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湘江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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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934年11月·中旬南昌行营(4)

“共军已经西窜,在途中被我截击,已经大部溃散,此次胜利,仰仗赛将军的策划,除了我个人对你病体慰问之外,还代表党国对你表示谢意。”

“为了共同的灭共大业,不必感谢,”赛克特微弱地声音里带着深深遗憾和伤感,“只是我暂时不能帮助你制订追堵计划了。”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使蒋介石感到这个重病的军事顾问,具有一种近乎偏执狂的那种强烈的畸形的人格力量——为了完成他的使命,不惜榨干最后一滴生命的浆液。

“参谋部正在制订这个计划,我已经任命何健将军为追剿总司令了!”

“我原来预计共军会向湘中突围(这正是毛泽东建议的突围方向),现在看来他们是要西渡湘江,去与肖贺共军会合了。”

“是的,几种可能我们都已经估计到,并且作了准备,我想是万无一失了!你可以放心地治疗,安静地休息,”蒋介石不再指望这位已经油尽灯枯的顾问提出真知灼见,准备起身告辞。

冯·赛克特却言犹未尽,他这时才意识到红军突围后引起的失落感是什么东西:红军突围,放弃了经营多年的根据地,固然可以认为是胜利,但又很难说是胜利,他毕竟没有达到消灭红军主力于苏区的目的,占领苏区,并不是他的全部目的。

“我想,无论如何不能让共军渡过湘江,”赛克特叹了口气说,“但我又担心,委员长能不能调动起各地方的异己力量。要想统一中国,必须消灭异己”,“在德国容易,在中国难蒋介石苦笑了,这位法西斯主义者对中国的了解太肤浅了,在这一点上,他不如端纳,“只靠军事手段是不够的愿你早日恢复健康。”

蒋介石不轻不重地握了握军事顾问的手,望望病人的苍白、皱缩的毫无生气的脸,告辞了,他在雪佛兰轿车里坐定,对林蔚说:

“冯·赛克特是个好军人,但还不是一个好政治家!”

林蔚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他有点所答非所问:“委座统一中国之决心,确实是任重而道远,秦始皇统一中国。也是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字内。”

蒋介石沉吟良久,忽然问林蔚:“古人言:治理国家有九经:修身也,尊贤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你以为如何?”典出《礼记·中庸》,蒋介石所记不全,原文为:“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古人言:为政致治,在于识贤任贤,而不在于自贤。”

蒋介石唯唯,他感到林蔚说得有道理,但又含有领袖只要任贤用能而自己不必有贤德之意,会不会是影射他呢?他一时很难分清这是褒还是贬,却能使他想起在上海交易所被杜月笙、张啸林、黄金荣叫作“阿伟”的那一段历史。

蒋介石宁肯将那段历史忘掉,但他实在不应该忘掉,而且也忘不掉,因为在后来的军事政治生涯中,在中国各派军阀角逐的擂台上,他能够把所有对手打翻,其拳脚运用之高妙,不正是来源于那段交易所里学到的投机钻营、随机应变的生意经吗?

五、函电交驰

蒋介石侍从室的工作日记上,用四句话记载了当时南昌行营的忙碌与心情:聚精会神,函电交驰;尽歼流寇,毕于一役。

蒋介石委任任何军官的军职,向来是独断专行,很少跟别人商量,这并不妨碍他识人之深用人之当。正象朱德分析的那样,他任命何健为追剿总司令是颇费心机的。

何健,字芸樵,湖南醴陵人,1916年毕业于保定军官学校第三期步兵科,1918年,湘军总司令程潜委任他为游击队司令。后归唐生智指挥,任骑兵团长和九旅旅长,1926年7月北伐战争开始,他是国民革命军第八军第一师师长,后升任第三十五军军长兼任湖南清乡会督办。

何健在湘南疯狂地屠杀共产党人,是有名的反共专家和健将,手段毒辣而残忍,在国民党内,他是一个善于投机的军人,他和桂军白崇禧、胡宗铎、夏威是保定军校的同学好友,而后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亲如手足。但他明靠桂系,暗通蒋介石,1929年蒋桂战争爆发,他拥蒋反桂,在李宗仁、白崇禧背后刺了一刀!李、白被迫下野,他被蒋介石委任为湖南省主席。在对中央革命根据地的一、二、五次围剿中,极为卖力,深为蒋介石所青睐。

现在,他委任何健为追剿军总司令,一是因为他会决死堵截红军入湘;二是可以率湘军追剿入桂,因为他与桂军首领的私谊,而不会引起各地方势力的纠纷,所以他能在红军突临湘江前,湘军便先于红军进入桂境,抢占了全州。

蒋介石除给何健下了委任令之外,还给他一封亲笔信:

芸樵兄勋鉴:今委兄以大任,勿负党国之重托,党国命运在此一役,望全力督剿。并录古诗一首相勉:

昨夜秋风入汉关,

朔云边月满西山;

更催飞将追骄虏,

莫遣沙场匹马还。

何健手捧信扎犹接圣旨,受宠若惊,视为无尚荣光,高兴得昏头昏脑,激动得在屋里转圈,不是参谋人员在侧,他真要纵情高歌拔身猛跳了。沉静之后,当即复电盟誓:拚死决战,绝不辜负委座重托!

何健复电之后,立即赶往衡阳督师,开始了穷凶极恶的堵截。并将蒋介石的手扎大量复制,以激励下属、抬高自己。

各地方军阀深谙蒋意,纷纷连电祝贺何健就任新职,颇具戏剧意味,首先发电的竟然是白崇禧,电曰:

吾兄督剿赤匪,夙着奇勋,此次复膺新命,帅五省之师,系万民之政,声威所布,匪胆已寒,肃清之功,可为预祝。

其次是何成浚、薛岳、陈继承。电文引经用典各展溢美之词,颇类文字游戏,这种虚情假意的官样文章,当时在国民党官场里极为盛行。

六、网的思辩

蒋介石开了一天军事会议,在“明者防祸于未萌,智者图患于将来”的思想指导下,经过争议和补充,形成了《湘桂黔会剿计划大纲》,蒋介石当即于1934年11月17日用命令下达:

查赣匪倾巢西窜,我大军正分头追堵,期于湘水以东地区,将匪扑灭。惟虑该匪一部或其残部,万一漏网,突窜湘漓水以西,不能不预为歼灭之计,兹特拟定湘水以西地区剿匪计划大纲。

(一)方针

防西窜之匪一部或其残部。如窜过湘漓水以西,应以不使该匪长驱入黔,会合川匪及蔓延湘西,与贺肖合股之目的。围剿该匪于黎平、锦屏、黔阳以东,黔阳、武冈、宝庆以南,永州、桂林以西,龙胜、洪州以北地区消灭之。

(二)纲领

(1)应于匪未窜湘漓水以前,于永、宝、武、黔、锦、黎、洪、胜、桂线上,赶筑工事,先择定重要城镇,构成据点,然后逐渐加强、增密。

(2)于上述地区内,预为坚壁清野之准备,使匪窜过湘江时,进无所掠。

(3)先于上述地区内,严密组织群众,布成侦探网,并由湘、黔、桂军,于上述工事线上,分布民众团体扼守,并扼要控制有力部队,预为区划守备地点。

(4)一旦匪若窜过湘漓水以西,各军即迅就预定地域,相机堵剿。

(5)原任追击之部队,即穷匪所至追截抄袭,与各守备部队联合兜剿。

(三)指导纲领

甲、湘军(北路军派出之追剿部队附之)

(下面皆守备地域及追剿堵截作战细则,略)

乙、黔军。

(下面皆守备地域及作战细则,略)

丙、桂军。

(下面皆守备地域及作战细则,略)

以上各项,各部均应查照办理具报。

这个命令签发时,蒋介石像祈祷上帝似地说了几句话: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能否尽灭匪军,就看各部将士是否精诚合作膺命无间了!”

计划的确是个好计划,几乎无懈可击,是否精诚合作,膺命无间,就只有上帝知道了。

此令下达之日,红军不但离湘江甚远,而且还没有渡过潇水,十天之后,红军才到达湘江。

而且,渡过湘江之后,不管是李德、博古坚持的向湘西前进与二、六军团会合也罢,还是毛泽东提议的进军黔境以遵义为中心,在川、黔边建立新根据地也罢,全都网在蒋介石的预计之内和追剿堵截计划之中。

如果说,李德的与二、六军团会合的计划是危险的;那么在黎平召开的中央政局会议按照毛泽东的建议,所作的《关于在川、黔边建立新的根据地的决议》同样也是不能实现的,只能放弃此计划被迫四渡赤水,北渡金沙,去与四方面军会合。

这里面有多少得失对错,作出公正的评价是很难的!因为历史不能放在假定的基础上,而评论历史又往往放在假定的基础上:

李德是把与二、六军团会合,放在必获胜利的假定基础上,而且历史并没有证明与二、六军团会合一定失败;毛泽东否定这个计划,也是建立在与二、六军团会合一定失败的假定基础上,历史也没法证明这个假定不对!

即使与二、六军团会合有重兵堵截,也存在突破与不能突破两种可能。

难道遵义会议后的红一方面军的行进路线上就没有重兵围追堵截吗?为什么说与二、六方面军会合就是不合理的,与四方面军会合就是合理的呢?在张国焘演出的那场分裂戏剧中是多么危险!似乎也都在无计划无准备之内,而且到陕甘去落脚也不是事先既定的目标。

历史只作出一种答案。而结论却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唯其如此,生活的雄浑、犷悍、怪异、奇诡、蕴藉、朦胧、流动之美,也自在其中。

为什么湘江一战,红军损失过半(损失的大部是新兵)就是极大的错误和惨败,而遵义会议之后,三万六千主力红军到达吴起镇时只剩了个零头——六千人,损失达百分之八十三以上,就是极大的正确和伟大的胜利呢?

请打开红军长征路线图,看湘江之战前的路线(尽管抬着沉重的轿子)几乎是笔直的,遵义会议后的路线却是曲折回环比盘肠都多几道弯,哪个更没有准备更没有计划更没有目标呢?

这是值得后人深深思辩的!