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惧权势敢言直谏
范仲淹除了教学外,还不忘天下之忧,仍以忧天下的心情上书执政。范仲淹这次上书洋洋万余言,提出了“固邦本、厚民力、重名器、备戎狄、杜奸雄、明国听”的主张。
固邦本的意思是,国家职权的基础在州县的长官,要以德才的标准选好一州、一县的官员。因为他们与百姓的利益最为密切,他们是最快、最清楚得知百姓的需求。一定要使吏治清明,这样才能为民兴利除害,使国家安如磐石。
厚民力是要积极发展生产,提高百姓的劳动能力,使他们不生懒惰之心。重名器则是重视人才的培养。大力开设学校,派专人管理,以儒家经典作为教学的内容。“敦之以诗书礼乐,辨之以文行忠信,必有良器,蔚为邦材”。要重视选举的力度,促进人事的新陈代谢。
备戎狄的内容是,培养将才,充实边郡,以加强国防。杜奸雄是努力政治革新,使奸人无隙可乘。明国听是应奖赏、亲近直谏之臣,而远离奸佞。
范仲淹的上书给宰相之一的王曾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晏殊推荐范仲淹任馆职,王曾也非常赞同。
馆是指以馆、院、阁命名的几个学术机构。唐朝时设有集贤殿书院,掌管撰集文章、校理经籍之事。宋朝沿用唐制,以弘文馆、集贤院、史馆为三馆。988年,宋太宗又命人从三馆中选出真本书籍万余卷,连同古画墨迹,另置一阁,从此就有三馆一阁。这些馆、院、阁所设的官职叫做馆职。若是以其他官兼馆职则叫做贴职,而这些单位则统称为馆阁。
馆阁之制是由中国传统的宫廷学术服务制度演化而成的制度。他们的职责包括修史、研究学术,担任皇帝的学术顾问,没有行政工作及责任。一旦出任此职,就被视为名流,因此馆阁被世人认为是储才之所。此外,宋朝还以几个殿各设大学士、学士等官名,作为执政大臣的荣衔。后来馆职也拿来作为朝臣出任外官时所加的头衔,实际上并不任其职事。例如范仲淹晚年奉命经略陕西,就加有“龙图阁直学士”的头衔,被称为“龙图老子”。
这些称号头衔只表示是朝臣任外官的身份,本身并无实质的职务意义在内。关于馆职是储才之所这一点,南宋人洪迈曾在他的笔记中写道:“馆阁之选,都是‘天下英俊’,但必须先经过考试,然后再任命。”
晏殊在推荐书中,赞扬范仲淹“为学精勤,属文典雅”,提到他曾在泰州兴海堰之利,后丁母忧在应天府教书,认真到足不出户的地步,实在是“独守贫素,儒者之行,实有可称”,希望能让他有机会参加考试。范仲淹很轻松地就通过了考试。
1028年12月,他服丧期满后,被任命为秘阁校理,进身馆职。“秘阁”是藏书的地方。“校理”则是校勘、整理书籍的意思。对范仲淹而言,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中进士13年来,他终于在京城获得一个能经常见到皇帝、悉知朝廷大事、能得到大的提升从而实现抱负的职位。
宋仁宗在历史上也可以称为是一位仁德的皇帝。他5岁封公,6岁封郡王,9岁封王,并被册立为皇太子,13岁登基。他是宋真宗的第六个儿子,是刘太后的侍女李氏(死前才被称为李宸妃)得幸于真宗而生的。因为太后没有生育,被太后收作儿子,可怜的李宸妃不敢告诉他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其他的人也都不敢言。一直到太后去世,这事才被传开,宋仁宗24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母是谁。
宋真宗崩后,宋仁宗奉刘太后为章献皇太后。按规矩,次年宋仁宗即位后元月就该改元。宋仁宗下诏改元为天圣,他一边读诏,一边号泣良久,然后伤心地对左右说:“朕实在不忍心遽改先帝年号!”宋仁宗还是个孝子,对奉遗诏辅政的章献皇太后毕恭毕敬。后来,得知刘太后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后,仍然很照顾刘氏一族。
宋真宗在位的第十一年,曾对宰相说过这样的事情。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勤俭的皇帝,一件衣服可以穿很长时间,由于被洗的次数多了,颜色都变了,还被宫人们取笑。有时竟发现负责饮食的太监拿来的食物里面有虫,但都没有说过,唯恐说出去有人会因此获罪。
1029年,宋仁宗要在冬至率百官为皇太后祝寿,命相关人员草拟礼仪。其实,在三年前,宋仁宗就曾经向太后表示过要为她上寿,太后没有同意。宰相王曾也说:“陛下以孝奉母仪,太后则以谦让顾全国体,请遵照太后的命令为宜。”
宋仁宗的这个决定在朝廷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因为皇帝“以孝励天下”是好事,但不惜以帝王之尊,率百官向太后上寿,则是不成体统。大臣们只是悄悄议论这件事,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表示反对。
范仲淹在得知这件事后,立刻上奏疏劝阻宋仁宗不能这样做。他说,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居“南面而为人君”的地位,绝无北面而执人臣之仪。意思是皇帝只能受拜,而不能拜任何人。皇帝可以有孝道,却没有为臣之礼。如果要表示孝道,可以在私底下行儿孙之礼,但不可公开率群臣行之。皇帝与百官一起行礼,将有损君威国体,不足为后世效法,而且会立下“人主弱、母后强”的恶例,招致随同而来的外戚的强权。这份奏疏呈上后,宋仁宗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处罚他。最后,宋仁宗还是按自己的想法这样做了。这个结果早在范仲淹的预料之中,但他认为既为臣子,当极力劝谏,而且国家不能主上复有一主。
晏殊听说这件事后感到非常恐惧,立刻把范仲淹找来。责怪他不该如此逞强,用这种狂率的行为沽名钓誉,一不小心就会连累他人。范仲淹正想开口辩解,却被晏殊打断,叫他不要强辩。范仲淹不敢犯大臣之威,就拜退了。为此,范仲淹深感委屈。
后来,范仲淹恭敬却义正辞严地给晏殊写了一封信。他说,自己因受晏殊的举荐而得入馆职,时时不忘提拔之恩,深恐自己不能尽职尽责,使晏殊因为举荐错人而蒙羞,没想到现在却因为忠直而被怪罪。这件事可以请皇帝率亲王皇族,在宫内向太后祝寿;由宰相率百官于前殿祝寿,并不会减少太后的尊崇之威,也可以保存皇帝的威严。再者,后代若有人效仿,外戚以此为例来抑制皇帝,这就是大祸害啊。自己身为臣子,怎么能听闻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不去阻止呢。
晏殊看到这篇文字,感到非常惭愧。范仲淹又以更大的勇气,再次上呈奏疏奏请太后还政。奏疏呈上后,和上次一样,章献太后和宋仁宗当时都没有回应。
1029年底,朝廷诏命范仲淹出任河中府同判,实际上是被贬谪了。同事为他送行的时候,都极为称赞他。
河中府在今山西省西南端,与陕西省交界处的永济县,距南边的潼关大约四五十公里。“同判”本称“通判”,为了避皇太后的名讳,而改称同判,是太祖针对五代地方权力过重的缺陷而设的官名。宋初时,同判在名义上是知府、知州的佐官,实际上则是共同治理者,甚至是监视者。地方文件都必须由通判批后方才有效。
范仲淹到任后,虽然已被贬到地方,但对朝中大事仍时刻留意。凡遇到认为不应行的举措,立刻上疏表达自己的意见。
1030年3月,范仲淹以河中府同判的身份,上疏停止修建寺观,减少购买木材的开支,以顺人心、彰圣治。
4月,范仲淹转殿中丞仍同判河中府。7月,范仲淹在举行恢复制举以后的第一次考试的前两个月,又给宰相上了一封信。
宋朝的科举制度,除了定期举行的称之为贡举的进士、明经等科以外,还有一种方式即国家需要某些种类人才的时候,就加以分科,由皇帝临时下诏招考的考试不常举行,也不像贡举那样有一定的章程,称之为“制举”。
制举的考试方式,一般是由地方政府举荐朝廷所需要的人才到京城,大多由皇帝亲试。这个考试的最初用意,一是担心只靠贡举,可能还有很好的各方面的人才被埋没,所以不用先通过贡举式的地方笔试,而直接推荐到朝廷,由天子亲自选举。这种考试还有一个特色,就是不管是否中过进士,都可以参加考试。而且,为防主办荐举的官员有所遗漏,还准许想应试的人到京城自荐。
宋真宗时,制举曾设有六个科目。他行封禅大典后,有些人为了谄媚皇帝,对他说汉朝的时候,用这种方式招人才,多是因为兵荒灾变,才下诏求人才,以寻访政治的缺失。现在大宋已经上泰山行过封禅大典,向天报太平了,就不该再设这个科目。于是,从此制举就停顿不办。
1029年2月,在夏竦等人的请求之下,宋仁宗下诏恢复制举。
范仲淹在上书中写到,“善于治国者,无不先培育人才;培育人才的方法,无不先鼓励求学;鼓励求学的要务,则在崇尚经书。因为经书中都是圣贤相传的大道,能够学这种大道,学生的才能就会越大;才能越大,则能够成就的事功也就越大。”
他指出,当时的为学者,都不以经书为本。从政者也很少谈教化的问题,所以“文章柔靡,风俗巧伪”,学术界弥漫着只重表面、不求根本的浮夸风气。一旦恢复制举,不但可以选出被埋没的人才,从而询访施政得失,而且可以乘这个时候,鼓励天下人求学,培育天下的才能之士,正是“复小为大,抑薄归厚”,把天下不良风气予以转变的大好机会,官府也可以招到有真才实学的人。
他又指出,制举考试最重要的是在内容。因为考试的科目往往影响读书人读书的方向。他主张,应以六经为先,正史次之,再命考生论述时务及提出实际的对策方略。之前都是以重诗赋,以诗赋为考试内容。有了正确的方向以后,才可以把天下贤俊引向经邦济世之业,为国家带来杰出的辅佐之才。范仲淹的这个主张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因为在这以前,包括唐朝,考试经书都停留在记诵的阶段,诗赋的比重很大,实际处理事务的能力就不能真正地考察出来。这次上书,可能因为他人微言轻,仍然没有受到重视。
这年7月份举办的制举,有一位在范仲淹以后的政途中起过重要作用的人考上了,他就是后来被天下人视为范仲淹一党的富弼。这年,另一位后来同样被认为是范仲淹同党的欧阳修,也考上进士。欧阳修比范仲淹小18岁。富弼与欧阳修二人的登入仕途,可称为“范仲淹气候”的形成阶段。
富弼比范仲淹小15岁。他是宋朝40位制举登科的人当中唯一官至宰相的人。当时的制度是现任官可以考“贤良方正”科,无官者考“茂才异等”科,富弼考上的就是后者。
在应天府的时候,晏殊曾让范仲淹为自己已到及笄之年的女儿介绍丈夫。范仲淹就把较为修谨的富弼推荐给他,富弼因此就成了晏殊的女婿。
在这一年,范仲淹又以河中府同判的身份上疏,请太后把执政权还给皇上。他提出的理由是,现在皇上已经21岁了,可以独自处理政事了。希望太后把大权还归真主,退居后宫,享受“天下之养”。
1031年,范仲淹改迁太常博士同判陈州。太常博士属于太常寺,太常寺掌宗庙祭祀之事,但宋朝的太常寺只留空名,实际职务在太常礼院。
陈州,春秋时代是陈国所在地,在今河南省中部的淮阳县,距离西北方的首都开封大约150公里。陈州比在河中府更接近京城。在这里,范仲淹能更快得知朝中有什么不合理的事情,他必定要上疏提出指正意见。史称范仲淹“每感激论天下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励尚风节,自此始。” 矫励是矫正俗情而立高节;风节是指独立不惧的志气和节操。
当时,有许多人都批评范仲淹多管闲事,告诫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为了“各司其局,不相侵官”。这是指不侵犯行政上的权责而言,并不是指劝诫天子不被蒙蔽的言路。言路应该是不分大臣小臣、远臣近臣的。例如古时的圣人,常常求天下之言,不但命百官指正缺失,还派专人到各地采集民间诗歌谣咏,以探求民隐。
他又说,至于“远不当谏”,当年周武王伐殷,伯夷、叔齐叩马而谏,难道伯夷、叔齐是“近臣”?孔子称赞他们为贤人,也没有因为“远谏”而责怪他们。如此看来,哪有什么远臣、近臣之分呢!再者,有人说“天下有道,庶人不讥”。那是指有道的朝廷,做到教育感化之功,则百姓就没什么意见了。
还有人指责他喜欢标新立异,以此来沽名钓誉。范仲淹反驳说,如果说他喜欢标新立异,则像姜子牙垂钓于渭水之阳、蔺相如夺璧于强秦、诸葛亮需三顾茅庐方肯出山,这些前代圣贤不都是标新立异吗!圣人本来就崇尚名教。如果一个人不畏名教,没有荣辱观念,则一切赏罚都将对他失去作用,一切教育也将无以施行。
他还强调,三代的圣贤,不是都很有名吗?唯有人人要名,知道爱护名,才会向那些“名人”看齐而向善。因此他不但不以为“好奇”、“邀名”不对,反而深恐自己“好”得不够多、“邀”得不够积极呢!
1032年,范仲淹听说京师有一些被宠幸的近臣,竟不经宰相所领导的政府机关,而由皇室后宫直接任命官职。他以太常博士同判陈州的身份急忙上奏,指责这种扰乱制度的作法绝非“太平之政”,应以三百多年前唐中宗时代的“墨敕斜封官”为戒。
皇帝发给外藩及京外官的公文叫敕书,古时本多用黄纸,以朱笔书写。而“墨敕”是指不经外廷撰拟,而以墨笔所写,由内廷径自发出的敕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