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弘范在广州举行庆功宴。他邀集了众将官,也把文天祥请来了,并让文天祥坐正席,不停地劝菜敬酒。文天祥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张弘范举起酒杯,很诚恳地对文天祥说:“宋室已经亡了,您的忠孝之心也算尽到底了。现在,您还要为谁去拼命呢?如果您愿意回心转意,归顺元朝,丞相之位就是您的。”
忠孝是要有条件的吗?忠孝是为了被人称颂吗?文天祥不禁流下泪来,他说:“从来没有听说忠臣会为了存亡而变心。从前殷朝亡了,伯夷叔齐不肯吃周家的饭,这才是真正的忠臣。目前大宋虽已没有寸山寸土,但我整个心都在大宋。国亡而不能救,为人臣的,简直死有余辜,怎么还好意思以亡国为借口,贪图做官呢?”
张弘范及在座的一些人听了这番话都很感动。既然无法转变文丞相的心意,他们便把从前跟过文天祥的仆人找来侍候他,并让他自由接见亲友,希望能用亲友的温情,挽回这位孤臣的死志。
元主忽必烈接到张弘范的奏书,对文天祥的气节,既欣赏又感慨。他下令使臣带着圣旨南下,命令护送文丞相入京。忽必烈还特别嘱咐:“千万不可以怠慢他。”
在广州的最后几天里,文天祥的老部下杜浒前来为他送行。空坑之役后,杜浒奉命移兵至崖山朝廷。崖山海战中,杜浒被俘。此时杜浒已经身患重病,这次见面后没多久,他就去世了。
四月二十二日,文天祥离开广州,被押送大都。元军大元帅张弘范派都镇抚石嵩和囊家歹等人护送,一同被押北上的还有宋朝官员邓光荐。
他们从广州越梅岭进入江西,改走赣州水路。暮春三月,南国的景色是美丽的,但文天祥眼目中看到的却是“一夜连营火,山同景不同”。在元兵的铁蹄蹂躏下,南国处处萧条零落,死气沉沉。
五月四日,元兵把文天祥押至南安。当文天祥踏上梅岭,越过关楼时,他举目远眺,只见哀鸿遍野,满目疮痍,祖国大好河山沦陷于异族之手,广大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文天祥不禁百感交集,满腔悲苦。他认为,既然未能为国尽责,现在被俘,应“不食周粟”,誓死不做元臣。此时,他便萌发了绝食的念头。他估算从南安开始绝食,舟行七八天,到家乡就会饿死,这样他的忠骨也就可埋于故里。于是,当天他就开始绝食,并在东山码头的囚船上,写下了一首慷慨激越的《南安军》:
梅花南北路,风雨湿征衣。
出岭谁同出,归乡如不归。
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
饥死真吾志,梦中行采薇。
文天祥以“饥死真吾志”表达了他决心效法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与元朝誓不两立的民族气节。
文天祥一绝食,押送他的石嵩急得要命,怕他饿死路途交不了差,就命士兵强灌。凶恶的士兵用竹片撬开文天祥的嘴,用竹筒强行灌入食物。嘴被撬破了,舌头被撬烂了,牙床被撬肿了,文天祥每次都被灌得满口鲜血,血水和食物一起吞入肚子。由于元兵野蛮的强灌,文天祥的绝食没有成功,他只好以泪洗面,横眉以对……他们一路经赣州、吉州、隆兴,从湖口入鄱阳湖,进入长江后顺流东下,经安庆、池州、鲁港、采石矶,六月十二日到达建康,在建康逗留了两个多月。
在建康,文天祥为邓光荐编了诗集,取名《东海集》,意为应像鲁仲连那祥,宁蹈东海而死,也不做秦朝的臣子,反映了他们宁死不向元朝统治者屈服的决心。
到建康不久,邓光荐就病了,往后文天祥要独自北上。两位志士要分手时,邓光荐依依不舍地写下了一阕《酹江月·驿中言别友人》,赠送文天祥: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州齐发。正为鸥盟留醉恨,细看涛生云灭。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这阕词赞扬了文天祥壮志凌云、百折不回的精神,也为他生不逢时、天不我助而无限惋惜。文天祥也步原韵和了一阕: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风雨牢愁无着处,更那寒蛩四壁。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堪笑一叶飘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