偏不肯,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辩才老和尚吓得脸都白了,忙跪下来说:“皇上是不是要治我欺君之罪?”
“不会的,皇上体念您年纪大了,又是真心喜爱这珍品,他从您手中要了去还觉得不忍心,特别交代我送您绢匹三千段,谷子三千石,感谢您以生命保全这旷世的墨迹。”萧翼扶起老和尚,亲切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请您代我向皇上致谢吧。”老和尚心有余悸地说。
太宗得到兰亭真迹,欣喜异常,连忙命令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真四个拓书名手,把兰亭字迹拓印下来,送给太子近臣们观赏,自己更是随身带着真迹,随时随地尽情地欣赏临摹,甚至在遗嘱上,特别指定要兰亭真迹陪葬。
东征失败憾离世
自汉末以来,中国和只有一江之隔的东邻朝鲜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南北朝的时候,朝鲜分裂为高丽、新罗、百济三个国家,仍旧愿意称臣。虽然在某一朝代衰微没落时,高丽也曾乘机发兵前来侵犯,但是仍可算是忠心的附属国,这种关系在唐朝时更为显著。因为隋朝灭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对高丽的连年征战使得国力锐减,民心丧失。唐高祖建立唐朝后,就努力与高丽荣留王修好,还册封荣留王为辽东郡王、高丽王。与此同时,册封百济武王为带方郡王、百济王,新罗真平王为乐浪郡王、新罗王。
贞观年间,唐朝国势强盛,文化繁荣,朝鲜半岛和日本受惠最多。由于这几个国家的文化水平不高,看到灿烂辉煌的大唐文化,都倾心仰慕,派遣许多学生到长安留学,不但使用唐朝的年历,还模仿唐朝的服饰,甚至仿照汉字造他们本国的文字,所以当时这几个国家不论是典章制度、学术思想、美术建筑、制造技艺、衣食居住、社会习尚、佛教宗派、寺院经典等,都源自唐朝,是受唐文化影响最深的国家,他们对唐朝贡纳不绝,全心归服。
贞观十七年(643年),高丽权臣渊盖苏文弑君再立新主,并联合百济预备并吞新罗时,高丽与大唐的友好关系就产生了变化。
“当初渊盖苏文弑君就有人劝我发兵前去攻讨,而且以唐朝目前的国力要打高丽,是轻而易举的事,”太宗对新罗求援的使者说,“不过,我不愿意轻启战端,让两国百姓流血伤亡,现在你又来求我发兵攻打,这实在很令人为难!”
“不愿轻启战端是陛下有好生之德,而且别的国家作战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发兵干涉,既然这几个国家在名义上都归属我国,陛下只要派人带诏书去阻止高丽的攻势,就可算尽到责任了。”房玄龄本来就不愿意太宗出兵攻打高丽,见太宗这么说了之后,连忙劝道。新罗的使者听了太宗君臣的话急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太宗仁慈地说:“你不用急,我立刻就派人去传达停战的诏书。”
“可是渊盖苏文的大军已经包围住我国的京城了,他决不会轻易就罢战的,陛下,求您发兵救救可怜的新罗百姓吧。”那使者痛哭着哀求。
太宗非常自负地说:“我下的诏书他敢不听从吗?你放心好了,他绝对不敢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