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中国人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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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抱残守缺的生存方式

中国人几乎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娱乐方面。在中国,绝大多数人还都处于贫困阶段,生活对他们而言就是无休止地与饥饿抗争;年复一年,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乎没有节假日可言。一年之中,只有三个约定俗成的日子才可以用来休息;其中结婚和举办丧事是最让他们兴奋的日子。在这种场合里,除了可以享用一成不变的米饭、甘蓝菜、茶水和烟叶以外,偶尔还会有一两斤少的可怜的猪肉,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了。一旦他们懈怠半日,这将意味着要挨饿半日;对他们来说,似乎没有机会参加社会娱乐活动,而且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参与其中。中等阶层对此也是来去匆匆,但是相对而言他们更能自如地对待生活。大清帝国的官员们都有充足的时间用以娱乐,只有那些深受皇帝宠爱、信任的大臣整日操劳着沉重公务。有一次,我邀请朝廷内的一位大臣讲述他的日常工作情况,因为他经常说自己忙于公务,感到疲惫不堪。他说每天清晨19 世纪英国铜版画中的清朝婚嫁场面两点就要动身去朝廷,因为他的工作时间是三点到下午六点;而且,如果有政事,皇帝总是在黎明之前召见于他;作为军机处的成员,每天六点到九点他还要处理政务;同时,他还身兼兵部尚书一职,因此九点到十一点他又要去处理兵部事务;另外,他还是督察院的官员,因此十一点到下午两点必须去那里露面;他还在总理衙门做事,每天下午两点到五点,有时候到六点,他还要去那里处理事务。

除此之外,这位大臣还经常执行一些特殊的使命。例如,接待皇帝的咨询顾问,处理各种本职以外的差事等等。很多事情都与他息息相关,他必须运筹帷幄,尽其所能地做好每件事情。他说,自己对家庭的关心少之又少,几乎从未与家人一起吃过饭;每天都是八点,或者更晚才能回家;他与家人之间只是存在名义上的关系,他说他对家庭事务的了解远比不上对皇宫事务的了解。只有饭馆与他的关系比较密切,因为处理政务之余,多数情况他都是在附近的饭馆就餐。

六个月之后,与我谈话的这位大臣便去世了;说实在的,他的死可完全归结于繁重的朝政事务(对于此事,几年以前我曾在《青年伴侣》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很多中国官员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耗尽了自己的生命。事实上,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改变他们的这种命运。因为对他们而言,皇帝的意愿就是悬挂于他们头颅之上的尚方宝剑,臣子们只能俯首听命,勉强支撑着整个局势,超负荷的重责压迫着他们的体力和脑力。直到有一天,体力与脑力的枯竭致使他们过早地进入了坟墓。显然,他们与休闲娱乐是毫无关系的。

与西方人有所不同,有关社会的问题,中国人是以另外一种独特的模式去思考的。他们的思想局限在老一套中,我们所谓的正常交往对他们而言却是非常荒唐的行为。这里所说的交往是指男女之间的相处模式。在中国,男女交往被当作最为严重的违背社会道德的行为,这种现象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大清帝国不会为了男子和女子像朋友一样交往或者娱乐,而组建社会活动和集会。如果中国的礼教不进行改革,那么这种有益于社会发展的男女交际活动永远不会存在。说得更明白一些,在中国,两性交往的原则,就是严格禁止以某种形式进行两性往来。这是非常严厉的一项原则,绝对不能违背,更不可能改变。

作为中国人,就算是老朋友,他们之间也从不会询问对方家中女士的生活状况,更不会以任何方式问及她们。对于中国男人而言,如果有人问他们“您的妻子最近还好吗?”这种礼貌的问候在其他国家是非常普遍的,但是在中国就会被当作对人格的侮辱。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即使是交往多年的老朋友也会立刻反目成仇。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直到满头白发,他们所谈论的事情也只与自己的儿女或者其他事情相关,但是他们绝对不会谈论彼此家庭中的女性如何,就连家中八九岁的小女孩也是不能被提及的。在他们的谈话中,与这个最为忌讳的话题最接近的词语就是“您的家人”,但是,这其中包含的含义是非常模糊的。下面这个例子,充分体现了中国男女社会交往的习俗。

北京于1875 年5 月得到消息:尊贵的清朝官员与一位美国女子喜结良缘。

当时,那位官员还在美国,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正巧我与领事有事前往总理衙门进行交谈。途中,领事对我说,他想顺便就中美联姻这件事情向官员表示祝贺。

我立刻提醒他,这个话题违背了中国的习俗,会引来误解的。来到总理衙门以后,按照以往的礼仪,首先我们与中国官员们正襟危坐;等到茶水端上来之后,便是例行公事般的一番客套;就在这时,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领事要求我对那位还在朝廷执政的恭亲王说以下这些话:“在过去这些年里,中美两国的关系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尤其近来优秀的中国官员与美国女子的联姻,将两国之间的关系推进了一大步。”我再次劝告领事这番话有可能招来非议,但是他仍然坚持己见,要求我照他说的去做;于是,我只好把这番话转述给恭亲王。当时我们全部围坐在一张圆桌旁边,除了恭亲王之外,还有内阁中其他六名成员。他们已经满头白发,都是让人肃然起敬的人物;我的话语落地之后,便是一片寂静,他们全部低头看着眼前的盘子,谁也没有说话;最后恭亲王抬头看着我,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的天气真是热的可怕!”我们的领事虽然满怀好意,但是却违背了大清帝国的风俗礼仪,所以只能得到这样的回应。

中国的风俗礼仪不但禁止男女共同参加社交活动,而且夫妻之间也不能同时在公共场合露面。当然也有个别情况出现,例如全家必须集体出游的时候,这一规定可以稍做调整。即使出现这种场面,家庭中的女性成员由专门的仆人照顾,男士必须尽可能地不与她们照面。在中国,夫妻感情是最招漠视的一种情感,并且还人为地为它设置了各种障碍。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这种感情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但是没有人敢主动谈论它,更不敢认可它。在中国,几乎看不见夫妻一起逛街的情景;即使偶尔出现,丈夫也不会与妻子并肩前行,而是跟在妻子的身后;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与妻子同坐一辆马车,假如他这样做了,他的名誉便会陷入不可挽回的局面。

我亲眼目睹过一场中国夫妻之间的争执,这让我清楚地认识到夫妻关系被漠视的程度。那场口角是由外国人和中国赶骡人一起演绎的。那几位外国人准备乘坐骡车一起外出旅游五天,其中一位想与妻子同坐一辆骡车,而且一辆车足够容纳两个人;但是车夫坚决不同意,并且拒绝上路。在他们看来,这种做法严重违背了中国的风俗习惯,这样一来,他们将在整个旅途中遭受别人的责骂。

他们甚至还暗示那位外国人,这样做有损自己与妻子之间的名誉,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至少也要为妻子考虑;不论那位外国人怎样解释,还提出多加工钱,但是,车夫仍然坚定地拒绝了与他们同行。对车夫而言,钱是次要的,道德是最为重要的。最终,那位外国人无奈地放弃了自己的要求。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在此提及一下,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它与上述所讲的事例相同;它充分地向我们展示了对于两性关系西方与中国最大的分歧;而且还说明了,如果做一些与中国人观念相反的事情将会给他们带来非常沉重的打击。

中国留美学生事务所位于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市(Hartford),它的主要任务就是处理多年以前,由清政府公派美国留学生的有关事宜。这些年轻的留学生,有很多人都喜欢去教堂和主日学校。一天下午,一位留学生从教堂出来准备回学校,他是以美国人的方式出现的,也就是说,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子,恰巧这时碰见了留学事务所的一位长官(那位长官正乘车外出)。年轻的留学生礼貌地摘下帽子,向长官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位保守的孔老夫子的徒弟,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眼前的是由他掌管的毛孩儿,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一位外国年轻女子一同招摇过市,而且这位女子既不是他的妹妹,也不是他的堂妹或者表妹!就这一件事情,足以说明了两位年轻人的品德有多么败坏,甚至不可救药!尤为可气的是,那位年轻人居然厚颜无耻到在他面前摘帽。仅仅摘帽这一举动就已经破坏了中国的礼数。最后,这件事情被报到了北京,北京方面与留学事务所的长官意见一致,认为留美的中国学生严重丧失了良好的道德修养,成为了无耻之徒。经过这件事情,再加上其他一些更为严重的事情,中国留美学生最终被全体撤回了。于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就这样夭折了。

中国的妇女不但从事了很多种类繁杂的工作,而且还担负着很多社会义务;但是,总的来说这些事情全部局限在她们的认知范围之内。与世界各国的女士一样,她们也会刻意打扮自己,对服饰也特别着迷。虽然中国的妇女仍然采用剪刀剪裁布料(几个世纪以前她们就是这么做的),但是服装的样式和装饰品却经常在更新。她们几乎不会远离自己居住的地方去购买物品,一般都是在离家很近的幽僻地方购买所需之物。据说,她们不但会赌博而且还会在众人面前吸食鸦片。这种说法到底是真是假,我无法证明。然而,我很难想象,她们是如何在晚清留美幼童合影,他们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官派留学生家里,或者傍晚聚在一起时打发时间的?她们能够想出什么方法来消磨时光呢?

她们不需要劳动,因为家里有仆人照顾她们的衣食起居(在此谈论的都是中国上层社会的妇女),她们也不会写字看书,中国女子是不被允许读书的。她们有一个明显的特征来证明自己长期不劳动,那就是她们会让自己的指甲长的很长很长,然后在指甲上戴上名为“指甲箍”(nail sheaths)的用金子或者银子制成的饰物。

指甲箍的形状很像妇女们穿针引钱时所用的顶针,我的意思是,它们的大小刚好合适地套在手指上,其形状与指甲弯曲时的曲线相同。另外,指甲箍上还会装饰一些用细链串在一起的小铃铛,这一装饰明显地限制了妇女们的日常生活。

她们不能像其他国家的妇女一样,手指灵巧地做一些可爱的小玩意儿,用以打发时间。

中国贫困阶层的妇女,她们的日常生活除了打理家庭杂务,就是穿衣吃饭了,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她们最喜欢做的事情,莫过于夏季的时候,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树荫底下;冬日的时候,靠在土墙边,一边谈论着邻居们的闲言碎语,一边晒着太阳。西方人眼中的社交聚会,对她们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有这样一件事情,一位外国夫人邀请邻居家的妇女们与她一起消磨午后的时光。外国夫人用水果面包和茶水这些简单的东西招待她们,客人们来了之后,外国夫人便将那些食物放在了桌子上。女主人有事需要离开一会儿,便吩咐她们不要拘谨,随意享用点心和茶水;结果女主人回来之后,惊异地发现客人们四处散落开来,都在独自吃着食物。原来,客人们仔细数过桌上的面包数量之后,便每人分得一份,多出来的那一个,也以最精确的方式分割开来,各自悄悄地享受起来。

在一些比较大的城市,女子也可以去戏院看戏,但是她们必须坐在特别为她们设置的被严密遮挡的包厢里。这是一个永恒不变的规则。上文已经提到过,在农村,不论男女老少,都必须天亮就起床下地干活,直到黄昏来临才能收工回家。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仍然被严格地控制着,就如同在环境相对宽松的城市一样。老妇女的眼睛总是非常敏锐,一起下地干活的时候,她们的目光总是聚集在那些年轻的女子和男人们的身上,她死死地盯着他们,以至于连随意交谈的机会都没有。

中国是一个两性划分很清楚的国家,以至于在我们看来充满乐趣的社交活动,在这个国家几乎是不存在的。那些活动和行为在中国人眼中是卑鄙无耻的。

有这样一个记载,第一位踏上美国领土的清朝官员,被邀请参加一场特意为他举办的招待会,其中最主要的内容就是舞会。当人们成对起舞的时候,那位官员满脸诧异地望着舞池中满脸绯红、热情奔放的人。他们潇洒、奔放的舞姿与做工考究、昂贵典雅的服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清朝官员看了一阵之后,转头向一位朋友问道:“他们为什么如此辛苦地做这件事情?不会请一些人代劳吗?”我无法考证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是,我相信即便这不是真的,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一套清代指甲箍。清代用金银做成指甲套,纹饰极为精美华丽,种类丰富因为它十分准确地证明了,中国人与西方人在社交活动中有着截然不同的观念。只有孔子与儒家门生的生活才是他们争相效仿的楷模。如何成为一位正人君子?最为重要的就是举止端正,自始至终都要表现出一副严肃高贵的样子。

在中国,快步行走也是不符合礼仪的,拔腿就跑更是与邪恶和堕落联系在一起的。对他们而言,一群男人在锃亮的地板上转圈,足以说明他们有些异常;而男人和女人紧紧地手拉着手,翩翩起舞,更是败坏道德的事情。对此,他们不但不能理解,而且还会极力批判。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女性是绝对不能参与娱乐的,更不能做剧烈的活动来消磨时间。

在很大程度上,中国的男士可以较为自由地相互拜访、交谈。但是,他们那固有的矫揉造作和繁文缛节(另外一章将会专门进论述)令人疲于应付、焦躁烦闷。主客之间必须经过琐碎的客套,这使得交谈少了一些真诚的意味,多了一些虚情假意的感觉;而且还让整个过程变得沉重不堪,几乎没有乐趣可言。例如,去拜访一位朋友,刚到他家门口,那位朋友就已经等候多时,准备亲自迎接了;而此时,必定会用去五分钟的时间用于有关谁先进门的问题。其实对于谁先跨进门槛,彼此心里非常清楚,但是在中国这个讲求礼仪的国家就必须要礼让一番。客人进门的时候,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主人作揖,落座之后,就会立刻往客人面前放上一杯茶水;而且,在整个交谈过程中,客人必须掌握好分寸,观察主人的脸色行事。从拜访朋友所要进行的这些礼仪中,我们能够清楚地认识到,中国的社交活动,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种让人疲惫不堪的负担。

中国的士大夫大都藏有一定数量的精美书籍。这些藏书基本上都是古代作者的经典之作。这些文人、士大夫对于自己喜欢的文化具有极其浓厚的兴趣,当然也拥有非常渊博的知识,当他们谈论起这些时,那真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而且具有独到的见解。在这些人中间,还有很多人对中国古代的瓷器、玉器、钱币、绘画等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和研究。如果他们遇到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则大喜过望,十分愿意将对方看成是知己、至交。当外国人和这些人谈论一些关于古玩、钱币等问题时,外国人则极其自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名小学生,而他的教课先生就是这些中国人。中国绅士会非常自豪、毫无保留地向外国人展示自己对某一方面的精深研究成果,而且他们会十分耐心地向你讲解每一个细微的环节,这样一来,自己的学生就会因此大吃一惊,对先生则会极其景仰。

具有西方思想观念的人若想对中国人的某些方面有系统的了解,并且与之成为朋友的话,那么你首先就要到一些对中国有全面了解,而且拥有实际经验的人那里认真学习一番才行;反过来说,如果中国人希望和西方人建立一种良好的关系,那么他们也要通过这种方式。无论中国人还是西方人,任何一方都要设身处地地以一颗宽容的心对待另一方,处处为对方着想就是为自己方便。因为在教育体制及内容上,双方存在着很大的差异,从而导致双方的思维方式也迥然不同;当然,各自的价值观、取舍标准也就不同了。总之,在许许多多的事情上,每一方都会发现对方所表现出的愚昧与无知。所以,双方若要成为友好相处的朋友,则必须通过一种长期的相互接触、了解的过程。比如说,在一些逻辑思维正常,而且具有一定判断能力的人当中,我们很难找到哪个人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当然,他理应知道这点。假如某位旅行者计划从纽约出发到北京去,那么无论他选择自东向西走,还是自西向东走,最终他一定会到达这个目的地。但是,就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真的有一部分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另外,人们绝对不相信,哪位被称为是目光敏锐、洞察秋毫的政治家,不仅不知道万有引力定律,而且还将日食和月食现象看作是天上的天狗在吃太阳或月亮。

事实上,在历史上,真的存在这种情况,而且确有其人。还有一种现象也让我们迷惑不解,能够以优美雅致、行云流水般的著作被世人称道的中国堪称大师级的人物,竟然对我们认为的组成一个人最基本的教育框架的内容一无所知,这种人在中国可以说是比比皆是。

在中国,凡通过了某一级科举考试的文人,则被自动列入中国的士大夫阶层中。这些人特别喜欢且擅长辩论。由于他们拥有自己的逻辑思维,所以他们常常将自己的结论建立在就我们来看是极其怪异,甚至荒诞的理论基础上,他们会用自己敏捷的思路、犀利的目光,迅速抓住推理论证中的漏洞和弱点,然后针对这些不足展示自己的博学。但是,如果某个人运用了孔子著作中的某些论点说明问题,那么对方就会乖乖地屈服和让步,因为中国人将孔子看作是天上的神明。通常情况下,孔子的理论可以使双方争辩的结果至少达到自己满意的程度:而且他还具有无限的勇气,敢于直面自己的对手,甚至在紧要关头能够力挽狂澜、转败为胜。因为中国人常常在双方达成一致后,然后按照自己的观点对争辩的内容加以阐释,这样一来就可以使自己在与对手激烈的交锋中占上风。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与中国文人、士大夫们之间的争辩才有了特殊的意义。这种争辩不仅能够使我们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而且还能清楚知道,在多大程度上,他们会以一种盲目的轻信来取代普遍公认的原则。

有一次,我同中国一位著名的学者就某一问题争论了好几个小时。当时,那位学者在朝廷里正担任要职。首先,他向我提出一个命题,即他认为,狐狸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转变成人。虽然这个命题古怪滑稽,但是,经过几个小时的唇枪舌剑,我们发现自己根本不能驳倒对方的说法。可是过了一会儿,那位不仅是我的朋友,此刻还是我的对手突然说道:“我想有一件真人真事你是无法否定的,而且你对那件事的具体情况十分了解。”他笑着向我讲述这件事:“几年前的一天夜里,英国使馆里有一名士兵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他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好像是狐狸的叫声,于是他重新穿好衣服,告诉妻子他要出去将那只狐狸打死,然后他端着枪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士兵的妻子听到了一声枪响,然后就安心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当妻子醒来发现丈夫不在身边,她有些惊讶。几分钟后,另外两名士兵将她的丈夫的尸体抬了进来。据那两名士兵说,他们是在一丛月桂下发现尸体的,而且是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脑袋使之死亡的。当时那杆枪还在他的身旁,而狐狸早已不知去向了。您看,”说到这里,我这位对手突然停下来,扬扬得意地看着我,同时还摆出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说,“事实的真相不是很明显嘛,当时那名士兵正在月桂丛中追逐狐狸,正当他马上就可以抓到它的时候,狐狸灵机一动,瞬间变化成一个人,抢过士兵的抢,将他打死。然后狐狸立刻变回原形跑掉了。对于这件事,不知道您还有什么要争论的?”官员的脸上一直挂着惬意的笑,信心十足地等着我反驳他。于是我做出了回答——或者这是唯一的解释和答案。对于他所叙述的这件事,我承认是事实,而且我想每一个北京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是,对于他的那番结论,我却不敢苟同。因为他所说的狐狸变成人然后还开枪杀人绝不是事实,只是主观的猜测。对于这件事,我是这样认为的:当时那名士兵一定是手脚并用匍匐在月桂下,悄悄地、慢慢地接近狐狸。可是那名士兵忽略了一点,当他在地上爬行时,他的枪拖在身边,枪口正靠近且对着他的头部。就在他向前爬动时,碰巧一根树枝挂住了板机,于是“砰”的一声,子弹飞进了士兵的脑袋。这场争论就这样结束了,虽然双方都没有使对方信服。

虽然在那件事情上,那位官员因为对自然知识有些匮乏,从而使其结论显得古怪离谱、滑稽可笑,但是在其他事情上,他仍然可以算得上是一位深谋远虑、胸襟开阔的朝廷重臣。

至于中国人的客厅和书房,通常情况下都被布置装饰得十分雅致、考究,而且古香古色,尽管从我们的观点看来,这种装饰未必方便实用。让我们延续前面提到过的关于中国家庭中女性“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话题。我们可以注意到,如果访客要到某家拜访,那么在他走到书房或客厅门口时,就会刻意地咳嗽几声,表示有客来了。这样做的目的是使里面的女性在访客进屋前,有充足的时间回避。中国人常常将自己的儿子看作是一种骄傲和自豪,凡有客来访,主人的儿子都可以在场招呼。但是其父在将他们介绍给客人时,却常常用一种以讽刺、嘲笑、轻描淡写、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自己的儿子是如何的愚笨无知、孺子不可教之类的话。不过这种话却让对方感觉,那只是一张掩盖自豪和骄傲的面纱。若想赢得一位中国做人父者的好感,并且和他建立友好关系的办法,就是到他家去拜访他,然后当着他的面大加赞赏其儿子的优点。这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毋庸置疑,在中国,人与人、当地人与外国人之间的所有社交活动都严格地被限制在同性之间。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这都是令人感到十分遗憾的事。但是,如果东方的传统礼仪观念和社交规则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发生改变,并且同西方一些习惯相衔接,那么这种状况或许会有所改观。然而,这种改变并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成。任何形式的强迫或者生拉硬扯只会使之与本来愿望背道而驰。目前,在中国举行的一切国际性集会活动,从整体上来说都是单调乏味的,而且令人昏昏欲睡。

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它们缺少了一种只有女士们才能带来的温文尔雅、机智俏皮、和谐完美的气氛。对于这种现象,我们需要以一种巨大的耐心和富有哲理思辨的头脑去容忍它,或者换句话说,这样做的目的正是不希望一桌宴席最终不欢而散,并且避免那种极其滑稽可笑的现象,永恒不变地成为我们的宴会上的一道独特的“光彩”。

外国人在参加中国人为其举办的宴会上,总会发现自己完全处于被主人肆意摆布和支配的地位。由于中国饮食文化的丰富多彩,其中的每一道菜都各具特色,这与西方的饮食习惯完全不同。此外,主人与客人间的礼仪应答等方面也与西方的做法有许多差异。因此,这种宴会除了会使西方人疲于应付,而感到异常乏味之外,由于他们的种种滑稽表演也使得宴会变得妙趣横生。当然,这些西方客人在自己的国家通常也算得上是美食烹饪的高手,但在中国,面对这些用如此奇特的烹饪方式做出来的如此奇特的食物,以及用来食用这些食物的如此奇特的工具,他们便成了小学生。在中国人的宴席上,一位前来做客的美国人可能会因为手持筷中式客厅布局,桌椅等家具的摆放是很有讲究的子在盘子的周围夹住了一颗米粒而奋斗不已,同时也可能会因此而大出风头;然而他回到自己的国家,邀请先前的主人前来做客时,他很可能会看到这位客人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刀叉试用的失败后,脸色阴郁地将刀叉扔在一边,而随心所欲地用起了大自然恩赐的工具——他的十根手指。于是,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美国人便得到了心理上的极大满足:因为他也终于有机会可以报复中国人了。

在招待外国宾客的时候,人们总能从中发现许多趣味,并领略其中的某种事物。我曾经有幸接待过一位朝鲜来的尊贵客人。他是朝鲜内阁的重要官员,每年带领使团来拜望中国的皇帝。此人气度不凡,有着极高的修养,一望便知非常精明强干,并以其渊博的才学受到人们的称赞与敬仰。就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名人,生平第一次在我那儿看到了照相机,并由此获得了自己的首张照片。对这位朝鲜内阁高官而言,煤油灯绝对称得上是一件闻所未闻的稀罕之物;而他显然对灯中的煤油采自地下这一说法持怀疑态度。对于这样一个从未见过西方住宅的人,深入宅院的体会也就更无从谈起了。所以,当时在他眼里,我房中的一切陈设与安排都是那么的有吸引力。当他一下子坐到装有弹簧的沙发上时,吃惊得几乎灵魂脱窍,往日的威严早被震到九霄云外去了。在我为他及他的一位同事举办的一次宴会上,这两位可怜人只有在观察完餐桌上其他人的举动之后,才知道怎样使用刀叉去对付餐桌上的食物。宴会进行期间,这位尊贵的客人就本国人在宴会上的一种习惯做法向主人做了解释,并要求在此也能按照本国的风俗行事。我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他们的做法看上去倒也十分有趣,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让人哭笑不得。他们是这样做的:每个人将贴身侍从带到宴会上,站在各自的身后。

由于随身侍从不参加宴会上的活动,所以乍一看上去,他们的存在像是某种装饰点缀,或仅仅是主人用来显示其高贵头衔的标志而已。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完全是错觉。跟随主人进入宴会并居于主人身后的侍从能捞到很大的油水。每当主人尽情享用过自己所喜爱的一道佳肴之后,就把将盘中所剩之物,或手中所余之物递过肩头,交给身后的侍从,让他们也享用一番。比如上来一盘炸鸡排,主人就会将自己啃得光秃秃的鸡肋递给身后的侍从。侍从啃完之后,再一本正经地将鸡骨头丢到地毯上。在我们看来,这十分有趣;然而我的地毯可倒了大霉。而报应也很快随之到来。金洪基(Chin Hong Chi)陛下将吃剩的一块肥厚的法式芦笋递给了他的侍从。在这之前,金洪基效仿其他先生们的做法对付了那根芦笋,效果还不错;然而等到了他侍从的手上,情况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的侍从英勇顽强地啃着那块神奇之物,结果弄得满脸花里胡哨,漆黑一片。这让我感到很内疚,因为是我导致了他大失东方人的礼仪风度。而当那位不幸的侍从离席时,一定会对外国人这该死的口味感到深恶痛绝——竟然把黄油浇在煮熟了的、像玉米秸一样的东西上,冒充美食让客人享用。并且他也可能惊异于外国人那硕大的嘴巴与锋利的牙齿——竟然可以对付如此坚硬、令人生畏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